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大舅怎么会这么突然?”王守仁捏着电报,眼里全是不可思议。
钱淑兰揉揉脸,“你大舅病得太突然,谁也没遇料,平时那么健康的一个人就这么倒下去了,医生说他已经病入膏肓,让家属准备后事呢。”
所以说这长寿丹其实也是有坏处的。平时看着健健康康的一个人,一旦倒下就是油尽灯枯,连给你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下午刚接到电报,她就想坐火车回去,可最早一班火车也得是明天下午。她等得心焦不已。
“娘,我看大舅也没遭什么罪,比起大伯和大伯娘已经好很多了。”王守仁心情也很沉痛,看着亲娘这么伤心开口劝她。
去年年底,许翠兰和王立威已经相继离世。临走前,两人可是糟了不少罪。那段时间,王守泉瘦得跟皮包骨头似的。
就连柳月琴和王立德听说也是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人上了年纪,年轻时留下的病根似乎全爆发出来了,真的很痛苦。
王守仁安慰了一会儿亲娘,想到不能再耽误,“娘,我去告诉三弟一声,咱们明早去买火车票回乡吧。”
亲舅舅病重,他们肯定要回去看看的,这是人情往来,王守仁当机立断站起身。
钱淑兰点了点头,“你们把手上的工作好好交结了,还有你媳妇,老三媳妇,老四两口子,正军两口子,小六两口子,柱子两口子和小敏都得回去。”
说了一通,这才发现人还真不少。
她也站起来,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经乌漆墨黑了,“你去通知老三,我去通知正军吧。”
王守仁忙站起来阻止她,“娘,不用了,外面黑灯瞎火的,您这么大年纪走夜路也不安全,还是我跟老三去通知人吧。”
小敏和小六家有电话,要通知的也只有老三,正军和柱子。
“我去告诉老三,孩子娘去告诉正军,柱子那边,就让三弟妹去一趟吧。”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还得打电话到广州,小五也得回去。”
见他安排得井井有条,钱淑兰也不再坚持。
等人走了,钱淑兰低头看着手里的电报,心里堵得慌。
人的感情是处出来,刚穿越过来,她就和钱维汉认识,和他相处得很好,他也非常照顾她这个妹妹,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她。
可没想到,他突然间会先她一步离去,她的眼眶酸胀得难受。
他这一离去就是永远的离开,不是一时半刻,而是永远。
她躺在床上,想起过往的一幕幕,却怎么都睡不着。
一直到零晨三点多钟,她终于支撑不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到大晌午。其他人却是一早就起来了,想到她房间亮了一夜的灯,都没有叫醒她。反而去处理各自的事情去了。
钱淑兰洗漱之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赶了回来。
孙大琴和正军一人抬着一个麻袋进来。孙大琴累得满头大汗,可想而知那麻袋里的东西有多沉。
钱淑兰看着他俩,“抬的什么东西?”
孙大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好不容易回去一趟,给家里的亲戚朋友们带点稀罕物。还给大舅买了点珍贵药材,说不定能用得上。”
说着从麻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根有三根指头粗的人参,这起码得有二十年了吧?
