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被骨肉至亲这么对待,一般都会情绪激动乃至怨愤,反而绘之,冷静异常。
她说得苏行言哑口之后,再抬头看韩南天跟江氏:“找我冲喜,你们的儿子活了,我的养父母却死了,所以我要和离。”
她说了这一句,韩南天跟江氏才感觉到她平静话语下,涌动的那种情感。
江氏讪讪,早先对绘之不告而走去奔丧的气愤也消散了,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夫人不必说这样的话,”绘之声音很低,低的近乎温柔:“夫人当初借口苏家卖了我有伤天和,这才使得苏太太一直没有怀孕,又假装好心的去帮着苏太太去中许村找我的时候,怎么想不到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呢?”
越温柔的话,越有毒。
江氏没想到她竟然能将自己的私心在韩南天跟苏行言面前揭开,顿时失去了看苏行言笑话的乐趣,蹙眉拍桌:“放肆,你反了天了。”
绘之接口:“韩家干的就是造反的事,夫人教训我反了天,不觉得好笑么?”
思路之清晰,辩驳之敏捷,韩南天几乎要给她叫好,当然,那是在没有触动他权威的情况下。他的目光飞快的略过江氏捏在手里的纸包,眼中存了一丝阴霾。
他虽然造反,但自诩人品还是光风霁月,也就讨厌旁人用阴谋诡计。当下里,不仅对苏行言夫妇生了不满,更对江氏的弯弯绕绕心生不快,当然,绘之弄出这么一出,丢的是他这个大家长的脸面,也就更不高兴了。
厅里渐渐弥漫出一种冷意。
韩南天虽然失语,却不是说不出话,而是夹杂着羞恼的一种气闷,按他的想法,绘之闹和离,这都是儿女情长的一些琐事,这些事不是发生了该怎么处理,而是就不应该让它发生。
他望向绘之,当然,在他看来,绘之的所作所为也不符合一个为人媳妇的闺秀的行为准则,可一个当家人的眼光来说,他对她竟然还生出一丝激赏。
绘之这一招,使得苏家跟韩家有了裂纹,破坏了韩苏两家的天然联盟,毕竟,苏家做的,是侵害韩铭利益的事,这事,他跟江氏都忍不了。
她敢说敢做,手脚利落,并且,据韩南天发现,这包药应该是她今日去苏家之后才拿回来的,但和离是一早在东埔村就跟韩铭说好的……
并且,一般女人,遇到这种事,韩铭又这般听她调度,说不定就能撺掇韩铭做了出头的椽子,她倒是没那么卑弱,缩在韩铭身后,而是大大方方的过来了。
既沉得住气,又能见机行事……
若果真有她在,起码三房这边,他是不用担心以后了。
可设想的再好,心不在此,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自请离去,他若是挽留,不过回到刚才的说话。
“好,你既然跟韩铭商议好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和离可以,只你一个弱女子,你养父养母也俱都没了,既如此,便按和离书中所写,你仍旧留在东埔村。”
韩南天说着看向江氏:“我记得,除了老宅,我们家还有两所宅子,是预备着老大老二成亲以后分家用的,现在也用不上了,就选一所,做和离的馈赠给她吧。”
江氏满心不愿,只是还没等她说话,苏行言就忍着腰痛从地上站起来了:“我不同意!”
“当不义,子不可以不争于父。”父亲不顾道义,为人子女就不能盲从。
苏行言气的直抖:“韩家哪里对不住你,又哪里不义?”
苏行言也是聪明,知道将事情往韩家方面扯。不过绘之并不怕:“逼迫我离开养父养母,来给韩铭冲喜,便是不义。二老将将去世,你跟苏太太便叫我跟韩铭圆房,好早生子女,不仅如此,更是行**手段,不惜让我用药,这难道还不算不义么?”
绘之突然加快语速,竹筒倒豆子,苏行言没来得及阻止,失去先机,却更羞恼,上前就给了绘之一巴掌。
谁知,他才打完,就听到韩铭尖叫:“我打死你!”
韩铭是说到做到,上前就朝苏行言打了过去,他打人没有章法,乱抓乱挠,很快苏行言脸上就被抓花了。
韩南天听见江氏低声念叨:“狐狸精!狐狸精!”不知怎的,实在忍不住笑。
好不容易压下笑意,连忙去拉架。他抓着韩铭后背的衣裳将他提溜起来,韩铭还不停的用脚踢腾,最后一脚正好踢到苏行言脸上。
苏行言大恨,眼中恨意从韩铭身上,转到绘之身上。
绘之刚才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亦毫不畏惧的看着他:“你卖牛卖马,卖后难不成还能对已经卖掉的牛马的去处指手画脚?养恩已经报达过了,我的事情以后与你们苏家无关。”
苏行言恨不能立时晕过去。
这段日子,安逸的生活迷惑了他,所以,当绘之突然来这么一手,对他来说,是始料未及的,不免手忙脚乱。
这一乱了阵脚,想再拾起为父的尊严,却也难了。
再者,韩南天也不可能任由他继续在韩家撒野。
“来人!”
韩南天喊了外头的小厮进来。
陈力也在外头,听见喊声,连忙将要上前的小厮往后一拉,自己蹿了进来。
韩南天一看是陈力,道:“正好,把韩铭带下去。”
韩铭还在他手里扑棱:“我不走!”
陈力心里龇牙咧嘴,上去沉默的抱起韩铭往外走。经过绘之的时候,还挤了挤眼,暗示她好自为之。
江氏看见韩铭被抗走了,心里一松,内心深处,不由的觉得和离了也好,否则自家儿子算是白养了。
从前没生病的时候,疯疯癫癫的,光知道亲近李牡丹,被李牡丹哄得团团转,现在病好了,就只知道媳妇不知道娘了。
韩南天对苏行言道:“老弟也不比急,事已至此,恐怕是他们夫妻缘分不够,我看如此散了倒好。”
苏行言对他是不敢跟对绘之一般说话,但心里跟损失了几千万银子似的,那种难受劲就甭提了,更何况被韩铭一顿打,面子里子都撕烂了,让他再求着韩南天收回和离的话,他实在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