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rora与her
觉察到原诩的异样,是他在第六次ng之后。
他是个戏骨,一般都是一两条过,除非某几场戏胡天天要求特别高,但至多五条,总能演到让他满意。
今天这场戏算不上难,只是和他演对手戏的男配角有点难搞。
他叫君祺,是制片人原定的男三号,之后因原诩出演男三,只能改演一个出场不多但还算醒目的男配。
为这事,他从第一天入场就看原诩极度不顺眼。一开始两人没有对手戏,状况还好些,无非就是抱怨些鸡毛蒜皮的事。
这天终于轮到两人的对手戏,正巧排在第一场。剧情设定为新的离奇事件发生,女二号受伤,原诩扮演的守屋人依旧正邪难辨,而君祺扮演的暗恋女二号的富家少爷将义愤填膺的展开一段他所有戏份里最长的台词和较有存在感的演出。
君祺很清楚这是他整部戏里唯一出彩的镜头,所以开拍前对造型以及灯光等等要求各种吹毛求疵。
然而当他自认为非常完美的念完所有台词,进行完全部走位后,原本应该在这时给回应的原诩却没有接演。
这条自然是废了。
第一次,君祺忍了下来。
第二次ng时,他有点怒了,不过仍然没说什么。
第三次时,君祺走位稍有偏差,胡天天喊了卡。
第四次和第五次时,原诩再度ng。
第六次时,原诩愈发不在状态,还没接戏就直接自己喊了卡。
君祺这回再也忍不住了,他直接冲到原诩面前,“你是不是故意的!?就那么简单几句话一个表情你还ng那么多遍?你好意思吗!知不知道刚才是我演的最好的一遍!”
这脾气倒也不是发的无缘无故,君祺的那些台词很长,演起来本来就费劲,几次演下来什么情绪都没了。
原诩按了按太阳穴,朝他道,“抱歉。”
“抱歉?一句抱歉就想打发我?”
君祺正发作着,苏惟上前淡淡挡住了他,“他今早就有些头痛,实在不好意思。但我敢保证,他绝对不是故意的,他不是那种小气爱记仇的人。”
虽然是道歉,但这话听在君祺耳里怎么都不顺。
“那你的意思是说他不故意不小气,反倒是我故意我小气找麻烦了?护短的经纪人我见多了,没见过能把黑白说倒过来的!”
这话让原诩皱起了眉:“抱歉,我今天的确没演好,你如果想听道歉,我再说一次,对不起!”
君祺高扬的怒意这才稍减一点,可嘴还不肯饶人,继续道,“哼,自己演技不好就该承认,别让身边人拿什么状态当借口!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影帝!也不看看行情,过气都多久了,连这个角色都是靠关系得来的……”
苏惟定定看了君祺一会,那眸底隐约的犀利让他很不爽快,正想再度讽刺两句,对面的女子却突然笑了笑,随后道,“要说到演技不好,这里你认了第二,还有人敢认第一吗?”
干净利落的一句回击,似乎连讽刺暗喻这种招数都不屑使出。
君祺脸立刻僵了,“你、你说什么!?”
“一场戏ng二十六的最高纪录应该是你创下的吧。”那天她和原诩虽然不在,但后来庞真把这事当笑话告诉了她,“如果因为ng次数这类事咄咄逼人索要道歉的话,你恐怕得向人跪地磕头了。”
在场的一干人等都有些呆滞,苏惟这话,着实又狠又准,比直接甩他一耳光还厉害。可更厉害的是,这些话听起来偏偏毫无错处,甚至非常有道理。再加上她眉宇间那种浑不在意的淡漠,简直能直接把人给气死过去。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感叹,这位平日里总是安静宁和的经纪人啊,居然是个如此护短又不好惹的人物……
其实他们不明白,有些人安静,并不代表好招惹,很多时候,她都只是不想与人一般见识。她在那个位置多年,早就没了对人低头的习惯。当然,也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你……”君祺的脸抖了两下,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行了。与其浪费口舌和我争辩,不如想想怎么把自打耳光的话收回去。”苏惟扬了扬手,没兴趣再和他多费唇舌。她转向胡天天,“导演,很抱歉,原诩有些不舒服,我们能不能先休息一会?”