虽然知道这东西没用,可钱淑兰还是很欣慰地点头,“有心了。”
孙大琴小心翼翼地把盒子盖上,这可是她从北京大药房买的,贵着呢。
其他人也提着各自的东西上门,因为时间太紧急,他们倒没拿多少东西。
王守仁从自己包里掏出一沓车票,每人发一张,“下午两点的车,还有一个小时,咱们简单吃点,就出发吧。”
孙大琴,李春花和周雪梅赶紧从灶房里拿出今早做的饭菜。
做的吊饼,一盘肉丝炒豆芽,一盘土豆丝,一盘空心菜,再配上八宝粥,大家伙吃得满足。
简单吃过之后,大家伙就提着包袱上了拖拉机。
司机是搬家公司的员工,送完人之后,他还要回去继续工作。
坐了一天一夜火车之后,一行人终于到了刘关县。
大包小包让女人们在火车站看着,钱淑兰和男人们赶到县城医院,却得知钱维汉在早上就已经出院了。
没能看到人,他们出了医院门口就包了一辆拖拉机,回到火车站把人和行礼接上之后,开始往王家村赶。
那司机师傅听说他们是从北京来的,一个劲儿地打听北京的情况,可他们谁都没有心情应付他。
偶尔王守礼好脾气地附和几声,司机见他们一个个疲惫不堪的样子,只能把好奇心按捺住。
等了王家村,钱淑兰把自己的行李交给孙大琴,她直接去了钱家。
几个儿子陪在她身边,跟她一起往钱家走,路上遇到村里人,大家伙都好奇地看着她,跟她打招呼。
近几年,和钱淑兰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已经相继去世。跟她打招呼的都是年纪一辈,言语上多了尊敬。
因为着急看钱维汉,所以他们只打了声招呼就继续往前走,没有一会儿就到了,钱家的堂屋里聚了不少人,张招娣神色忧愁地招待大家。
时不时还看一眼外面,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跟张招娣交好的妇女知道她在看什么,叹了一口气,“你放心吧。三婶子和你男人关系这么好,收到电报一定马不停蹄就赶回来。”
张招娣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只是她男人现在就吊着一口气呢。这口气要是上不来,可就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幺妹,你可来了!”张招娣听到院子里动静,顺着大家的视线往外看,顿时激动上前。
钱淑兰大步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声音立时哽咽起来,“大嫂,我大哥怎么样了?”
张招娣眼圈忍不住又红了,为难地摇了摇头,拉着她进屋,“你大哥就等着你呢。”
钱淑兰一进屋就看到钱明华和钱明林一个坐在炕边,一个坐在凳子上陪着钱维汉说话。
钱维汉现在讲话的速度非常缓慢,眼睛半阖着,“明华啊,你要好好的。”
钱明华握着他的手,眼泪差点夺眶而出,“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钱淑兰走上前,钱明华一回头,看到来人,惊喜地看着他爹,“爹,小姑回来了。”说着就给钱淑兰让座。
钱淑兰也没推辞,坐到炕沿,握着钱维汉那双如老树皮一样的手,声音微颤透着明显的惶恐,“大哥,我回来了。”
钱维汉身后垫着一个枕头,所以他的视线微微有点仰着,他在她的脸上仔细辨认了一下,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真的是幺妹来了。”
钱淑兰泣不成声,轻声问,“大哥,您还好吗?”
钱维汉好像所有的精神都回来似的,手上也有了几分力道,“幺妹,大哥终于见到你最后一面啦。大哥马上要去见爹娘,二弟和大妹,你有啥话要让我捎给他们吗?”
钱淑兰闭了闭眼,满脸苦涩,“大哥,您别这么说。”
泪眼迷蒙间,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却明显感觉到与她交握的手顺间没了力气,她心里一缩,狠狠用手背抹去眼泪,抬眼去看,却见钱维汉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眼帘。她心下一慌,抖着嗓子,“大哥?”
她一连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其他人也紧紧盯着床上的人瞧。
钱明林伸出手指轻轻往亲爹鼻下一探,一丝波动也无,他立时发出如猛兽一般的嘶吼声,“爹!”
屋里的人全都发出悲惨的凄叫声。钱淑兰眼前一黑,直直地晕了过去。
身后的钱明华和王守仁眼急人快地把人接住。
就连钱淑兰自己都没想到,这会是她的大限之期。
病来如山倒,绝不是一句空话。当她硬撑着参加完钱维汉的葬礼,亲眼看着他入殡下葬后,她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除了小敏留在床前照顾她,其他人好像都不在。
县城医院门外,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老王家,儿子,儿媳妇,女儿,女婿,孙子和孙女全都站在院子偏右的空处开始讨论亲娘的病情。
王守仁一拳砸在墙上,眼圈都红了,“县城里的都是庸医,咱们还是送娘去省城大医院吧。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咱娘身体一直都好好的,哪那么快就垮了!我不信!”
