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没有说范公范婆这么多年的积蓄花去哪里了,绘之也不在乎这些,便没有问。
小六陪她一面继续收拾东西,一面回忆着说道:“大伯跟伯娘的衣裳其实已经烧了一些了。”这些留下的,都是当日大家伙觉得还能继续穿的。
绘之“嗯”了一声,她也知道东西烧了就没有了,但知道归知道,可她还是想让范公范婆在九泉之下能更好一些,对她来说,范公范婆所存在的意义,活着跟死去是没有差别的,都是这世上她最在乎的亲人。
小六其实是被他娘连日洗脑,觉得这些东西不能说是死人的东西不吉利,留着的用处比烧了强,但绘之毫无转圜,他立即又重新坚固了自己的想法——是大伯跟大伯娘的东西,阿姐说怎么处置,他就怎么处置。
想到这里,他连忙问:“阿姐,黄牛怎么办?它不好好吃东西,我牵它出去,它也不去。”
绘之愣住,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带它走吧。”
小六这次没有迟疑,点头:“它是阿姐养大的,阿姐管它,它才听。”
绘之心中想了自己一直存在那个念头,现在不好讲给小六听,只是挤出一个笑回应。
笑完又低下头,眼中水光一闪而过。
她多么希望她就是范公范婆亲生的孩子?!便是为此而折寿,她也愿意。
范成他爷娘送了饭食过来,是对着陈力跟石榴说话的:“三爷跟三奶奶回来,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几个素菜,还望莫要嫌弃。”情知范成这次回来定是没有赏钱的,但巴结韩家总是没错。
陈力要分神去照顾韩铭,便由石榴出面接了食篮:“多谢您二老惦记了,吃完饭我会叫人再给你们送回去。”
小六一见范成的爹妈送了饭来,而自己的娘还是阿姐的婶娘,却只是提着东西回家,脸就又有点红,嗫嚅着:“阿姐,我娘她……”她就是这么个抠唆的人啊!
绘之摇头:“不碍事。”她自己亲生的爹娘那个样,别人的父母被苏家两口子一衬托,都成了慈父慈母。
马车里头其实也预备了一些点心跟干粮,是临来的时候陈力从灶房搜罗的。
这么一折腾也摆了满满一桌,绘之食不下咽,可大家都看着她的眼色,她也就坐了下来:“没有外人,都坐一起吧。”
韩铭立即紧紧的挨着她坐下。
四方桌,周围四条长凳子,其实他蛮可以自己坐一侧,剩下的绘之一侧,石榴小六一侧,陈力范成一侧也就够了,可他偏偏紧挨着绘之坐了。
没有粥,石榴烧了热水一人一碗,绘之将韩铭的那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多喝点水,快吃吧。”
韩铭使劲点头,就差把脸埋碗里了。
小六看着他姐跟“姐夫”,心中一会儿万马奔腾,一会儿海浪咆哮,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姐跟养孩子似的。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姐夫”看起来不怎么五大三粗,这么着,将来两口子万一要是吵架,那他姐妥妥的能碾压他姐夫。
绘之拿着筷子,细嚼慢咽,其他人则低头扒饭,一顿饭吃完,竟然还剩下不少。石榴便做主,把那点心分出一半来给范成装到食篮里头,又特特包了五十个钱感谢他爹娘。
范成见她能做绘之的主,倒是在心里头小小的吃惊一把。
剩下的另一半则重又用油纸包了,推到小六面前:“拿回去,什么时候饿了,能填填肚子。”
饭后绘之继续收拾,家里的家具农具等不动,她所要整理的,不过是一些细小的零碎,有她曾经在家里用过的纸笔墨条,还有从前收藏的菜种粮种。
收拾完了,她喃喃自语:“去年跟阿爹埋了许多萝卜在地里,不知道还有没有。”
韩铭道:“阿姐,我去挖。”
“那你去吧,叫着范成跟陈力,就在后头,上头有只竹笼的地方便是。”
小六一听:“阿姐,我也去看看。”
“去吧。”
男人们都走了,屋里就只剩下绘之跟石榴。
石榴上前,给绘之重新倒了一碗水:“三奶奶,节哀。”
绘之:“嗯。”端起碗来喝了水,又道:“忙了这么长时间,你去马车上歇歇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石榴答应了,可走了两步,还是回转:“三奶奶,您可千万别想不开。”
绘之抬头看她:“你都在想些什么?我是那样的人么?”范公范婆是绝对不喜欢看见她寻短见的,她只有活的好好的,两个老人才高兴。
石榴一听她这么说,这才算是放心了,但临出门,还是长了个心眼,没有把屋门关上,这样她纵然在马车里头,只要一有动静,就能听见。
屋里最终只剩下绘之一个人。
从前,范公范婆也有相约出去的时候,那时候,绘之自己在家,不觉得孤单。但现在,她才深切的体会到,二老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韩铭拿着铁锹突然直起身子,陈力问:“三爷?怎么了?”
韩铭垂下眼帘,没有回答。他听到姐姐的哭声,但这种事,他不想跟陈力说。
绘之翻出了范公买卖土地的契纸,看到上头的日期,是在她离开范家不久就将最后的十亩地卖掉的,价钱很低,因为范公在契纸最后注明了,他死后要葬在地头……
原来她一离开,他就安排开了后事。
要知道,曾经他们三人坐在灯下,范婆还畅想抱孙的情景来着。
门外一声轻响,她泪眼朦胧抬头望去,见是一截石榴树枝断了下来。那是一截枯枝,本已经早就折断,只是还又与本枝藕断丝连,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时候,突然就这么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