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陈述的内容正是唐太师私通北戎,泄露祁军机密的事情,另外还附了一张盖章边关通行文书作为证据。
唐泽捏紧了信,抬头问道:“唐太师通敌北戎,皇上可还有其他证据?”
他记得唐太师明明是因为通敌赵国才被满门抄斩,如今怎么就变成通敌北戎了呢?唐家若是倒了,凭他的身份又该何去何从?还有,李翃给自己看这个做什么?……
“你可知这封信是谁给朕的?”李翃不答反问。
唐泽摇了摇头,他怎么会知道。
李翃默了默,才说:“是唐深。”
“……啊?”唐泽呆愣了半响,才惊讶了一声,唐深?怎么可能,他可是唐太师的亲生儿子!和自己这种内里调换的还不一样,揭发唐太师对他有什么好处?
关于祁北之战,唐泽并不知道其中的曲折弯绕,所以他只是猜测说道:“现今北戎战败大势已去,唐太师通敌之事早晚会被察觉。难道唐深是不想被牵连太多,所以才揭发了他?”
“并非如此,”李翃站起来负手走了几步,又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说,“早在开战之前,他就同朕提供了唐太师通敌北戎的证据,这也是朕封他为副将出征的一个原因,况且,如若没有他从中周旋,北戎战事也不会短短半年内就结束。”
唐泽听了,怔了一会儿,李翃竟然早就知道了,那他还敢启用唐深?这决定也太大胆了吧?而且唐深,这个他名义上的兄长,到底是什么脑回路啊……
唐泽想起以前自己一门心思想要离宫,多半也是为了唐太师通敌之事败露,自己不被连累罢了,没想到做了这么多的准备,没离得了宫,唐太师的事情倒是提前了。
“皇上准备怎么处置唐太师和唐家?私通敌国……论罪,可是要满门抄斩啊。”唐泽望了望李翃,心里忽然有点忐忑,他现在还是无法信任对方……在李翃心中,自己如何能与国家朝堂相比,唐家倾颓,牺牲自己也不是不可以……
他清楚地记得资料上所写,亦累其女孝德贵妃迁出皇陵……原身死后都还得了那么凄惨的下场,他如今占据了她的身份,又会怎么样呢?
李翃见唐泽眼里散发出浓浓的警惕意味,心中不由一涩,她还是无法完全信任自己,对自己总是保持着一种距离。
他微微无奈地抿唇道:“唐太师私通敌国自然论罪严惩,不过唐家其余不知情人士,朕不打算处置了。至于唐深,此事与他无关且他检举有功,况且还立有军功,这次班师回朝,朕只会嘉奖与他。”
顿了顿,又说:“你该相信朕,不管事情到了如何地步,朕至少能护你安然无虞。”
唐泽撇过了脸,避开他的目光,微带寒意的眼眸忽然涌现出几分讽刺,他挑了挑眉,道:“皇上说要嘉奖唐深?呵,怎么嘉奖,他的利益和唐家息息相关,如果他还活着,有权势,难道不会憎恨您吗?放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您安心吗?而且——”
唐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鼓出来的肚子,心里涌上一股极其复杂的感情:“臣妾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又算什么?皇上以后看着一个带有唐家血统的孩子,心里不会膈应吗?”
李翃沉沉地盯了她几秒,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泽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瞥向窗外,外面暮色浓重,看不清月影和星光。
“皇上也知道的,左右我与唐家没什么关系,怎么处置唐家是您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并不会因为血缘或利益记恨您,”唐泽认真地说,“这样一个与您无害的人,如果您真的对我有几分感情,就请放我出宫吧。至于这个孩子,皇上若是喜欢那就让它留在宫里好了,如果不喜欢,让我带走也可以。”
这个话题在心底压抑了好久,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唐泽忽然觉得浑身放松了不少。
谁知李翃脸色瞬间阴沉了,略带愠怒的声音立即响起:“离宫之事想都不要想,以后不准再提起!”
“左右是后宫里少一个无关之人罢了,对皇上来说又没有什么影响,为何不放我出宫?”
李翃忍了好久,才忍住没把茶杯摔到地上,他手背青筋微凸,缓缓放下了杯子,压抑着心里蹿腾的一股复杂情绪,斜了他一眼说道:“朕做的这一些事情,难道你还不明白朕的心意吗?”
