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之跟范公这一趟,出门早,回来的晚,披星戴月,虽然买到了糙米,然而也得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果真有人起义造反,并且已经占据了景县。
景县与范家所在的辖县索县相邻近,这也是他们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的原因。
“……说那贼匪头子本是一个什么武略将军的,因被占了军功打发回家,见日子没法过,这才纠集了一些人马,然后渐渐的就成了气候,先把景县占住,然后招兵买马的……”
父女俩得知这样的消息,心中都沉甸甸的。
不过到了家门口,绘之还是换了笑脸,范公也揉搓了一把脸,见着范婆抱怨了一句:“坐车坐的都僵硬了。”
范婆接了绘之肩上的包袱,打开见里头的干粮根本没下去多少,就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招呼范公:“快洗洗手,先吃饭,今儿做的丝瓜汤。”
清爽的丝瓜汤极为开胃,范婆早上给他们烙的饼泡在里头,味道也好极了,绘之吃了两碗,范公吃了三碗,有东西填饱了胃,终于心情也好些。
绘之对起兵造反的恐慌大多数来自范公跟范婆的态度,其实她还是很懵懂的,毕竟造反这种事也不符合日常设定啊。
她问范公:“阿爹,要是他们打过来了会怎么办?我们这里也没有城墙。”再说,大家都是庄户人家,难道起兵的那些人专门捡着老实百姓欺负吗?这么一想,更富裕的县城恐怕才是起义者的目标吧。
范公虽然年纪大了,但亲身碰上的造反,且离自己这么近的,这还是头一遭。
“这些人既然打着‘伐无道,诛暴王,均贫富’的口号,想来是不会一上来就打砸抢夺的,说不定面上还会说些什么优抚百姓的话,但阿爹今日教你,你且要记住,无论他们说什么,你心里要明白,他们总是奔着当皇帝享富贵去的,我们都是小老百姓,能闪多远闪多远,切勿跟这样的人来往,若是你觉得他们的做法跟口号让你听了热血沸腾,想着扑上去,那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被他们卖了,荣华富贵当然好,但不可贪,我们的心不贪,日子总能过下去。”
绘之点头:“阿爹不用担心,我晓得轻重。”
范公怎么能不担忧:“乡邻们有许多都已经吃不饱饭,他们那边又招兵买马,说不得咱们这边就有人过去投奔!算了,我也不能拴住不叫他们去。还是明日问问族长,看族里有没有什么安排吧。”
范公对族长自忖是了解的,族长绝对不会上赶着去投靠义军,怕就怕族里有些年轻人,想闯荡出一片天地来,朝景县奔了过去。
索县这边要是投靠的人多了,无疑是会使得义军觉得索县民不聊生极其容易攻克,到时候战事泛滥不说,最怕一些平日里缩头的地痞流氓趁机使坏,地里的庄稼待快熟了,他先给你祸害了,要不就是看你家有钱,趁黑摸进去,杀人越货。
范公本不想多说,但这些情况都是前头他从旁处听来的事实,就如洪水过后会有瘟疫一样,义军已经起了,他们避无可避。
范婆听了不由的担忧:“要不咱们去旁处躲一躲?”
“躲到哪里去?你以为上头苛税是只管着咱们这一个县撸么?要我说咱们这里还算好的呢!起码风调雨顺的,要是赶上那旱涝饥荒的地儿,才真是没了活路,像那景县,不就是前些年就收不成粮食了?”
绘之咬唇思索了许久,问:“阿爹,要是我们一家三口进山呢?对了,我们还要带上大黄牛。”
范公被她后加的一句差点说笑,摇头:“这要是进山,那就意味着抛下了祖坟,还有这宅子,别看不大好,可也是祖宅,传了有六七十年了……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若是离了此地,无疑去姓成孤啊。”
绘之被范公沉重的语气弄得心情也沉重了起来,怏怏的睡下。
她年纪小有活力,半夜没睡好,早上起来也精神奕奕。
范公吃了早饭就去了族长家。
虽不知道义军是个什么章程,但他们一日未打过来,大家的日子就还要照旧过。因此绘之也在范公出门之后去了地头,她今年在地里种了不少菠菜跟萝卜,这就要将那些看着长得差不多大的拔出来,晒干做过冬的蔬菜。
范公回来的时候,绘之还没有回来,范婆放下手头的针线,给他倒了一杯水:“你不是去族长家,怎么满头汗?”
范公仰头大口喝了水,顾不得喘息平定就问:“绘之呢?”
“去地里了。”
“叫她回来,族长要送几个孩子去上京,我们让绘之跟着去,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范婆一听先是不舍,但盼着绘之平安的念头也极大,终究还是点头:“那我去叫她。”
范公一想到族长的决定,就觉得族长英明。
族长不阻拦那些投奔义军的人。除此之外,族长还决定送出族里一些年纪小的后生,这是为了防止义军一旦兵败,引来灭族之祸,是为了全族的延续。
范婆到地头的时候,绘之已经寻摸了几颗大萝卜,正在弯腰拔地里的野菜,她手头一只篮筐,里头装了七八分满。她身形苗条,瘦而不弱,聪明机警,又踏实肯干,已经长成附近妇人们心中理想的儿媳妇模样。
范婆看着好不容易养大的闺女,一开口发觉自己想哭,连忙背过身去。
绘之听到牛叫,直起腰看见是阿娘,连忙走过去,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阿娘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了,你在家门口喊一声我就能听到了。”
范婆摸出帕子给她擦汗,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睛,顿时心酸难忍,要是可以她真想随着闺女一起离开,但她知道范公是不会走的,而且他的身体也没法叫他背井离乡,否则将来若是在他乡有个万一,岂不成了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