胡天天的视线一直凝在苏惟身上,见她问自己,点头放了人。
事后,胡天天向这天没来剧组的庞真简单描述了下所发生的事,随后拧眉问她,她这位朋友,在升任经纪人之前,真的只是个普通助理吗?
他总觉得,她身上那种上位者的气场,比他这个导演来的还要凌厉。
苏惟陪原诩进了一旁化妆更衣用的休息室,她让他在休息椅上坐下,给他倒了杯温水,又找出头痛药递到他手里。
原诩拿着药,却没有吃。苏惟抬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眼神有些怔怔,不太像以往的他。
男人的视线定在她脸上,从眉眼扫到鼻尖,又从下颚扫到头发,他看的如此仔细,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苏惟心下微微一滞,她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如果真的很不舒服,我去向导演告个假吧。”说着,她正要出去,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臂。
男人的手指很用力,紧紧拽着她不让她离开。她回头,目光再次与他对上,那双深棕色的清润眼睛似乎蕴着某种翻涌的情绪。
缓缓的,他开了口,声音沉暗,带了抹不易觉察的微颤,“你不用为我做这些的,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你……不用做这么多。”
苏惟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她落下眼帘,不再与他对视,但她能感觉到他停留在她脸上的视线,有一种细微而激烈的情绪慢慢的从他的目光里蔓延开,一点点,从头到脚,将她覆盖其中。
一室沉默。
被苏惟搁在化妆台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她想去接,刚走出一步,他却突然开口,“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告诉我你是谁?”
她听见他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叫出了早已被她封尘在时光深处的名字:“aurora……你真是个傻瓜。”
他松开手,跌坐回沙发,将脸颊埋入掌心,“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难道不明白,我根本早就忘记你了……”
他这一生,跌宕起伏,即便如此,过去很多事他也从来没后悔过!因为这是他的选择,就像他梦到的那样,即便重来一次,他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只有对这个女孩,他内心充满了愧疚。对她来说,他是唯一的亲人,他答应一定会回去看她,她是那样信任他,可他呢?因为自己以为的完美爱情和完美事业,他一次次以各种理由和借口对她失信!可她为什么却还要执着的来找他?他根本不值得!
“aurora,如果不是我发现,你打算就这样陪我多久?一年?两年?……万一我永远都不打算重新站起来了呢?……你根本不该在这里!”
“你不会放弃的。”苏惟来到他面前蹲下,抬头静静看着他,“演戏是你的生命,你只是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休息。一年也好,两年也好,我会一直在这里……除非你真的非常不想看到我。”
“我怎么可能不想见你,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我!”他从掌心里抬起脸,男人的脸色苍白而憔悴,眼角已有了隐隐的细纹,“你看看现在的我!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想去看镜子里的自己!你一定很失望……”
这么多年,颠倒而无序的生活作息,无规则的饮食,还有大量的抽烟,完全把一个演员最需要保护的东西给毁了。
“你又不是十八岁,你已经三十六岁了,三十六岁的男人是应该沧桑一点。”她的声音低柔而温暖,口吻就像是在哄一个伤心而低落的孩子,就像很多很多年,他哄她一样,“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her,这一点永远不变。”
“aurora……”男人的手指落在她漂亮而耀眼的头发上,她今天没有盘发,扎了个松松的马尾,那金棕色的头发极其称她的白皙肌肤,琥珀色的浅瞳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倒影。他的手从她肩膀上滑下去,将她拉起来,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如果可以,他这一生本不愿意再见到她,他宁可她心中的自己永远都是那个完美无瑕的温柔少年。
可是……她来了。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从过去的美好回忆里闯入他如今颓然而黑暗的现实世界。他的心又开始微微的颤抖,有一种奇妙而强大的力量在他身体里流淌。
“那年你去了哪里,我在尼姆找了你很久,但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他说的是她十六岁生日之前的事,当他终于去到法国,却和她失联了。没有电话,没有信件,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原诩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年——你在巴黎!?”是的,如果苏惟就是aurora,那么当年以十五岁稚龄大红的模特安娜苏就是她本人,“当时我去尼姆找你,修女说你已经离开孤儿院很长一段时间,你怎么会在巴黎当了模特?如果你在巴黎的话,为什么不来见我?”
