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院,程府里最幽静的院落,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除了司妈妈、墨言墨冰两个一等丫鬟外,还有四个二等丫鳜两个洒扫婆子,以及小厨房里两个厨娘。
偌大的院子,连同司婉秋这个主子,只有十二个人。
一府当家主母,住这样的院子,这样的丫鬟婆子伺候,实在是稍显寒酸。没办法,司婉秋虽是当家主母,也有公婆的支持,但挨不住身边没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也没个可以傍身的儿子,唯一有的就是她自己十几年如一日的钻营。
从翰堂到清风院一路回来,司婉秋的脸色虽看起来没啥变化,但陪伴了三十几年的司妈妈,一眼就看出自家主子情绪不佳。
回到院子里,寻了个借口将墨言墨冰两丫头打发出去,司妈妈这才跟着司婉秋进了内室。
内室家具摆放很简单,临窗的大炕、炕桌,东面有个博古架间隔开内室和外面的花厅,博古架上稀稀疏疏摆放着几个古董,北面的墙角处有一个三角鎏金的香炉,依稀可见两三股青烟缓缓升起,中间一架四季花卉的屏风将内室隔成两部分,里间是床和梳妆的地方,外间就是闲暇时看出刺绣的地方。
司婉秋一进内室,就走到炕前,犹如没骨头的人一样,直接将身子摔倒在炕上,神情恹恹,跟平常里看到的高贵端庄,完全不一样。
作为教养嬷嬷,司妈妈曾经说过司婉秋这样的姿态,被她一句,再端庄也没人看,有什么用,直接给堵得哑口无言了。
对啊!这个院子没有男主人,府里请安的地方又再老太太的五福堂,平日里安排府里管事的差事也不在这清风院,这边的确除了他们主仆,几乎没人会来。就连吴氏的翰堂,都比这清风院来得热闹。
自家夫人虽不恃妇,日子却被寡妇更难过。
寡妇尚且能得到人家的怜悯,可夫人这样虽没男人在身爆也无子傍身,却十几年如一日霸占着程家当家主母的位置。
无子的主母,搁其他官宦人家,怕是早就被休弃了。所以,外人看来程家对司婉秋已经够厚道了,却完全忘了无子不是她司婉秋的错,是他们程家儿子为了荣华富贵,抛弃糟糠之妻。
让司婉秋一直做这程家的当家主母,当真是程老夫人,下得最好的一步棋。既为他们那个无情无义大儿子,保全了重情重义的好名声,也让世人觉得这程家是个厚道的人家,独独没人考虑她家夫人的处境。
司妈妈是司婉秋的陪嫁妈妈,也是这府里唯一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每次看到司婉秋这副样子,就一阵阵辛酸。
如果不是司家没落,没有娘家的倚靠,自家夫人何须这般委屈自己呢?!
知道她疲惫,司妈妈并没有上前打扰她,只站在一旁,怜惜地看着她而已。
司婉秋知道司妈妈就在身爆闭着眼睛道,“你说万一老太太,让我跟京城那位提,要她一个儿子过到我名下,会有什么后果?”
她知道吴氏一定会在老太太眼前,提这件事,而老太太也一定会让她去做的。
可别说对方是个公主,身份尊贵,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平妻,也断不肯将自己的儿子,过给原配养的。再说,那孩子都那么大了,早已明白是非,懂得黑白,就算这事真的让她如愿,她自己也不愿意。
这种摆明了得罪人的事,她又不是傻子,想让她去做,那是不可能的。
可关键是如何做到,不去做,又不能让老太太挑出错来。
她已经没了丈夫的宠爱,若是再没了老太太的支持,那她在府里的日子,真的会举步维艰。
司妈妈唬了一跳,“那可是长公主,她怎么敢?”