唐泽对上他深不可见的眸子,不由一怔。
呵呵,心意?这不会是告白的话语吗?可是……李翃这话说错人了,唐泽垂下眼睫,心底的讽意薄凉一涌而上,其实世界上总会有一些睿智的人能一眼看透事物本质。
而他自认为就是那种人,虽然想法这有点自恋,但在唐泽的世界观里,所谓的感情不过是构建在物质,外表,性格等之上,是一种很虚幻不可靠的东西,随时可以变化。
就算他相信了系统的话,也能够感觉得出李翃对自己确实有那么一点喜欢在,但是,谁能保证这种感情的长久呢?更何况,他也是一个男人,他不可能对一个男人产生哥们儿以外的感情,更别提回应对方的感情了……而且,一辈子呆在后宫里终老此生,与他的人生观也是略略不符啊!
李翃自然不知道唐泽心中想了这么多,他只看见她低垂着头轻倚靠在桌边,一头乌黑青丝在白天鹅般的脖颈后铺散开来,衬得脸蛋愈发光洁白皙,娇嫩清丽,只是眼中漏出的一丝落寞与无措,将他的心也牵扯了一下。
“罢了,先不说这些事了,”李翃闭了闭眼,将所有情绪都收归眼底,淡淡说道,“你许是不知,即使惩治了唐太师,也不必担心唐深造反。”
“什么意思?”
“唐深向朕禀告唐太师通敌一事时,也将另一件事同朕说了,朕也特意命人调查过那事,所以才会信任于他。”
“何事?”唐泽问。
“唐深——并非唐家血脉。”
“……啊?”唐泽觉得今晚所谈的信息量太大了,先是唐太师通敌,差点把他的小心脏膈应坏,后是唐深举报,刷新了他对这个兄长的认知,现在又来了一个唐太师疑似被戴绿帽子的八卦事件?
呵呵,话说这个隔壁老王是谁啊?
李翃见唐泽一副好奇的样子,便说:“其中缘由,等唐深回宫,朕再让他与你细说。”
李翃端起茶杯,朦胧水雾袅袅升起,飘过他俊秀挺拔的鼻梁,他突然想起了那一天,唐深跪在自己面前,揭发了唐太师之后,又求了自己另一件事。
唐深自愿请求出征北戎,愿以军功将功赎罪和被贬为庶民,只求放过唐家无辜之人……但他话里重点一句是,唐家若是倾颓,唐泽在后宫会无立足之地,自己怕也是会厌弃了她,所以看在以往情分,请放她出宫……
李翃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皱,他自然是不会让唐泽出宫的,她是他的贵妃,怎么会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至于唐家之事,他自然也会有所安排,不过唐泽似乎并不信任,竟还提出了离宫一事,所以唐深所说的话,他不打算告诉唐泽了,免得她多起心思。
“你不必担心,”李翃伸手牵过唐泽的手,声音平稳地说道,“朕已拟好圣旨,一个月后封你为后。”
唐泽刚缓过神来,李翃的话却又似一记重磅炸弹在他头上炸开。封你……为后?
唐泽怀疑是自己听觉出了问题,一脸怪异地看向他,停顿了好久,他才略略讥讽地勾了勾唇角:“没有了唐家,我根本无立足点。”
而且,他对于这件事确实没有很大的兴趣啊!
“朕要惩戒的是唐太师一人,赏罚分明,唐深自然是论军功加官进爵,他在唐家便在,你如何没有立足点,”李翃说,“封谁为后是朕的家事,何人能阻止?”
这话有点任性啊……唐泽掀起眼皮,重新仔细地打量着李翃,他褐色眸子笼罩着细微金芒,唇角紧绷了一下,一向不透露情绪高深莫测的脸上竟显出了一丝倔强坚定的神情。
唐泽的心脏不可抑制地狂乱了下,或许,他该是相信对方,能护住自己?
