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儿子说的这话不太对,廖家老父亲也出来了,几个人拉扯到堂屋里头坐下,廖大嘴这才说了缘由。
原来前段时间府城里头叫去,就是盘查统计各个村子的人口、土地等事。往日衙门里头虽有备案,奈何民间买卖租赁土地的,也有不少不到衙门里头上红签,所以这变动,须得过问村长、里正等人。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隔三差五的都有那么一回,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回,指挥使大人亲临,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好好赞扬了咱们谭家坝村长廖大嘴一番,让他出尽了风头。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在他屋里头弄的这个学馆,简直就是堪为各村之典范。
就是在府城里头安排的住处,他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无论哪个方面儿算下来,谭家坝都没有特别的地方,为什么自己能得到特别的看待?廖大嘴心里清楚得很,都是因为家里这个学馆。
想起自己也不过是因着村民的托付,请了赵明礼这个穷秀才坐馆而已,谁知就得了上头的青眼,看现在给秀才免税的这个架势,只怕实惠的还在后头。
正洋洋自得呢,回来就给闹了这一出,让廖大嘴怎么能不闹心?
一席话说完,堂屋里头几个人的脸全黑得跟锅底似的。廖大嘴婆娘扯着衣裳角,心中愤恨,简直都快把衣裳扯破了。
末了廖大嘴长叹一声,算是做了总结。廖母急急问道:“那你刚不是找赵明礼去了么?他怎么说?”
“能怎么说?人都搬到老村长家里火塘那屋去了,难道叫搬回来咱阁楼上挨冻?就是赵明礼肯,老村长的面子总不能不给。老村长发话了,大家也不肯啊……”这才是廖大嘴最为惆怅的地方。
“又是谭家……”廖父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佝偻着腰走了。
谭家跟廖家都是本地人,往上数四五代还是土人,都跟土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两家之间既是世交,便有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真说不清楚是恩是仇。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存下个面子情罢了。
若是真的有朝一日拉了这面子情的遮羞布对干一场。牵扯可就大了。
于是谭家坝的学馆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搬到了谭家的火屋里头,村里人虽然有想法,但是碍着新老两位村长的面子,顶多也就在家里偷偷念叨两句。出了门是一个字儿也不会提的。
过了两日,赵李氏记挂着要去李家看看的事情,催问了赵明礼一句。赵明礼无法只得安排了学馆休息一日,定下日子去李家看望堂舅。
一拾掇东西,赵李氏这才惊觉竟是十来日没有见过赵老大了。她是准备带着老大、老二都去,留下老三在家照料。这将东西做两个背篓都收拾好了,也没见赵老大的影子。
叫了王氏来问,王氏也正憋了一肚子火气。上次跟廖家婆娘吵架就是为了寻赵老大,结果连村子都还没离开,就跟人干了一架。回来王氏越想越烦,干脆也懒得理会这事。反正他是这样。常常十天半个月不落家,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不过往日里这样没个天日的耍玩。都是在抠下了银钱之后,现在老太婆管钱更是凶,何曾能从她手里抠出半个子儿来。当然这话也是不敢对着老太婆说的,叫婆母一顿收拾之后,王氏憋了一肚子气,又不好跟婆母说得,只好去寻赵老大,寻了几家常日里头做耍的人家都说没见着,这才慌了神。
这青天白日的,活生生一个大男人怎么就不见了?
顿时赵家上下鸡飞狗跳,全家人无头苍蝇似的四散出去打听消息,忙活了一个下午,却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刘妈妈却突然想起谢老三来,上次那人不是过来,说是赵老大的朋友么?可向他打听过了?悄悄将这话儿递给赵明礼,他只觉得那人名字听起来耳熟,也没做多想,转身便问起赵李氏:“听说大哥在府城里头也有些朋友,可曾去打听过了?”
王氏在旁抹着泪答道:“只是听说他有朋友,具体是谁人,住在何处,都不晓得,往何处去打听?”
那也确实没有办法。
倒是大郎听了,冷笑一声便往门外走去,王氏赶紧一叠声地叫唤:“大郎,去何处?”
“寻爹去!”说话间大郎已是下了院坝,二郎也赶快跟了上去。
大人们都没做啥指望,倒是赵老三嘟哝了几句,不过声音极低,就连旁边的小李氏也没听清他说的啥。
天刚擦黑,阴沉着脸的大郎便跟怒气冲冲的二郎一同回来了。
见只有他二人,赵李氏便问:“去哪里找了?可找到了?”
大郎不说话,二郎只说:“我可没有那样的爹!”
大家奇怪他兄弟俩哪里来的怒气,王氏也嗔怪:“纵有万般不是也是你爹哩,怎么就说出这样没了上下的话来!快说,可是寻着你爹了?”
二郎这才说:“在谢老三家赌钱做耍哩!说是输了钱,要刨本,怎么拉都拉不走,大哥都说了是奶有急事叫他回家,他理都不理。喊得急了,转身就要打人,谁有这样的爹!”
