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南洋客
二月底的一个礼拜天,书房被冬日的阳光晒得暖洋洋,振华同明理在下棋。振华的大哥去了南洋,二哥大他六岁,年龄的差异不可避免有些隔阂,他同明理反而亲近得很。明理与他同龄,又在同一学堂上学,彼此间有共同的话题,又有许多相同的喜好,俩人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不过小哥俩的性格却有不同,明理脾气像月娇活泼开朗,振华则沉稳温和。这在对弈中也看出来,论棋艺俩人不差上下,可每下一子振华总要瞻前顾后,三思而行,而明理只是稍稍沉吟便落子,故结局是振华占上风。书房中除了他们二人外,振华的父亲白修瑞也坐在桌旁,他口叼烟斗跷着二郎腿在想心事。他刚从上海回来不久,亲身经历了一?二八事变,亲眼目睹各界民众勇跃捐款、捐物,组织义勇军,救护队,运输队等支援驻沪的十九路军将士抗击日军。他入股的兴华运输公司也捐了不少钱,还一致同意决不与日本人做生意。可日本科学技术先进,国力强大,今占了东三省,难免不会得陇望蜀觊觎华北甚至吞并整个中国……修瑞沉思起来。“今后是凶多吉少,索性听大哥的话,把家也搬到菲律宾去,可爹娘年事已高,海上长途颠簸能受得了吗?还有慧芬是安逸贯的人,在上海居住时,因语言不通感到不便,就抛下丈夫回东洲与公婆同住,要说动她去南洋定居,也是不易……若去了南洋,那上海的运输公司就鞭长莫及了,有得必有失……”修瑞的眉头时拧时松,鼻孔处吐出一圈一圈形态优美的烟雾。
“将军,”耳旁听到振华欣喜的声音,修瑞才收回飘忽的目光,瞧了瞧棋盘,见振华用马“将军”,明理抓耳挠腮一脸懊恼。修瑞微微一笑,手指夹起“炮”搁在马脚上。
振华直了眼,明理笑了。
振华不满地白了父亲一眼撅起嘴巴。修瑞装成未见,悠悠地说:“不然就各退一步。”瞅了振华一眼,“赢者要光明磊落,得饶人处且饶人;输者要心平气静,要吃一堑,长一智。”目光在俩孩子脸上停了停,又说:“下棋要讲棋品,要胜不骄,败不馁。”也要有‘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上能跑马的度量。’俩孩子似懂非懂点点头。修瑞看着明理:“你姐夫棋下得很好,你向他学几着,就能胜过振华。”说罢,往案几上的文竹浇了点水。
“爸,”振华发出抗议的呼声。“叫什么,爸当然也会教你,”修瑞安抚着儿子,“水涨船高,棋艺才能长进。”
振华同明理对视一眼,难为情一笑退了一步,明理自然也撤走“车”,俩人又下起来。修瑞发现这俩孩子的棋风截然不同,明理善用“车”冲锋陷阵,进攻快速,但太随手,没有余地,反而得此失彼;振华好使马迂回包抄,但没有以车,炮辅之,进攻迟缓。这俩孩子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呢?修瑞暗忖道。
明理牢记着修瑞的话,到了晚上睡觉时间身在床上可耳朵拉长着,一听到小鹏的说话声就一骨碌从床上起来,踮着脚尖溜下楼。
“明理,什么事?”见明理鬼头鬼脑闪进厨房,正在洗脸的小鹏问道。
明理左手食指按在唇边嘘了一声,咬着小鹏的耳朵说:“你下棋下得好,快教我几着。”
“哦,你喜欢下棋?”小鹏压着嗓门说。
“嗯,”明理点头,“可我下不过振华。”
小鹏笑:“姐夫教你,可现在手边没棋。”
“我买了。”明理伸出负在背后的手,手掌上是一副崭新的象棋。
小鹏看到象棋两眼发光,近来生意好,打烊迟了点,他已很久没上白家下棋了,他迅速洗了脚,牵着明理走进卧室。
一进房,明理就关上房门,月娇很奇怪:“怎么不睡?”