“那年我的确在巴黎,其实,我有去见你。”苏惟在他身旁坐下,如果不是时过境迁,如果不是有后来的经历,她想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这样坐在他身旁,安静讲述这些事。
那年,她的确在巴黎见过他,只是他不知道,而且除了他以外,她还见到了另外一个人——他的新婚妻子白夏虞。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送我回孤儿院后,你离开时我和你说的话。”她见原诩笑了笑,便明白他还记得,只是依旧把那些话当成一个孩子的傻话。
“你说你喜欢我,要我带你走。”
“嗯,我还说,等我长大,我一定会变漂亮,会配得上你,然后嫁给你。你当时笑得很开心,我知道你没有当真。”身旁女人的表情渐渐明媚起来,像是陷入了一个美好的回忆,“可我是认真的。”
孩子的喜欢都是固执而直接的,她知道他没有当真,那是因为她还小,而他已经是翩翩少年,甚至已经是个明星,他一定见过很多很多漂亮的女孩子,而她这么普通。
那天他离开后,她哭了很久。自此后她开始赌气,不给他寄自己任何一张成长照片。她决定要等到自己长大那天,再出现在他面前,要以女人的模样见到他。
七年,对她来说并不长,他们一直在通信,她也能在偶尔有机会上网的时候看到他的照片和新闻。他得奖了,他又接了什么电影,他又长高了,他换了发型,他在什么地方笑了……她都知道。
在她感觉,他们两个从来没分开过。
十四岁那年的夏天,她身高到了一米六,原本黑色的头发也慢慢转成了深棕色,加上白皙皮肤和清秀五官,她看起来更像个混血儿,在沉默单调的孤儿院异常惹眼。
她喜欢独来独往,也不像其他同龄的女生那样总是嬉笑吵闹,在学校里,有很多男生都喜欢她。
因为缺钱,她准备像其他少年人那样找份兼职。有人推荐她去一位设计师那里当成衣模特,那位设计师没什么名气,寄到各处公司的设计图总是被退回,沮丧之下,他想到自己先成衣,然后请模特试穿,再将模特照片寄去公司的想法。
可是他请不起专业模特,便一直雇佣年轻的女学生。
她在他那里工作几个月,是他用的最多的一位模特。她身材纤长,面容稚嫩秀气,一头长发尤其美丽,穿什么类型颜色的衣服很非常漂亮。
最特别的是,她身上那种混合了东西方人神韵的特质,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有种成年女子才有的淡漠,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蕴藏了许多故事。
后来,有一家公司终于给了设计师回复,他们要用他的设计,但条件是,他需要带上她的模特去试镜。这家公司非常有名,只是——它在巴黎。
这位设计师,后来成了巴黎时尚界炙手可热的新秀大师。
而他的模特,也因此一脚踏入这个圈子。那一年,她努力在巴黎学习工作,除了接受各种训练,同时还要继续自己的学业。过程非常辛苦,可她对自己说,值得。
当他们再见的时候,他是影帝,而她是名模,还有比这更相配的吗?
然后呢,然后呢?
那年巴黎的春天来的很早,她收到他的短信,他说他已经到了巴黎,估计会逗留三天,三天后再去尼斯找她。他说已经给她准备了礼物,还留了酒店的地址和电话给她。
他以为她在尼姆,但其实她就在巴黎,租住的公寓距离他的酒店只隔了几条街。
她原本想回个消息,可又想到什么,决定给他个惊喜。
她从装满各类名牌衣裙的柜子里找出一条新款春装,化了淡妆,整理好头发,然后去了酒店。她戴着墨镜,坐在酒店对面的露台咖啡座上,安静等待。
第二杯饮料喝完的时候,她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可能是怕有记者,他裹了条黑色围巾,将口鼻掩起来。他长得更高了,已经是个很成熟的男人,而眉眼却依旧清润温柔。
她想上前,却看见了跟在他身后出现的年轻女子。她看到他的眼底流露出宠溺的笑意,然后伸手揽住她,替她戴上帽子,之后两人相携着融入巴黎街头。
她愣了愣,随后又突然反应过来,丢下钱拿起包,跟了上去。
为了见他她特意穿了高跟鞋——就像个真正的大人那样,可最后她却穿着那双将近八公分的高跟鞋跟着他们逛遍了整个巴黎街头。他一直在笑,抱着她,不时吻她,帮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替她买来饮料零食,亲密而自然的享受两人时光。
在一家沿街的店铺里,她终于有勇气靠近他们,她看见他们在一对漂亮的复古戒指前流连。老板出来介绍戒指,说了个美丽的传说故事。那女人很喜欢,他便说要买。老板笑着问他,是求婚吗?
