得知萧家失火,展云飞第一反应和萧家人一样,认为是云翔所为,同仇敌忾的将云翔谴责了一通。接着,陪着萧家姐妹找住处,萧家虽穷,可骨子里傲气,自尊心尤其高,哪里肯接受别人施舍,况且还是仇人的大哥。萧雨凤看到萧鸣远的伤,都会有些许迁怒,更何况萧雨娟?
好不容易找了个能负担的房子,姐妹俩又赶紧找事做。
现在云翔走了,展家的生意都落在云飞身上,尽管云飞不喜欢打理这些,却也躲不掉,每日里被纪总管盯着催着,倒也没太多时间来找萧家姐妹。他自问已是兢兢业业,可纪总管却被他的行事方式噎的说不出话来。
云飞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偏他家做的是钱庄生意,每年借钱的人很多,还不上来或是不愿意还的人也很多。那时候云翔建立了夜枭队,主要就是收账。做过这一行的都知道,把钱借出去很容易,哪怕借钱时利息再高,代价再大,那些借钱的人都会愿意,可等时间到了要把钱往回收,嘿,那些欠钱的就成了大爷,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不管真假,就是不还钱。
云翔遇到的情况,云飞也遇到了,处理方式却截然不同。
云飞看那些人实在可怜,这帐就不忍心要,干脆就给免了。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然后第三个……等纪总管发现的时候,积攒的账单子都快烧没了,银子却没见一文,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这、这还不如云翔呢!
自从女儿天虹被和离,纪总管着实恍惚了几天,哪怕对云翔此举有些怨恨,可更多的还是气女儿不争气。云飞再好有什么用?她嫁的是云翔!一个女人被和离,传出去多丢人?哪里还能再找什么好人家?难道孤老一辈子?
纪总管想让天虹服软低头,求求云翔,云翔对别人狠,可对天虹不一样啊,准是一时气狠了,没准还有回寰余地。
可一提起这件事,纪天虹只说不可能了,然后就哭。
等着云翔一走,连天尧都没带,纪总管就知道云翔是铁了心。
现如今,纪总管只能定下心来先做事,好在大少爷的性子宽厚,他又求了老爷,将天尧派在外头做事。当然,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将天虹送到庄子去,到底是和离妇,哪好继续住在展家?特别是有大少爷在,瓜田李下的,他若不动作快些,就该惹得大太太不高兴了。
纪总管得了老爷嘱托,要他跟着大少爷,教导大少爷生意上的事,却没想到头一件就是大事。
纪总管不敢隐瞒,赶紧报给展祖望。
“什么?”展祖望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云飞会做出这样的事?免了那么多人的债务,岂不是要动摇他们家钱庄的根基?一想到可能的后续影响,展祖望便觉天旋地转。
云飞被找来,可父子两个关于收账一事根本谈不拢,大吵一架后不欢而散。
展祖望真正在乎的并非是云飞给人免债,而是云飞这样的性子行事,在生意场上是大忌!俗话说:在商言商。哪怕你商场分明,私下里散尽家财做个大善人也罢了。
魏梦娴免不了在其中劝和,操碎了心,云飞脾气一上来,执拗的不像话,现在只有希望将来的媳妇能管一管。
于是,成亲的事提上日程。
云飞也觉得该把雨凤娶过门照顾,况两人就只差一层窗户纸了,于是他兴冲冲的去找萧雨凤。谁知到了萧家住处,却听到一片哭声,大的小的嘴里都在喊“爹”。云飞心下一咯噔,进去一看,果然是萧鸣远死了。
萧雨娟一看到他,眼睛顿时红了,抓了扫帚劈头盖脸的打过来,嘴里大骂:“你还敢来!我爹就是被你们展家害死的,你给我滚!滚!”
