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靠墙放着一张书桌,上面很整齐地罗列着笔和纸张之类的文具。
对于老爷子的邀请,吴云飞也不客气,走到桌子旁边,摊开一张白纸,很熟练地提笔蘸墨,写下了一个字。
钱长友对书法一窍不通,毛笔字就是那个“一”字还敢拿出手,硬笔字倒还算中规中矩。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曾经被老乡硬拉去参加某个书法社团凑数,就因为这个“一”字,差点儿被别人封为笑傲江湖里的一字电剑,幸亏有另一位可怜的老乡英勇赴难,这才逃过了一劫。
在老爷子的示意下,钱长友硬着头皮,跟随着向书桌走了过去。但他心里始终觉得怪怪的,在乡下这个环境里,舞文泼墨,似乎。的确,有附庸风雅的嫌疑。
钱长友瞧了一眼,见吴云飞写的是一个“恩”字。
对于吴云飞这个最有感悟的字,钱长友倒也深表理解。这个时代的大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吴云飞又是清华这所几乎人人景仰的重点大学毕业的,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充满干劲的好时候,却因为人生的一次失误,被打落尘埃。他昨天晚上在和宋玉辉交谈的时候,就都已经说过了,他之所以能够坚持走到今天,欧是因为感念父母的养育之恩。
张丰和点了点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云飞,我们这一辈老人,深有体会,生活都是熬出来的。你要坚定信念,再挺一挺,我对你有信心,你的翻身之日为时不远了。”
吴云飞苦涩地一笑,“借你老吉言,希望如此了。”
张丰和微微一笑,“云飞,据我现在对你的了解,你这孩子挺老实的,当初受到的肯定是无妄之灾。说句迷信的话,你缺乏的,是时运,只要遇到了贵人,便会时来运转的。”
见吴云飞默然不语,张丰和转头问钱长友,“长友,你觉得云飞这个“恩”字,写得怎么样?”
因为耻于对书法的无知,钱长友不由得老脸一红,但还要回答老爷子的问话,于是便从他对书法所能够评论的两个词当中,选了一个,说道:“好。”
但是他自己也觉得说的太过空泛,连忙又凭借着人生的阅历,继续补充道:“字体厚重,看起来非常的凝练。”
见老爷子脸上带着笑意,眼睛里都是鼓励之色,钱长友抱着既然老爷子欣赏自己,那就不能让人家失望的想法,联想了一下前世当中的某些社会现象,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一个“恩”字,说到了为人之本。父母养育之恩,夫妻托付之情,兄弟信任之义,工作担当之责,一个人如果舍弃了其中的一样,即使他把自己的处世原则吹嘘得再大义凛然,都会让人质疑不已。”
张丰和满脸欣慰地点了点头,“说得好啊!长友,你的这一番言论,其中所表露出来,对社会认识的深刻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你现在的年龄能够达到的。呵呵,我都为自己能够在乡下,发现你这个有些另类的少年,自鸣得意呀。”
对于老爷子的夸奖,钱长友汗颜不已。前世的自己,一直都是在靠着自己的能力,去一步步地奋斗。那时候,被别人飘扬几句,自己也能够欣然受之。可目前,再有类似的情况,他总是有一种作弊的内疚感,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始终徘徊在心中,难以散去。
或许,自己有些无谓的自尊心作祟了。
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自己的成就远远高于前世,这种不愉快的感觉才会消失吧。
钱长友硬着头皮自谦了一下,“张爷,你可别再夸我了,夸得太狠,臊得我脸皮,都耐不住这百八十度的高温,要掉皮了。”
张丰和被钱长友的小风趣,逗得呵呵一笑,连旁边吴云飞的苦瓜脸也缓解了不少。
没想到因为专心应对老爷子的问话,钱长友竟然没有发觉张月茹和谭玉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客厅。
张月茹皱着鼻子哼了一声,“你刚才所说的百八十度的高温,应该是华氏度吧,竟然和我们玩数字游戏,你的脸皮可真是厚,拿根锥子也扎不透。屋子收拾好了,你快去验收吧。”
钱长友连忙举起双手,对着两个女孩子做投降状,“你们办事儿,我放心,不用去瞧了,现在我正等着要看张爷写毛笔字呢。”
张月茹看着自己的爷爷,十分自豪地说道:“自从我爷搬到乡里来,每逢过年,他写的春联和福字,左邻右舍抢着要,现在就让你见识一下吧,”
老爷子被孙女夸的满面红光,精神头儿越发地十足,他微微挽起袖子,走到桌前,挥毫泼墨,笔走龙蛇,那个字一气呵成。
吴云飞离桌子较近,见了那个字,脸上显露出略有所悟的神色。
钱长友把脑袋凑了过去,一瞧,原来纸上写着个“忍”字。还没等再次仔细端详呢,张丰和笑问道:“怎么样?”