他怎么回答的呢?
他回头看了心爱的女人一眼,淡淡用英语回道,不,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这是蜜月礼物。
蜜月礼物?蜜月礼物?
那两个英文单词在她舌尖上无声打转,她一时竟无法明白其中的意思。
仓皇间,她碰倒了架子上一件银质器具,老板闻声而来,他们也看了过来。她慌乱不已的将器具捡起摆好,说了句抱歉,然后夺门而去。
店铺外,阳光明媚,所有的街景人物都仿佛被过分耀眼的白光笼罩着,几乎要消失一样……
蜜月礼物?他竟然已经结婚了!竟然……结婚了!
她真是太天真了,以为新闻里一直没有他恋爱的消息,以为他对媒体说目前尚未有恋爱打算,便认为那一切都是真的!甚至以为,那都是为了自己!
她以为那样的相遇,她对他而言一定是不同的!
她是他的洛丽塔,她对他说要等她长大,然后嫁给他,所以他便一直等她。
怎么会那么天真呢?
她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让她以为那么优秀的他会在遥远的异国等着一个八岁的孩子长大!?
她穿着单薄的春装,在寒冷初春,在这个优雅美丽又异常陌生的城市泪如雨下。
那些事情,如今再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只是用最简单的话语说出来的时候,她早已没了当初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在离开法国的很多年后,当后来遇上某个人,她才慢慢明白,其实那时对他,并非是喜欢和爱,只是一种依恋,一种独占欲。
她侧头看向他,瞥见他眼底的惊涛骇浪,朝他淡淡一笑,正要开口,却听见有人敲响了休息室的门。
来人是场记,提醒原诩五分钟后开拍。说完,又探头打量了下室内。
“怎么了?”苏惟问他。
“哦,没什么,就是刚刚泽哥过来了,胡导找他有点事,到处没找到他,我以为他会在这里。没事我先过去了!”
场记的话让苏惟微微蹙眉,正想叫住他再问几句,已经被人从身后抱住。
“对不起。”男人低着头,额前的散发贴在她脖间,有些扎人的痒。他的气息埋在她肩上,带着轻微颤抖,“我不知道那就是你,你那天很漂亮很漂亮,只是我不知道……”
苏惟怔住:“你那天看见我了,你还记得?”
“你头发很长,那条红色的裙子非常美,你就像个洋娃娃。如果我知道那就是你,我一定会拉住你!”
他说着,收紧了扣在她腰上的手。他还记得,那段资料里说,安娜苏一夕间从巴黎时尚界消失,自此后再没出现。她为了他以稚龄进入时尚圈打拼,却也是因为他放弃了辛苦努力得到的一切。而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甚至在很多年后,当她想要帮助他的时候,冷酷拒绝,切断联系。
“aurora,你原本可以拥有非常美好的人生……”他曾以为在经历过那样的黑暗后,他不会再为谁心痛,可此刻,巨大的懊悔和心痛充斥着他的全身,他甚至无法让这样的情绪减轻分毫,“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aurora……”
“你不用道歉,你根本不知道我做的那些事。”其实她早已释怀,她仅仅只是想告诉他听,让所有事有始有终,也为了给自己曾经稚嫩却执着的感情一个交代,“不管你信不信,如今的我非常庆幸自己曾经有那样一段经历,它让我后来变成了更好的人,坚强而成熟,不会轻易被打败。”
她拉下他的手,转身与他对视,“原诩,你不用说任何抱歉的话,其实你和我一样清楚,那些执着根本不是爱情,只是因为害怕孤独和悲伤才有的依恋。是我那时太胆小又幼稚,害怕面对,明知你会担心,却连一句话都没说就消失了。”
他抿紧唇角低头看着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无论如何,这些都过去了。”见他脸色苍白而严肃,她再次笑了笑,“要开工了,希望刚刚那些不会影响你的发挥。你要相信你自己,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我会在这里陪你的。”
她打开门的时候,听见他在身后沉声问,“你会陪我多久……一辈子也可以么?”
她回头朝他看去,男人却已迈步走来,两人离得太近,她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他已经过她走出了门。
“走吧,aurora,我们开工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