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逸然回到晋源部队后的第三天晚上七点多钟,晋源饭店内的一个雅间。
“小刘,我近些日子对外人只说是去旅部开会,其实很多时候是在跑我留队的事情。部队整编是军委下达的命令,整编后人员去向基本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正职留下!年龄超标的一律转业,我这个参谋长虽然是司令部的军事主管却是副团被定为转业名额之内,多亏了在北京那几年进修,括弧(暂缓转业,待最后确定)。我拿着我最近的一篇军事论文去了国防大学一趟,拜见了我的老教授,在他的引荐下被分流到了新疆去做营长,春节也不能在晋源过了,明天就要去报道。今天请你俩过来既为小郝接风,也算让你们为我送行了。呵呵!副团代正营,有些滑稽可笑但也正常!这是大局,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咱上上任的老团长现在的师长不是被安排到了卫戍区的装备部去做什么副总工程师,一个王牌师的师长安排了那么一个闲职,相比他老人家还是要好多了!长不长无所谓,只要让我一辈子留在部队,去喂猪种菜也行。那些待转业的连排级干部在我走之前你们就不要声张了,替我暂时保密。今天本来想请他们过来,但我这个人不喜欢婆婆妈妈的,最近这段时间包括我在内大家都很脆弱,大家凑在一起担心酒后难以收场啊!我走后你再向他们解释吧!……小郝就交给你了,找找我们几个团里的老客户让他们帮助一下,做生意吗?双双互利,也不是违背什么原则的事情。你将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后移交军区营房部,然后直接到汾河旅招待所报到。老团长,不!现在的副旅长已经安排好了你那里的工作……”
整张餐桌只坐着杨玉海、刘铁义、郝逸然三个人,正说话的就是晋源市步兵团参谋长杨玉海。
杨玉海中校军衔,毛呢军服熨烫的笔挺齐整。他皮肤有些稍黑,一米七五左右的身材,浓眉毛大眼睛。高挺的鼻子、大络腮胡子的面颊被刮成了返青色,只有三十六岁的年龄看起来好像四十来岁。在部队生活久了的职业军人普遍显得有些老相,尤其是穿着军装的时候。郝逸然见了杨玉海后觉得老连长在六年前本来也是这幅摸样,只是由原来的“一杠三”(上尉)变成了现在的“两杠二”(中校)。可能近期工作性质的原因神色比原来更加严肃、庄重。一般不熟悉的人见到杨玉海这种不言自威的表情会觉得他是一个不易接近且有些高傲喜欢摆“官架子”的人。跟随杨玉海将近四年的“贴身护卫”郝逸然却有些不以为然,杨玉海如果因为部下工作失误、训练成绩落后等原因而发起火来确实很严肃,甚至开口就是粗话;但生活中却很幽默、斯文起来就如老大哥一样亲切、纯朴。可能因为从十一月底到现在为了老兵退伍、部队整编这些重大事情连续奔波、紧张操劳的原因,看上去他的面容明显憔悴,消瘦了许多。
杨玉海将一些遗留的工作交待给刘铁义后。拿着筷子慈祥的凝视着郝逸然,郝逸然如同做了错事的弟弟被哥哥发现那样,不由自主的放下正夹菜的筷子等待杨玉海的训示。杨玉海随手夹起一快儿熟羊蹄放到了郝逸然跟前的小碟子里。
“小郝,既然你退伍了过去的事情也就让它过去吧!假若是战时,我这个参谋长随时有权力招你回来,呵呵!做我一位秘书或者机要员完全能够胜任,但和平年代就要讲究原则了。跟我几年我知道你这个小子心底并不安分,前年你选择回乡可能就是因为你的初衷对吧?大哥临走前送你一句话,人各有志,贵在坚持。理想主义一定要与现实相结合……我走后晋源这里的事情已交待刘班长帮你去处理了。记着:无论任何时候不要丧失斗志,工作着就是很快乐的,但一个男人尽求拥有自己的事业基础。我的意见是在你有笔启动资金后还是尽快回到你的家乡去,豫西南同我陕西老家一样也不富裕啊!