亲娘倒下,他们立刻就给送到医院来了,也听到医生的诊断书,他怎么都不肯接受这个现实。前些日子,他娘还能骑自行车,还跟他说明年春天要去北海公园玩玩。怎么可能连床也下不了了。
孙大琴知道他不好受,再加上她也觉得太突然了,她现在脑子还懵的,心里慌得不行,“对,如果省城大医院也不行,咱们就去北京,元老爷子认识军区总院的医生,谢老爷子也是中医院的名誉院长,让他们帮忙找医生查查。”
王守义和王守礼也点头同意,“那我现在就去包车。”
两人刚转身,就看到小敏从医院里出来了,她的眼圈都肿了,显然已经哭过好多次,声音也有点嘶哑,“爹,三叔,四叔,五叔,六叔奶叫你们。”
几人面面相觑,哭过的赶紧擦脸,争取不让娘看出来。
等一行人到了病房,王守仁一改之前的狰狞,坐到床边的凳子上,拉着她的手,微微笑着,声音很柔,“娘,您怎么样了?”
钱淑兰在每人的脸上扫了一圈,每个人的眼圈都红着,显然已经哭过。
她也不戳穿他们,握着王守仁的手,又伸手探向几个儿子女儿。
王守义,王守礼,王守智,邓兴明,王丹枝,王丹娜和邓云萍全都凑了过来。
钱淑兰每人握了一下,几个儿女都跪在她床沿,眼泪扑扑往下掉。
钱淑兰指着自己随身挎包,声音有点虚弱,“里面是娘留下来的一封信,等娘离开了,你们就按照这信里写的分配遗产。你们要记住,娘希望你们一辈子都能挺直腰板做堂堂正正的人,千万不要变坏。否则你们就不是我的孩子。”
几个儿女含泪重重点头。
王守仁抹了把泪,他何时看过亲娘这个样子,他轻哄着,“娘,我还是送您到省城大医院看看吧,您的身体好着呢。这些钱还等着您自己花呢。我们自己会挣。”
钱淑兰无力地摆了摆手,“不用了,娘的身体娘自己知道。娘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娘不想再折腾了。”
钱淑兰现在的气色非常不好,雪白雪白的,好像日本艺伎那种沾了刷了一层白漆似的。其实也好理解,毕竟她已经八十一岁。像她这个年纪,满头白发才是常态。她这头黑发反而不那么真实。
这也是几个儿女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她这么快就没了的事实。
只说了这么一会儿话,钱淑兰就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们先出去歇息吧。小敏陪我一会儿。”
其他人全都看向小敏。眼神示意她好好照顾。小敏朝他们轻轻点头。
王守仁拍了拍小敏的肩膀,嘱托她,“好好照顾你奶。有什么事情记得叫爹。”
“好!”
等其他人都走了,病房里又恢复了平静。小敏坐到床洞的椅子上,握着她奶的手,眼泪瞬间下来了。
她的眼泪好似一沽泉水怎么也流不尽似的,一直淌,“奶,您能不能别走,我舍不得您。”
钱淑兰握着她的手,好半天没说话。
小敏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急切地抓着她的胳膊,力道却非常轻柔,“奶,您一定是神仙对不对?就像您送给我的东西,只有神仙才会有这种宝物。您不会死对不对?”
钱淑兰僵硬的朝她笑了一下,夸赞道,“小敏真聪明,奶奶就是从天上来的神仙,有一天还会过来找小敏的。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爱护自己,要过得快乐。你要幸福,知道吗?”她的手轻轻地抚摸上小敏的脸。
元怀保还在出任务,估计没能接到电报,钱淑兰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有点遗憾。
小敏握着她的手,追问“奶,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有缘一定会再遇到。到时候小敏可千万别认不出奶奶。”钱淑兰轻轻叹息一声。
小敏泪眼婆娑,“不会的,我肯定第一眼就能认出奶奶!”
钱淑兰轻轻叹了口气,沉沉地睡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家子人围在她床前嘘寒问暖。她的精神时好时坏,醒过来的时候非常少,大部分脑子混乱的。
又过了一日,钱淑兰在所有的儿女陪伴下永远离开人世,享年八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