天家之严,怎么可能让出她的孩子来,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司婉秋嗤笑,“老太太都五十岁了,这种年纪的老人,搁平常人家早就儿孙绕膝下了,这府里却除了那个小白莲养女,再无其他。好不容易二房那位肚子里踹了一个,可惜她自己作死,生生逼着儿子把孙子给踹没了。”
“虽然这件事跟我没关系,但见溪儿的事,是我提出来的,二房那位怕是记恨上我了。肯定会拾掇老太太,让我做刚刚那事。”
司婉秋说的这些,司妈妈很清楚,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早知道这样当年无论如何咱们都不留在这府上,好名声全让这一家子给占了,所有的苦楚都自家夫人吞,太过分了。”
当年得知程正龙被长公主看上的时候,司婉秋曾自请下堂,可程正龙为了自己的名声,死活不肯。他说,他若有了富贵就抛弃糟糠之妻,那就是猪狗不如。
长公主看他有情有义,便自降身价,甘愿做了平妻。
事情成定局,司婉秋又自请去家庙礼佛,被程老太太一口回绝了。程老太太说往后,她会把自家夫人当亲闺女一样疼爱。其实,程老太太这样做,无非是不给司婉秋脱离程家,成为别人诟病程家的机会而已。
这些年来,就算程正龙一次都没回过扬州,也没人说他的不是,也没人指责程家不厚道。人家的思想早在十几年前,程正龙为了糟糠之妻拒绝长公主的婚事上了,而这些年司婉秋又稳坐程家当家主母的位置,即便有些人认为程家有点对不住司婉秋,但人家也做得仁至义尽了。
压根没人会记得,他们家夫人在女子最美好的年华,就开始守活寡,如今已经十几年了。更不会有人想到等夫人将来老去那一天,身边连个子女都没有,又有谁能给她养老送终。
司婉秋却是浑然不在意,“妈妈,路是我自己选的,你不用替我感到不值。等将来事情尘埃落定,我会替你安排好后路的,你大可放心。”
在这个世界上,她早就孑然一身了,如果不是大仇还未报,说不定她早就把自己了结了。
司妈妈一边哭一边抹泪,“妈妈生是夫人的人,死也是夫人的鬼,请夫人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司妈妈虽是自己的仆人,但这些年下来,她早就将她当做唯一的家人看待了。她已经做过还有即将做的事情,一旦被发现,这条命绝对保不住了,她不愿意自己唯一的家人,跟着自己赴黄泉,所以她会在适当的时候,寻个机会将司妈妈送出去,但是这话不能让她知道,“好了好了,你家夫人还好好的,你哭什么。”
“眼下咱们还是想想,该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事吧?”以往跟吴氏的过招,都是暗中进行的,这次她插手云溪的事,还有吴氏的意外小产,怕是会让他们的较量,由暗转明。
司婉秋脑海中思考着,自己让人从京城打听到的,关于长公主府的情况以及各个官员的性子,想到这次来的钦差大臣卫明,不由眼睛一亮。
这卫明官任户部侍郎,是个刚正不阿,衷君爱民的好官,据闻他跟御史大人因为性子相似,交情匪浅,“你找个时间出门一趟,到我陪嫁的铺子上,让掌柜的写一封信,信的内容就写:程家绝后。信写好后,让掌柜的找个乞儿,把信送到钦差大臣的手上。”
程正龙自从尚了公主后,十几年来不曾回扬州的事,京城众人皆知。御史曾弹劾程正龙,不孝双亲,都被长公主以驸马身子骨不好,不能长途跋涉的理由给糊弄过去了。
至于长公主生的两个儿子,至今为止还没入程家族谱的事,虽然早年她让人在京城散布过谣言,这事也被御史大人弹劾过,最后还是不痛不痒就被揭过了。
她听闻御史大夫早就看不惯这长公主府的所作所为了,这次她就把事情捅出去,恰好现在钦差大人在扬州,长公主两个儿子有没有入族谱,卫明只要一查就能查出来。
她就不信这次的事,朝廷那边还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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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们都想算计她,那就别怪她,先出手。
这次她不仅要让程正龙憋屈地让那两孩子,上了程家的族谱,还要把程正龙那恶心虚假的一面揭露在世人的面前,就算暂时不能把他怎么样,她也要在世人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一颗怀疑程正龙为人的种子。
然后她会慢慢给这颗种子浇水施肥,静等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等到将来某天种子长成小树苗,参天大树的时候,就是程家慢慢倒台的时候。
司妈妈虽然不明白这简单的四个字能达到什么的效果,却二话不说领了命出门。
司妈妈出门后,司婉秋又休息了一会儿,就叫人帮她重新梳洗了一番,“赚去五福堂,陪老太太用午膳。”既然长公主孩子的事,吴氏一定会提,还不如她自己先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