地方政府真正能为老百姓做实事的好干部并不多,中央的指示下达地方后往往执行力不够,甚至还被变相的敷衍了事,结果情节稍轻者影响到地方经济停滞不前,严重者会中饱私囊,造成了现在流向的与“官倒”。你老家那位市委书记做的很不错,你要同你的支部书记一起成为当地老百姓的引路人。河南的南街村还有江西的华西村不是搞的很好吗?小小的一个村建设的比城市还漂亮。我认为他们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有了一个一心为公的领导集体,同时也拥有一只非常专业、团结、具有向心力的团队。管理上的一些东西有时候也要借鉴一下我们部队的管理经验,但不能盲目的照搬,争取找到适合农村管理的最佳结合点。如果让你的村民们觉得你公平也很正直。跟着你们靠得住,有奔头、有信心那么就成功了一半。晋商从明末清初到民国初年驰骋中国商界几百年,他们有一整套现在使用起来也不落后的管理方法与企业文化,闲的时候要多看看这方面的书。我是一个军人,一心不能二用,除了研究军事领域方面的东西就是考虑怎么去管理好自己的部队。所以今后做不了你的老师了。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那么国家赋予我们军人的使命也就完成了!祝你马到成功,你我必定后会有期!……”
杨玉海说到这里举起酒杯,连饮三杯后又同刘铁义、郝逸然各碰了一杯后接着往下讲到。
“呵呵!今天不谈工作。因为杨玉海今天已经不是你们的首长了,我现在是新疆军区独力步兵师特勤大队大队长,命令已经下达到了新疆了。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也是好朋友,对吧!今天我之所以没有叫你们嫂子与侄子过来,就是担心她管着我们喝酒。说实话近期我的心情也有些糟糕透顶,团长、政委他们在旅部协调刚整编的那一部分人,原有师部那么多团一下子集中在那里,就那么十多个营,肯定是僧多粥少呀!所以工作做起来也够他们难为情的。在留守处这里对外公布就是我也需要转业,我的年龄同那些营级干部基本差不多。既然我也转业他们就没有什么异议了。现在好了,安排转业的干部都陆陆续续回老家或就地等待当地政府给安排工作,如果不是中央对当地政府的从速从快、不进企业、只安排行政事业单位的指示精神,真不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我又需要如何去收场?”
刘铁义、郝逸然先后各自喝了三杯后,轮流敬了杨玉海一杯酒。杨玉海也不推辞,一个小时左右已经有十多倍酒到肚了。杨玉海满脸通红,舌头已经有些发硬,听他讲起话来已经感觉有些含糊不清。罗里啰嗦起来。
“……一个具有优良传统的部队就那么从军队的建制中被整编消失了,有那么几个非常糟糕的集团军因为地理位置的优势还被留在那里,这样下去中队未来的战斗力会成什么样子?虽然要顾全大局,但有时候也有抵触想不通啊!命令、命令?本人官小位卑,左右不了全局,想来揪心啊!……”
杨玉海说到这里将头趴在了两只胳膊上,掩盖着将自己的泪水用袖口抹了去。
“我们的红军团,我一个个看着长大的士兵们,都走了。每年去欢送老兵退伍总要伤感一次,事后劝慰自己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古今本来如此。如今连营盘、番号也没有了,我杨玉海不得不丢下这帮同甘共苦、相处多年的战友们,天各一方,孤雁西去……永别了,再见了!我的团,我的那些可爱的士兵们……”
“真不知道将来见了马克思后怎么向我们的先辈们去解释!那些老将军们一定会说:不成气的一帮败家子,我们好好创立的基业全部让你们给败落了!两位兄弟,我们三个最后一次唱唱我们部队的团歌可不…..可以啊?……”
