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梅玉茹怀有身孕,独轮车速度太快容易发生意外,郑封只好小心推车。冯如风和父亲郑家臣随之慢下来,以致于眼前笼上一层暮纱时,还没有找到住宿的地方,四个人仍然在乡野之间缓慢的走着。
走了一会儿,远处的天边渐渐出现黑糊糊一片,因天色昏黑距离太远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冯如风指着前方安慰一家人,再走五六里路有个洛庄镇,镇上有几家小客栈。虽是乡野村居,不似家中那样方便,借住一晚还是可以的。
父亲问他为什么知道前面一定有客栈。
冯如风得意称说,以前去过小镇子。那儿有几位原来同在闯军的朋友,曾在客栈摆下酒席款待他,喝醉就住在客栈中。如果清军没有把镇子夷成平地,那里一定有客栈。
父亲点头连续哦了一长串,敷衍着与他闲聊。
根据自己对父亲的了解,郑封知道父亲的怀疑没有解除,反而有所加重。若是以前父亲一定找借口离开,绝不和不感兴趣的人多说半句话。现在走在荒野僻径,大概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才拿出谈生意的手段与他周旋敷衍。
从与冯如风的谈话中,郑封推测他的确经历一些大事,也不称不上有很高远的见识,大概与史迁所说的乡闾之侠类似。两名辫子军被他宰杀,在感情上郑封与冯如风特别亲近。郑家臣的敷衍了事反而让郑封有些担心。从千军万马和死人堆中爬出来的冯如风,毕竟经历过生死考验,又有一身不俗的功夫,惹怒他一家人都有危险。
冯如风的确感受到郑家臣漫不经心的语气,又聊了几句聪明的闭上了嘴巴。
一行四人沉默着走路,只有独轮车有一搭没一搭的吱吱扭扭叫唤,被空阔而安静的田野衬托得十分刺耳,不断折磨着各想心事的三个男人。
半个时辰左右,来到小镇上,天色彻底黑了。为躲避战乱家家户户早早关闭了大门。
郑封心中冷笑,京师城墙容下几辆马车同时并行,万里长城筑在崇山峻岭之间,比城墙还要厚十几倍,同样挡不住塞外铁骑打入关内。一道不足二寸厚的木板就能把灭顶之灾拒之门外?这就是中原百姓的习惯,一旦遇到风吹草动就把头颅扎进被窝做鸵鸟,即使被砍死也决不抬起头看哪怕一眼。
也只有冯如风这样不计个人危险,奋起抵抗的人才有生存的希望,希望借助他可以办到那件事。而冯如风的确如经历过大风浪,父亲的态度淡漠他也没有斤斤计较,而是一直热情地指引一家人。
在冯如风的指点下,一家人来到洛庄镇一处小客栈前。
客栈确实小,只有十个房间,还是双人同宿的。因逃避战乱的百姓很多,客栈只剩下两个空房间。这就意味着今天晚上,四个人必须分住两个房间。
不论皇朝律令还是世间风俗,父亲郑家臣和母亲梅玉茹自然住一个房间。郑封则和冯如风同住一个房间了。
这使郑家臣非常不放心,想找机会提醒郑封提高警惕,千万不要再与冯如风讲太多话,避免出现意外的麻烦。郑封与冯如风谈笑如常,没有任何提防。郑家臣急想提醒郑封,以致忘了父子还在对峙冷战时期。
冯如风很是豪爽大方,见到客栈掌柜主动付了四个人住宿的费用,又吩咐掌柜做几个好菜,要与陌路相逢的父子痛饮几杯。
郑封毫不犹豫答应了,喝几杯酒而已还有什么可怕的事?
不放心郑封的郑家臣,则坐在一边勉强陪着。
酒菜上,冯如风端起酒杯劝酒时,父亲郑家臣左一个借口右一个理由,死活不沾一滴酒。
冯如风放下酒杯不满意地问:“郑家掌柜怀疑我来路不正咯?”