钱长友略显尴尬地一笑,“张爷,您这是行书吧,看起来就是不凡,不过,我这次可说不出门道来了。”
张月茹鄙视地看着钱长友,“刚才我就知道你是滥竽充数了,给你补补课吧,东晋王羲之的《兰亭序》,龙跳天门,虎卧凤阁,被赞誉为“天下第一行书”。唐朝颜真卿的《祭侄稿》,劲挺奔放,古人评之为“天下第二行书”。宋朝苏轼的《黄州寒食帖》,则被称为“天下第三行书”。我爷爷的么,哼哼,是“天下第四行书”。”
满脸笑哈哈的老爷子,明显被自己孙女没边没际的夸奖吓了一跳,他溺爱地拍了一下张月茹的头,低斥道:“别卖弄你那点儿文学底子了,夸过了头,我的老脸也要像长友说的,烧掉皮了,还不如长友的实话实说呢。”
张月茹不乐意地撅起小嘴,“钱长友不懂书法,他能说出来个子丑寅卯?”
张丰和将目光转到了钱长友身上,“长友,不用你品评字写得如何,你只管像刚才说云飞的“恩”那样,谈谈我这个字的含义。”
见老爷子又要考究自己,钱长友心中暗自嘀咕,这个“忍”字可不好说,从古到今,出现的次数几乎是铺天盖地,似乎人们已经给它赋予了无数的哲学含义。就连学校里,都有好几个学生,在课桌上刻了个“忍”字
偷偷瞄了一眼谭玉敏,见小辣椒脸上,也是和张月茹一样,带着作弄的笑容,但她的眼神中却满是期待。
钱长友振奋精神,轻咳了一下说道:““忍”字实在太深奥了,别的不说,好多电视剧和电影里,中堂上不是挂着“忍”字就是“静”字,我没有那个本事去体悟什么,只是按照我自己的理解说一句,“忍”是一种生存之道。”
张月茹盯着钱长友,疑惑地问道:“你这就说完了?”
扫了一眼谭玉敏,见她脸上的神色也是颇为失望,钱长友摊了摊手,“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补充的,请发言。”
他心中在想,不好讲的,当然要言简意赅地说了。
张丰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吴云飞,“云飞,你觉得长友说得怎么样?”
吴云飞点了点头,诚恳地说道:“我明白了,“忍”就是我目前的生存之道。”
张丰和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知易行难,过去的岁月,有多少人都没有参透这一关啊。”
张月茹拉着一下陷入沉思当中的爷爷,撒娇道:“爷,别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钱长友那么愿意在一边比手划脚,怎么不让他写个字?”
张丰和看着钱长友,微微一笑,“长友,该你露一手了吧。”
钱长友支吾道:“张爷,我看看热闹,动动嘴皮子还行,可不会写毛笔字啊。”
张丰和摆了摆手,“重点不在于字写得怎么样,而在于其中蕴含的意境。”
钱长友无奈地拿起毛笔,踌躇了半天,真想干脆地写个一字就算了,管你什么“恩”和“忍”,不是都带着个心么,就让一字电剑,一剑穿心吧。
张月茹笑道:“怎么了,钱长友,提笔忘字了?”
钱长友锁紧眉头,沉吟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吴云飞,便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个“破”字。
对于钱长友可怜的毛笔字,连吴云飞都一下子笑了出来,那两个女孩儿就更别提了,
早已经不考虑脸面问题的钱长友,大咧咧地一笑,“张爷,这个“破”字怎么样?”
张丰和倒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笑,看了看这个“破”字,好奇地问道:“这个字怎么解释?”
钱长友爽朗地说道:““破”的含义嘛,那可就丰富多了,大家可以去想象。破局,破而后立,总之,就是要打破定势,突破规则,为自己营造有利的环境。”
张月茹插嘴道:“你说得好像是围棋吧?”
钱长友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寻思了。”
张丰和注视着那个很难看的“破”字,良久无语,最后才说道:“年轻人,就是有魄力。”
钱长友朝着两位女孩儿得意地一笑,然后对吴云飞说道:“吴哥,我看你总是愁眉不展的,你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有没有“破”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