杨玉海已经有了一些醉意,他有些眼巴巴的望着刘铁义与郝逸然。刘铁义、郝逸然今天不想呛老连长的话把子,他们都知道杨玉海近来憋屈的太很了。唉!我们的老连长啊!我们正静静的聆听你的诉说、指责、倾诉吧!唱就唱吧!虽然会有些感触与伤心。但以后我们能够在一起同伤心的机会也快没有了。
……
“我们团的根呀在哪里,根就在那红色根据地,我们的足迹在哪里呀!足迹走遍那辽阔大地!平型关战斗英勇顽强,上甘岭上美名扬!……滚滚的滹沱河。巍巍的太行山,井冈山是我们军成长的摇篮……”
三个人不由自主的齐声合唱起来。杨玉海一边打着拍子一边流着眼泪,恍惚中他感觉他的部队番号又再次恢复了,面对的不是刘铁义与郝逸然,他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滚滚铁骑正向他缓缓走来……
三个人的歌声如暴风骤雨般从房间传出来,在晋源酒店正用餐的顾客们不由自主、有些惊诧般的抬起头来。好似手中的筷子也静止那里移动也不动……
大堂副理担心这三个军人喝醉了会撒泼,慌忙下楼请示酒店老板应该怎么办,酒店老板喃喃自语般对着大堂副理说。
“让他们唱吧!那是步兵团的杨参谋长,晋源市出了名的喜欢把酒论英雄的人物,小道消息说他已经被内定为晋源市公安局副局长,也有人说很快就要调走去汾河了!还是装作没有听到的好啊…….”
“好战友,要分手。临行再次握握手,是分别,是挽留。往事咋心头!……乘着白鹤去,追着流行走,入伍练就我儿郎,向前不回头!妈妈在哪里召唤,我们就往哪里走!……”
“多好的部队呀!就那么离开晋源了。以后晋源市的治安状况就更加难以控制了!唉!这哪里是在唱歌呀,是送别、是倾诉……让他们尽情的唱吧!恐怕以后在晋源再也听不到这熟悉的歌声了……”
酒店老板喃喃自语道,低头沉思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大堂副理。
“请转告前台!杨参谋长一行人今晚吃饭不收费,就说晋源饭店全体员工为他们饯行了……”
……
第二天早上五点,刘铁义与郝逸然早早的起床,两人一起将杨玉海的专用吉普车里里外外擦洗的干干净净,刘铁义还特意在杨玉海的座位上铺上了一张从没有用过的坐垫。
“尽量让老连长欣慰一下,你个小子的神经可要绷紧些,跟了他他几年应该了解他的脾气与性格,尽量议论一些令他高兴的事情。唉!这两个月不知道是怎么了?从老兵退伍到前段时间被整编,上至团长、政委、下至班排战士一个个都特别的脆弱,一不小心触到哪根神经轻者掉眼泪,严重者会如同情侣间被逼分手那样相互拥抱着嚎啕大哭…..昨天老连长的反常情况你也看到了……”
“这就是部队,战友之间的情谊是人世间最纯洁、崇高的情谊,一个特殊集体才能呈现出来的一种情感!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对吧!老连长说的好:如果地方上的一个集体或公司能够拥有这种情感的一半,那么这家企业或公司必定会是一支具有广阔发展前景,上上下下敬业乐业的优秀团队。”
郝逸然听了刘铁义的交待后,若有所思的回答说。
七点左右两人收拾完毕,刘铁义将车开到了杨玉海的住所门前。刚好杨玉海的家属正走出院子,眼圈红红有些心事重重地样子。
“嫂子!参谋长昨晚没有喝多吧?他起床了吗?我们送他去车站!”
“他凌晨四点就走了,车子也没有坐,踩着自行车载着我到的车站。他走之前不让我告诉你们,说到了新疆安定下来就会给你们电话?这家伙!近来整日疯疯癫癫、魂不守舍的样子,唯恐脱下了那身军装。上级决定让他留队后稍微好了些,可能去了新疆见到训练场、作战室就不治而愈了。唉!走之前居然骑着自行车围着部队大院转了三圈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刘铁义与郝逸然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