“哎,大姐,小声点,别让我妈听见。”
“明理要我教他下棋,我们玩一会儿。”小鹏说。
看到明理祈求的目光,月娇哪能不答应:“好吧,不过不能太久,明早还要上学。”
俩人快速摆好棋子,明理执红子,小鹏执黑子,小鹏让明理一车一炮一马,明理先走。小鹏一见明理的起手,嘴角就浮上笑意,他进、退、平六步,明理即全军覆没,明理瞠目结舌。再走一盘,同样不出六步,这下明理对小鹏五体投地佩服了。小鹏开心一笑摆好棋子,“今晚我先讲当头炮局对屏风马局”小鹏侃侃而谈,一反平日言辞木讷,讲得娓娓动听,明理如饥似渴频频点头。
“……总之,对方每一个棋子的进退,你都须考虑他的动机。好了,今晚说到这里,明晚再来,这可是要一步一步急不得,睡觉去吧,你大姐的脸已拉长了。”
明理抬起头,月娇笑道:“别听你姐夫瞎说,睡去吧。”
明理回到房里,觉得今晚收益匪浅,庆幸有这样的姐夫,与他同房的庆林已呼呼大睡,他心满意足很快步了庆林的后尘。
果然不出修瑞所料,慧芬连声否决:“不行,不行,七十来岁的人怎么受得了,大哥说得轻巧,他自己拍拍屁股,带着老婆孩子走了,把二老扔给我们。现在叫我们带二老漂洋过海,海上不用说起风,无风三尺浪,万一二老有个好歹,你能担当起吗?快给我打住。”
“我瞧二老身体还硬朗,海轮很大很平稳,只要我们细心服侍,我看问题不大。再说我在家呆着也很无聊,而大哥却两头忙,即要打理自家生意,又要管理木材公司,木材公司中我占六成股份,理应我来主持公司事务。去年我呆了半年之久,大哥还不让我走,我惦着你惦着儿子,用二老做幌子,才得以离开,真是对不住大哥。而回到东洲,又牵挂菲律宾那边。还有我一人在南洋,感到很孤单,以前在上海一个月回家一趟,我还能忍,而今一别要好几个月,实在寂寞难熬。你随我去菲律宾,不仅饮食起居可由你来照料,也能解了我相思之苦,有什么为难的事,你也可以出点主意,你要替我……想一想。大哥提出来时,起初我没动过心,可如今发生了九?一八事变,日本囝嚣张得很,战争是免不了,未雨绸缪,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们到菲律宾平平安安过日子。既躲开日本囝,也免得我心悬两头,这两全其美的事,何乐不为呢。”修瑞委婉地说。
“那上海的生意怎办?”
“运输公司的日常事务都是由老李和老温俩人经营,我在上海时也只是有空过去看一看。我只有一成股份,比起菲律宾的木材公司算是零头,我们全家的生计还是要靠菲律宾的生意。再两年振兴就要高中毕业,我打算送他去英国念书。上礼拜我遇到六房的三哥,他儿子振东与振兴同届,他也有此意,正好可与振兴作伴。虽说是两年后的事,但留学需要一大笔费用,现在就要开始准备,所以要全力经营好菲律宾的公司。”
慧芬久久没有吭声,修瑞心中窃喜,以为说动了妻子,欲想好好地对妻子温存一番,慧芬却开了口。
“修瑞。”慧芬幽幽叫了一声又不响了,似乎欲语还休。
修瑞一笑柔情地说:“芬,南洋那边就是天热一点,在华人区,生活习惯同国内差不多,住上一阵就会适应的。”
“唉,”慧芬叹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何尝不愿夫唱妇随,虽说是老夫老妻,可你不在,我也感到很寂寞。我主要还是考虑二老,这几年爹娘身体明显不如以前,去年你在南洋时,二老先后得了风寒,吃了好几贴药,又调养了半个月,才能下床。爹对来探望的四伯、九叔说阎王爷对他打招呼。,还有娘,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娘很少走动,过去尚能去后院转一转,而今整天坐着,她说脚没劲。表面上看爹还能打太极拳,娘也能玩玩纸牌,其实内部已开始蛀了。我们中国人讲孝道,‘高堂在,不远行。’而今要带着高堂远行,且是漂洋过海,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海上一颠或到了南洋水土不服,有个三长两短,会被白家宗亲骂死了,我们也会愧疚一辈子,你说是不是?”修瑞无语了,他清楚慧芬所说的是事实,其实他也担心有个闪失。“所以二老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东洲,二老不能动,我就得留下来替你尽孝。可你一人在外,身边没人照顾,我也非常不放心,我已考虑有些日子,为了不使你太受委屈,我打算让秋儿去南洋服侍你,你意下如何?”