原来萧鸣远断了腿,不仅帮不了家里,还要拖累的一家子为他奔波,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本就没钱,现在更是欠了一大笔债。若说这笔钱从何而来,还得说起萧家姐妹,为求生计,她们四处找事做,但别人都不要她们,最后只好在待月楼唱曲儿。
待月楼乃是郑士达的产业,金银花出面打理。
待月楼实际就是茶楼,楼里有个戏台子,平时有唱戏唱曲儿说书的。萧家姐妹本来是找后厨的事做,但金银花说后厨不缺人,知道她俩能弹会唱,又生得娇俏水灵,便诱使两人登台。
萧雨凤或许心眼不多,可萧雨娟哪能看不出金银花眼底的算计,可她们缺钱,急需用钱,金银花肯借一笔钱给她们,她们根本拒绝不了。
契约一签,两人就在待月楼登台,加上金银花的手段,顿时次次爆场。
好人家的姑娘谁肯抛头露面供人取乐,姐妹俩虽也喜欢唱歌,但那是自娱自乐,如今虽心酸,可也身不由己。萧雨凤自怜自伤,忧虑哀愁,萧雨娟却是日复一日仇恨加重。
展云翔不在了,可展家还在,她和郑士达接触过两回,敏锐的意识到郑士达别有居心。萧雨娟或许对商场的事儿不太懂,可她懂得把握时机,见郑士达对她有意思,顿时就想用自己换取一个报仇的机会。
萧雨凤日日和她在一起,发现了她的想法,立时要阻止。
姐妹俩说话没防备,被萧鸣远听到了,在劝过萧雨娟后,当晚就用瓷碗碎片割腕自杀了。
萧鸣远虽然懦弱没能耐,可到底一片慈父之心。
可叹他倒是一走了之,留下一家子姐弟,痛苦之余茫然不知前路。
云飞被打的鼻青脸肿扫地出门,萧雨凤只跪在灵堂前,并没阻拦雨娟。她觉得爹一死,和展家仇恨难化解,不如就这么散了。
展云飞被这个变故打蒙了,他当然舍不得雨凤,更何况他们两个彼此情投意合,却因为一个展云翔,就将他的幸福全都摧毁了,他当然不甘心。烦闷之下,跑去喝酒,醉醺醺的回到家,魏梦娴担忧不已。
魏梦娴从阿超口中得知事情缘故,喃喃说道:“原来这个萧雨凤就是他喜欢的姑娘,听着倒是清白人家出生。”
“太太,萧家虽家境寻常,可自小读书识字,又会弹琴会唱歌儿,是个很好的姑娘。”阿超哪里听得懂什么潜台词,只听到大太太夸赞萧雨凤,顺嘴就是一说。
齐妈瞥了阿超一眼,暗叹:太太说的可不是夸奖的话。
这样的“儿媳妇”,魏梦娴当然不喜欢,特别是萧家姐妹在待月楼登台一事,嫁给展家……怎么可能?可想到云飞那个性子,魏梦娴又头疼。
魏梦娴突然想到:“这个萧家,就是溪口那个萧家?”
当初为了溪口这块地,老爷和云翔头疼的两年,魏梦娴也没少听说,但那时都提是一家之主的萧鸣远,却想不到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对,他们家原本就在溪口,可惜被二少爷一把火给烧了。”阿超说着恨恨不平。
“二少爷?这又和二少爷有什么关系?”魏梦娴糊涂了。
阿超把那晚的大火讲了,又说:“二少爷手段太狠毒了,临走还要做件伤天害理的事情,把萧家逼得没处落脚,还害了萧老爷子。”
尽管在魏梦娴看来,借债换钱天经地义,但她可不会去反驳,省得云飞听了不高兴。倒是听说是云翔烧了萧家的房子,心里一惊,担忧起云飞来。如果云翔不满,会不会暗地里对云飞不利?
按压下这份忧虑,她盘算着,既然萧家欠展家的钱,云飞又喜欢萧家姑娘,要进门也不是不行,但不能做正妻,哪怕正妻的位置暂时空着,也不能随随便便给个名声不干净的女人。
况且在魏梦娴看来,萧家人品实在不怎么样,欠债不还,还自我有理,哪是省事的?就算那萧雨凤是个好的,也背不住萧家其他人暗中诱使着她勾搭了云飞。
魏梦娴叹了口气,为着儿子,哪怕不喜欢,等萧鸣远的后事一了,她也得去见见萧雨凤。
此时被背了黑锅的君肆已然行至济南境内。
君肆和桃朔白虽说是离开了桐城,但桐城的事情发展都在两人眼中,毕竟他们要等着真爱之魂动手,将其入灭一次。两人上京并不急迫,早先打发木叔木婶先一步去京里买宅子安置,他们在后面慢慢走着。济南风光不错,有名儿的大明湖、趵突泉、千佛寺,都可以去领略一番风光。
品慧倒是一路安静,尽管离开了展家,可那是她呆了半辈子,曾以为要待一辈子的地方,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家业都给了大房母子,她心里哪能好受?