郑封见冯如风似乎想翻脸,为了缓和气氛,赶忙笑着替自己的父亲掩饰:“冯兄误会了。酒可是好东西,五谷之精华,天下之琼浆玉液。但我的父亲是穷鬼命,赚下家贯家财也没有机会享受,因他确实从不喝酒。”
冯如风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忍着没有表示出来。喝了一阵,酒劲上来以后,冯如风借着酒劲发酒疯,晃晃悠悠站起来,指着父亲郑家臣不满的数落道:
“我和你们从不认识,遇到你们时,看你们带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万一遇到清兵发生什么麻烦,想逃也逃不掉,我才不避风险主动保护你们。到这里吃住都是我请客,没让你们花一文的钱,像我这样的好心人现在哪里还有?我还图你什么呢?你们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动心思?
我若是想害你们,何必到人多的镇子上再下手?半路上做掉你们谁知道?即使被人发现了也以为是清军下的手。你们屡次冷淡于我,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恶气?如此小器之人,不值得与你们呆在一起。看错了你们,就此告别!”说完,冷哼一声甩手径直离去。
遇到冯如风,使郁闷的郑封突然发现了一条可行的路,本想借他之手完成一件心愿,所以才与他左右周旋。现在还没有完成心愿,他便要离去,这怎么可以?
郑封赶忙站起来挽留:“冯兄慢走,我有话要说……”
“算了,商人嘴脸,冯某看不惯。”那冯如风走到门口时停下来冷冷劝道:“小兄弟是个好心人,不过太年轻了,要和你的父亲学一学,但是不要有他那样的商人奸计。劝你们一句,前面的路上要小心,不要被人欺骗了。至于怀疑我是骗子,你们看错了人。”说完直接走人。
郑封想劝他,追门口时已经找不到人了。
他一走郑家臣立刻放了心,冲郑封后背说:“在来的路上他自称认识这里的人,大概找朋友去了。他是什么人明天早起就能看清楚喽。”
郑封回过头时生了气,对自己父亲激走冯如风非常不满,质问道:“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杀掉清兵保护自己一路的人有什么怀疑的?”
郑家臣看透真像似的说:“冯如风一路上所讲的全是混帐话,刚才醉酒所说的话也都是一些轻狂之词。普通村民怎么会讲这些与强盗一样的话?我们是好人啊,绝不能与强盗同行,他走了我们反而应该开心才对。”
郑封斜着眼睛看了几眼父亲,说:“谁的脸上都没写着一个坏字,谁的脸上也没有写着一个好字。你从哪里看出冯兄是强盗?你用钱贿赂大明都督,揽下修理兵械的活计,让其他铁匠没有生路,还说自己是好人?要说好人也是我!”
郑家臣从板凳上跳起来吼道:“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窝囊儿笨蛋。我赚钱养活你半辈子,我是坏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郑封冷笑:“错了,沙子不值钱,沙子可以淘出金子。见过《易经》八卦中的阴阳双鱼么?你就是那个黑色的肮脏的鱼,我虽然是你生,但我却是那个白色的干净的鱼。”
郑家臣气得肠子打结,举起手又要教训郑封。
这一次郑封没有推车,当然不站在原地等着挨打,绕着小小的客栈与父亲一前一后转圈,边逃边对父亲回吼:“咱们讲讲理行不行。”
“理?什么是理?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老子就是真理,翻了天了你,还敢顶嘴?看我不剥了你的皮!”郑家臣追的气喘吁吁地骂郑封。
客栈掌柜脸都吓得绿了路都走不稳了,赶紧出面劝父子二人住手。清兵现在如洪水猛兽遍地都是,屁大一点事瞪瞪眼就宰人。别人天没黑就关门躲起来,你们比别人多一条命还是怎么着?这么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吵架?你们不怕引来清兵,小的还害怕!祖宗爷爷千万别吵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