半个月后,大军班师回朝。
接下来便是一场接风洗尘的宫宴。
唐泽有孕不适合操劳,且此次宫宴文武百官均得参与,所以一切事宜都交给了专门负责礼仪的官员操持。
大军归来的第二天,也是封赏的前一天,宫宴在未央殿举行。
唐泽随李翃一齐走到殿上,接受底下黑压压的文武百官跪拜之后,大家又客气地寒暄了几句,歌舞升起,酒水佳肴盛在宫人们的手中如流水一样端了上来。
唐泽落座不久,便感到了一道直辣辣的目光射来。
他扭头望去,只见李煊沿袭着以往的一贯风格身着一袭潇洒白衣,虽然征战沙场一趟人消瘦了不少,但仍旧端的是面如美玉,玉树临风。
他右手端着酒杯,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唐泽抬头遮了遮额头,算他对不起李煊这货好了,拿人家心上人的肚子揣了别的男人的包子……但这只是个意外不是吗?
李煊怔了许久,才捏了捏拳头转过去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唐泽这厢还在尴尬中,视线不知该往哪儿放,手上突然一暖。
李翃握住了她的手,唇角抿了抿,神色有点不悦:“你看什么?”
他这是不高兴自己看李煊了?呵呵,不高兴就直接说啊,还问他看什么,明知故问嘛,真是……闷骚。唐泽不禁感到有几分好笑,说道:“臣妾现在大着个肚子,皇上是担心臣妾与他旧情复燃,还是随他离宫啊?”
李翃长眉拧了拧,说:“何来旧情?你是你,她是她。”
“啊?”唐泽愣了一下,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皇上还分得清这个?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说完,情绪中不自觉被牵扯出一丝困惑惆怅,原身和他,究竟谁是谁?
李翃的手握紧了些,似乎是将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传给了她,他说道:“她只是朕的贵妃,而朕喜欢的那个,却是你。”
“呵……”唐泽的神经被触动了下,牵起唇角僵硬地笑了一笑,忙端起酒杯凑到唇边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喜欢?但你的喜欢又是建立在什么之上?你甚至没有瞧过真正的我,连我的性别也是不知道的……
李翃见没得到她的回应,眸子里露出一许失望,但什么都没有说,转过脸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心下同样的情绪复杂。
唐泽望着座下歌舞和灯火发呆,视线不禁缭乱了,自从怀孕,他所有的计划安排都被打乱了,现实中还出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唐太师通敌北戎,不应该是赵国吗?
他本来是想找系统问个明白,可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揣了包子后,不管怎么凝神都进入不了二元空间了。
如果系统就这样无影无踪了……
他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恶寒,他属于现代的记忆怎么回事?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他曾经是个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是个男人?
这一切,难不保是庄生梦蝶?
……
酒过三巡,座下有大臣站出来请封。
“皇上,此次对战北戎大获全胜,真是天佑我大祁!清河王和唐都尉深入敌营,骁勇作战,功不可没,微臣胆敢为他们请封。”
“是啊,皇上,清河王和唐都尉居功甚伟,唐都尉虽年轻,但行军打仗却是不输前人,应当加官进爵。”立刻有人附议。
唐太师端坐在位置上,半眯着眼睛,摸着胡子,视线笔直地望向前方。
唐泽看了他一眼,心里一声冷笑,这些大臣必定是受唐太师嘱托为唐深请封的……可他绝对想不到,唐深早已经把他通敌北戎的证据呈给了李翃吧?
李翃听完大臣们的表述,眉尾一扬,笑道:“诸位爱卿的提议正符合朕的心意。我大祁一向论军功行赏,此战大捷,多亏我大祁将士英勇善战,自然是要加官进爵。朕已拟好圣旨,明日早朝一并封赏。”
听皇上如此说,众大臣连忙从位置上站起来,跪地行礼,齐呼圣上英明。
唐泽冷冷淡淡地看着座下的一切。
只听李翃等众大臣起身,话锋一转,又说道:“凡事论功行赏,论罪处罚,护国杀敌者朕自会给予无上荣耀,可这叛国通敌者,又该当如何处置?”
唐太师摸胡子的手一顿,众大臣闻言,也都愣了愣。
李翃长眉一敛,神色蓦地严肃起来,褐色眸子里射出两道凌厉寒芒,他手中握着的酒杯轻轻往地上一砸。
重甲兵器摩擦声立刻从暗处传了过来,众人还没回过神,就见大殿内突然涌进来几队气势汹汹的御林军,宫宴处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