君肆又买了嘴巧的丫头给她,在他授意之下,这丫头尽捡好听的话说,倒慢慢将品慧哄的好了些。到了济南,品慧也有了欣赏景色的兴致。
君肆到底不是原装,对品慧做不到真正孝子姿态,只能衣食用度上尽着用,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君肆和桃朔白两人各处游赏,品慧则是丫头老妈子服侍,又特地让月娘跟着,好歹安全也不能马虎了。
品慧在最初没觉察什么,可时间长了,终究察觉了端倪。
她越想越心惊,却又不敢深想,可、可她再糊涂也不会认错儿子呀。毕竟君肆从离开桐城后就没打算照着云翔的模子继续演下去,品慧这个做亲娘的能看出来,不足为奇。
问吾何处避炎蒸,十顷西湖照眼明。
大明湖的风光优美自不必说,又适合避暑,到了这里,心中的烦闷似乎都消减了,也怨不得当年乾隆下江南特地再次停留,还有了一段艳遇,留下了一枚沧海遗珠。
大明湖边有茶楼,桃朔白和君肆逛了一会儿,在这儿点了一壶茶。
跑堂的伙计机灵,嘴又利索,上茶时见他们在称赞这大明湖,与有荣焉,顺嘴就说起十九年前乾隆皇帝到此一游的事儿来。又说乾隆皇帝游赏时遇到一场大雨,还在大明湖畔一户人家避雨,现如今这栋宅子被原主人卖掉了,卖了一笔不小的钱。
邻桌有客人听到这些,插言道:“听说原来那家主人姓夏,家里有个女儿未婚先孕的,是不是真的?”
这问话的人也就是个十六七的公子哥儿,眉眼间颇有些猥琐。
伙计哪儿看不出来,这就是个想要寻花问柳的,因为夏家那件事,没少招惹一些登徒子。在那些人看来,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子肯定不检点,也说明好骗,不管是用钱财还是什么文采,这些纨绔挺想效仿效仿张生司马相如。烟花地去的多了,还个玩法,新鲜有趣不是?
伙计可不愿生事,陪笑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桃朔白和君肆对视一眼,了然,夏家宅子卖了,等于夏紫薇上京了。
十九年前乾隆皇帝游赏大明湖,遇到大雨,便到大明湖畔一户人家避雨。
这家主人姓夏,家境殷实,且是读书人,中过秀才功名,自然家中布局摆设有一份清雅。这很对乾隆的喜好,本是小坐,变成了小住。至于小住的原因是和主人家相谈甚欢,还是和主人家的女儿相谈甚欢,各人心里都清楚。
乾隆本就风流,主人家有意制造方便,送上这么个美貌年轻有才情的女儿,他岂有不笑纳的。要说夏秀才当然知道这么做有风险,可谁让乾隆泄露了身份呢,读书是清高,可不是所有人都清高,起码当时已经四十岁的夏秀才就有点儿别的盘算。
谁知事情出了岔子,皇上倒是没拒绝美人,可睡了人拍拍屁股就走啦。更要紧的是,女儿夏雨荷怀孕了,迟迟等不来给过承诺的皇帝。
皇帝一走了之,再多的打算也只能付之东流。
许是打击过大,夏秀才竟没想过向官府禀报,亦或是试图禀报过,但官员觉得这事儿烫手不敢接,亦或者有别的原因……估计期盼过大,失望过大,夏秀才病倒了,没多久就死了,夏母就是个寻常妇人,接踵而来的事情令她难以应对,没几年也死了,只剩下女儿夏雨荷和孙女紫薇。
未婚先孕,生出个父不详的孩子,这足以在夏家族里掀起轩然大波。
但最终,夏雨荷平静的度过了十九年,还为女儿请西席,教导诗词书画。夏家族里能忍下她,能冒着族中女孩子名声尽毁的风险容下她,必定是知晓点儿什么。就算他们不知道夏雨荷当年遇到的那个男人是乾隆,也猜到是京中的某位贵人,所以不敢轻易处置。
夏家族里对夏雨荷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就当没这个人。
夏雨荷见乾隆遗忘了她,十几年来忧郁成病,终于也病逝了。她临死前,将两样信物交给女儿紫薇,说出紫薇身世,让女儿上京寻父。
或许夏雨荷心有不甘,但作为一个母亲,或许更希望紫薇证明出身,从而寻门好亲事。
夏家的事在当地不是秘密,外人不知紫薇之父,流言很多,但总归都是说夏雨荷经受不住诱惑与人私定终生,珠胎暗结。这样出生的女孩子,想嫁人并非不行,可就算寻常百姓也看重名声,肯要紫薇做媳妇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人家?若是紫薇得到乾隆承认,便是不能光明正大做格格,但为补偿,也定会给紫薇找个好人家。
说来也有一番慈母之心,可她却没想过,一个从没出过闺门的年轻女孩子,要如何进京寻父?
