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言的一句一句的钻到绘之的耳朵里头,她发现自己已经又感到羞耻,连忙刹车。
舍弃血缘关系,看似容易,其实以她的年纪来说,还是有点困难。
她没有继续看苏氏,但知道苏氏一直在看她。那目光里头的称量的意味,还不如在村里的时候被那些婆娘们打量的时候舒服。
绘之很想质问一句:“如果冲喜后人还是死了,彼时又当如何?”想了想,没有问出来。
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不能把自己的未来交给旁人,最起码的,不能交到那些将自己卖过一次的人的手里。
无论韩家苏家怎么对她,她的意志不会为了这两家人而转移。
而且她要是现在当着苏氏的面问这一句,无疑会被这些人以为成为咒怨,届时韩家三郎真的死了,她是有理由相信,苏行言跟苏氏会将责任推到她身上,说她早就诅咒过韩铭云云……
对这两个人没有期待、不用伤心的感觉,总体上说起来还是挺好的。
外头苏行言的声音没了,她缓缓的吐了一口气,脑子里头开始回忆韩家三郎。
想了半天,只记得那孩子跟个毛猴子一样,整日上蹿下跳,很不消停。
她的心飘飘浮浮,觉得自己特别讨厌那样的孩子,但又有些怀疑,不确定那讨厌里头有没有羡慕。
到了韩家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呢?
听苏行言的意思,说不定明日后日的就会去冲喜,她不想坐以待毙,还要考虑好出路。
韩三郎没死,这是一种情况,他即便没死,也不可能一下子好起来,这样的话,她可以慢慢图谋。若是韩三郎死了,韩家没有让她陪葬的念头,那么她也不需要立时逃走,可若是他们有,她不会把命留在韩家。
现在她只希望要么韩三郎在她嫁个他之前死了,或者说等她嫁过去,他能再撑一阵子,这样她才能做好更完全的准备……
马车虽然没有飞奔,但一路也没有停下。
绘之靠着车壁瞌睡,一夜里听了无数人小声的嘀咕,她听到许多人看不惯苏行言的谄媚,却又羡慕他的运气,也有说是韩家三郎命不该绝,还有说那个老神仙也挺厉害……
跟车的婆子呼噜打的震天响,苏氏推了她几次,都没有推动,气的苏氏小声骂了好几句,最后她撑不住了才睡着。
绘之听了无数八卦,这才推断出,原来自己这场无妄之灾,竟是一位老神仙算出来的,说自己的八字适合韩铭。
这样缺德的神仙,难不成是扫帚星转世?
期间,韩南天请苏行言去另一辆马车休息,苏行言推辞了:“活了这么多年,就今儿心里高兴,睡不着。”
绘之听了,告诫心底那个懦弱而愚孝的小人:千万要记得他的话,别再傻乎乎的上当了。当血脉成了可以利用的工具,当父母生了你出来,是为了牟利,你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生你出来,是为了食用。
韩家发迹不是这一两年,苏行言也跟着沾光不少,他其实知道自己沾光是因为读过书,得了空闲,越发的拿着书本不放,倒是很是给人留了些积极向上的印象。
不过书也只是他的登天梯,书里的东西,对他有用的,便是道理,对他无用的,到他嘴里则成了“尽信书不如无书”。
天色渐渐发白,队伍里头的声音也慢慢的多了起来。
马车终于停下,却是让大家休息两刻钟,埋锅做饭,让马匹饮水休息。
苏行言的目光第三次落在绘之所在的马车上的时候,韩南天笑着道:“苏兄难不成也是近乡情怯?”
苏行言笑道:“那倒不是,只是不知道她们醒了没有。”
“就是睡,也睡不好,马车比骑马还要颠簸。苏兄要去看,喊赶车的婆子看一眼就是。”
韩南天的声音不小,一说完,那赶车的婆子连忙掀开帘子往里头看,看见绘之睁着眼,还吓了一跳。
苏行言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可醒了吗?”
婆子知道这次大张旗鼓的就是为了绘之,此时不敢不敬,脸上挤出一个笑:“姑娘,你爹爹过来迎你来了,昨天怕你休息了,忍着没有见,现在姑娘下车见见吧?正好也活动活动筋骨。”
婆子已经从绘之的言行上发觉了事情不如苏氏幻想的那么好,只能说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狡黠聪明,她知道此时哄着绘之比要挟绘之更有用,就开始在对待绘之上头变得小心翼翼。
绘之收回脚,站起来躬身往外,那婆子想扶她,却见她轻巧的就下了马车,反倒是婆子有点粗实,下车比她还费功夫。
苏行言没有立即过来,隔着十来米看了一眼,笑着对韩南天说道:“小时候还只是跟我有两三分想象,现在看上去倒是像的多了。”他现在盼着像的越多越好,这样韩家人看见绘之,才能记住他苏行言对韩家的大恩。
韩南天正在听属下回话,听了苏行言的话,点头敷衍:“是呢,所以我在范家一见,就知道她是苏兄的女儿无疑了。”
苏行言笑:“这亏了长得像我,她娘年轻的时候,不如她现在好看。”
范家,范公跟范婆一夜黯然对坐,谁也没有睡意。
天明的时候,范公开口,沙哑着喉咙道:“我想把那十亩地也卖了,家里的粮食就是现在也够吃个三年五载的。”
范婆点头,有气无力的道:“都听你的。”
范公看她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你也别这样了,孩子不是说还回来看望你我?”
范婆的眼泪早已流干,此刻眼睛酸涩疼痛,听到范公的话没觉得安慰:“要是正儿八经的嫁人,我不这样。”
“你不想,我不想,孩子难不成就想吗?”范公叹了口气:“也怪我,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答应了杨七家,别说陪嫁四十亩地,就是把家里都陪送了,也比现在好……”
范婆看他一眼:“韩家知道许家休书的事。”若是韩家真的在意到不要绘之,那倒是好了,大不了他们带着绘之去别处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