赵李氏一听便气得心口疼,捂着胸直叫唤,慌得王氏上前去给她顺,她却一把打开了王氏的手:“不是说不赌钱了么?怎么又耍上了?你怎么连自己男人都看不住?还刨本?哼,狗子刨坑,越刨越深,别是陷进去就回不来了!”
小李氏也赶紧端了水出来,可听着赵李氏的话,一屋子人楞没一个敢搭话的。
赵李氏便叫老二、老三两个:“去,把你们大哥给拉回来。不回来就给我打死了拖回来!”
狠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赵明礼赵明智兄弟俩还能说啥?只得转身往府城去了。
晚饭已是收拾好了,可谁也没有心思去吃。小孩子不经饿,早就哼哼起来。赵李氏不耐烦。磕着烟锅骂道:“哭甚哭?老三媳妇儿你是个瞎的?想把我孙子饿死还是怎么?”
小李氏低眉顺眼地也不说话,径自带了几个小的往后厨去了。陈氏也带着天赐天佑躲去后厨,就着灶间的火光,给孩子们弄了吃了,自己也胡乱吃了些。剩下心焦的赵李氏并王氏自在外间等着。
小小去叫二郎,他跟大郎躲在猪圈里头说话。担心他们俩饿着。刘妈妈特地留了饭。谁知大郎憨厚地一笑。从煮猪食的灶间翻了翻,火灰里头捂着几个洋芋,二郎就跟小:“去叫天赐两个来吃些,菜都摆在堂屋。后厨能有什么吃的?”
谢过二郎,小小赶紧跑去后厨去叫天赐兄弟两个下来。
初冬的寒风里头,几个孩子围坐在猪圈里。就着火吃着洋芋,竟是觉着比以往的任何一顿饭都吃得香。
火灰里头还捂着老苞谷、栗子、拐子等物。苞谷是在自家檐下掰的,晒干之后拿火灰捂熟。有点爆米花的味道。栗子、拐子都是山上长的,每日大郎去打猪草或是二郎上山的时候,都会拣些回来,当做零嘴儿哄几个小的,可此时捂在火灰里头烫熟了吃,也觉得特别有味儿。
天赐天佑没敢问他们俩上府城找大伯的事情,跟小着学馆里头的趣事。二郎今儿也没什么精神,盯着灶膛里的火光发呆。间或插上一两句。
正说着,下头传来了脚步声。天赐拉着天佑迎了出去,小小也跟了出去,大郎二郎对视一眼,并没有起身。
回来的正是赵家兄弟三个。天赐天佑见父亲回来了,欢呼了一声,小小赶紧上去告诉了赵李氏。
王氏一听就迎了出去,赵李氏并未起身,只吩咐小小:“看菜凉了没有?若是凉了赶紧去热热。”
这么久了,菜定是凉了。
一时间屋子里头又热闹起来。热菜、烧水、洗脸,人影进进出出,透出一股生气,赵李氏靠在地炉子旁边,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不过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和缓几分,依旧透着一股子怒意。
重新摆了饭,时辰已是不早了。女人们好歹还垫了点,此时又忙活着给孩子收拾,安排孩子睡下。刘妈妈带着小小在后厨忙活,一时堂屋里头只剩下赵家兄弟三个并王氏、赵李氏,为着取暖,饭桌干脆就摆在了地炉子旁边,几个人围坐着,却没人开口。
赵老大偷眼看了看母亲的脸色,迟迟不敢拿筷子,试探地唤了声:“娘……”却没有得到赵李氏一个脸色,她正对着老二、老三说:“快多吃点,这大冷天的一路跑下来,必是冻得很了。”
赵老三点点头不说话,赵明礼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端了碗往嘴里扒饭。见他们一碗饭下了肚,赵李氏这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老大期期艾艾地开口道:“这事……”
话没说完便被赵李氏一个冷眼瞪过来,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赵李氏转过头去仿若未见一般说道:“没问你!老二,你说说。”
赵明礼叹一声放了筷子,他与老三出门便直奔谢老三家而去。老三上回找到大郎便是在谢老三家,也是熟门熟路。不出所料,赵老大正与一群汉子摇色子赌钱做耍,见他二人来了,心知必是得回家,却揣着手不愿起身。
喊了几声,赵老大只说让他们回去,自己会回家的,不用管他。旁边谢老三就冷笑着开了口,说是赵老大已是欠了二十五两,若不将钱还上,便不许离开。
实在无法,还是赵明礼作保,赵老大打了欠条,几人这才脱身。
听到此节,王氏看了眼赵李氏的脸色,端着碗赶紧溜了。赵李氏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瞪着赵老大都快戳出洞来,话也说不平顺了:“长进啊,长进了啊!合着你昧下的银子都是赌钱做耍送了人了?这还借上银子了?”
一直没做声的赵老三突然开了口:“娘,是印子钱,九出十三归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