距离夏紫薇出发才四五天,只娇滴滴的主仆两个租了辆马车,一路上又紧张又好奇,其实也没走多少路程。
桃朔白神识一放,很快就搜寻到两人。
“有点不太对。”桃朔白一扫就觉得夏紫薇有些异样,微微一探,不由得挑眉:“是那两件信物。果然是执念。”
原来是死去的夏雨荷一缕执念附着在那幅画和那把扇子上,虽不是鬼魂,可执念往往更可怕。但对于夏紫薇来说,倒是一种保护。
收回神识,问道:“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桃朔白指的是品慧的事。
君肆不以为意:“等她主动提了再说。”
而品慧呢,还真不敢提,甚至她一直告诉自己是想多了。
在济南逗留了几天,一行人继续出发。
路上有时风雨有时晴,这天就碰上大雨天,又恰好行在山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勉强赶在天黑时看到一座破庙。
这座庙不大,墙体斑驳,屋顶也有几处破洞,外面大雨,里面小雨。庙门外有一辆普通的马车,庙门里还透出隐隐火光,可见还有人在里头避雨。
说来也是巧,里面避雨的竟然是夏紫薇和金锁主仆两个。
这俩姑娘说来也是运气好,一路走来辛苦是辛苦,可一没遇山贼,二来没遇劫道的,连个坑蒙拐骗的也少,两个人男扮女装就这么平平顺顺的走到这儿。当然,两人苦头也吃了很多,毕竟从前是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就连金锁也只是做做绣活儿,这次出门没少遇挫折,眼泪不知流了多少。
所以两人大半个月走到这里,还被桃朔白他们赶上,也怪不得。
大晚上,荒郊野岭,突然又有旁人来避雨,两个姑娘都很紧张。出门时她们做过的最正确的事就是雇了一个好车夫,车夫人不错,一路上没少提点她们。
桃朔白和君肆先进来,乍一见两个年轻男子,夏紫薇脸一红,赶紧和金锁缩了缩身子,本能的想避开。金锁到底是丫鬟,胆子也大些,悄悄又看了一眼。
“小姐,有位夫人呢。”金锁自认为小声的说道,语气里透着欢喜和安心。
有女眷跟着,想来不是坏人。
便是坏人,也不会在自家女眷跟前做坏事。
丫鬟走到空地收拾,月娘生了火堆,扶品慧坐在铺好的垫子上。月娘手艺好,即便在破庙里也能有所施展,将食盒里早先做好的点心摆出来,又用早先预备好的食材,在火堆上吊了一只小锅,煮了一锅热汤。
夏紫薇和金锁带着干馒头,连口热水也没有,勉强吃了两口就没动了。这会儿闻到鲜美的热汤味儿,馋坏了,不知是谁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两个人都羞的恨不能将脸藏起来。
“咦,是两个姑娘啊。”品慧闻声望过去,因为一开始进来只瞟了一眼,看到衣服以为是年轻公子,就没多看,这会儿才发现是姑娘。毕竟只要细看,就能看出两人细皮嫩肉,就是姑娘模样,何况还有耳朵眼儿呢。
夏紫薇见状,羞红着脸站起来施了一礼:“夫人见谅,紫薇失礼了。”
品慧虽是个姨娘,可也有点见识,一看对方举止便不是寻常小门户里出来的,便是那身上的气质,在桐城都没见过。就是两个年轻姑娘单独出现在这种地方,有点奇怪。
哪怕在展家时品慧总是很尖刻,处处挑事儿,可离开了那个争斗的坏境,她也可以很温和慈霭。
“出门在外,相遇也是缘分。两位姑娘不妨过来一起坐,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品慧说着吩咐丫鬟另取两副干净碗勺,添了两碗汤。
桃朔白和君肆坐在火堆另一边,见品慧招呼了人,便冲夏紫薇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夏紫薇和金锁对视一眼,走了过来。
两人道了谢,接了汤碗,一碗热汤下肚,原本有点发白的脸色也红润好看多了。
品慧注意着紫薇的用餐举止,说不出的优雅好看,可见在教养上真没少下功夫。品慧越发好奇两人身份,于是先和两人聊了聊,发觉这位紫薇小姐单纯的很,丫鬟金锁虽有点心眼,可也有限,一碗热汤就被她们当成善良美好的夫人,甚至说起了她们上京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