白修瑞一听大喜,他早已看上了秋儿,那模样、那身段、那温顺的脾气,全让他心动,可碍着慧芬他不敢放肆。现在可好,慧芬自个儿提出来,自己可以如愿以偿了,不过还得装样子免得她生疑。
“你不去就算了,何必拿个丫环搪塞我。”
“你别小觑秋儿,秋儿有好多好处。这丫头买来时才七岁,连名字都没有叫阿妹,她爹收了钱便直奔赌场去了,连闺女都不再瞧一眼。那日是秋分,我便顺口取名秋儿,一晃十来年,长成大姑娘。这丫头言语不多,人却机灵乖巧,做事干净利落,针线活也不错,还能炒几样小菜,有些事不用我开口,她便能一桩一桩干得周周到到。她好比红楼梦里的袭人,对主子尽心尽力绝不偷懒取巧,这几年有她帮着,我省了一半心,让她服侍你,你一定会满意。再说她人样也拿得出去,客人见到她也不至于给你丢脸。我还教她认了几个字,家里每日开支全让她记下来,以后在南洋每日花销也要叫她一笔一笔记录在案,才不会弄成糊涂账。至于……那个嘛,你就忍一忍,回家补偿你。”
白修瑞又暗笑,这能忍得住么?哪位男人不上妓院发泄,那些姑娘的床上功夫好极了。不过对于妻子的安排,他还是很感动,慧芬是真心真意为他着想,他紧搂着说:“难为你了,二老背后夸你贤惠能干,我前世烧了高香才娶到你,今夜我要好好地……”说着动了起来,俩人合二而一,慧芬很是满足。
五月初九,白修瑞带着秋儿走了,秋儿又掉泪珠儿。慧芬说:“别再哭了,我已说过好几回,我信得过你,才让你去伺候二少爷。你给我看住他,别让他沾花惹草偷吃腥,你也去见见世面,过几年回来给你寻个好人家,上船吧,汽笛响过了。”秋儿点着头往舢板走去,一步三回头,脸上那种不舍神态使人难受,慧芬朝丈夫和秋儿挥手,直到船儿变成一黑点。
五月节后的大节是中秋月圆节,这一天,上午尚是艳阳当空,可午后云层渐渐加厚并转成灰白色,黄昏时竟沥沥淅淅下起小雨。入夜,月色全无,令赏月的人异常扫兴,慧芬却感到痛快,感激老天爷理解她的心情,菲律宾那边是皓月当空还是也在下雨呢?她希望是后者。
明日冬至,家家户户要搓糍,福井弄里飘溢着炒黄豆的香味,炒熟后再磨成粉,拌上糖、芝麻等作为糍粉用。慧芬听到刘嫂疙疙瘩瘩磨黄豆声,心里盼着丈夫今日归来,已走了六个月零十一天了,唉……正愁眉着,门外传来铜环的叩击声,她一阵欣喜,莫非丈夫要给她一个惊喜,新买的丫头小桃跑去开了门,却是邮差送信来,是丈夫的来信,收信人是他的公爹。
看完信后,白老爷的脸色即刻阴下来,白太太急忙接过一阅,眼睛便红了,信笺从手指间滑到地上,慧芬心里一沉拾起信笺,眼睛一行一行扫过。原来修瑞在信上说他本打算冬至前到家,但走的前一天,大哥不小心摔了一跤,右小腿粉碎性骨折,到少要躺上三个月,而大嫂因胃痛整日病怏怏的,他只能留下来,年前是回不来了,望父母大人谅解。最后一段话是写给慧芬的,说过年不能返家,年关的一切大小事只得有劳她多费心,还说秋儿起初抹了几回泪,现在也适应了,一切都好,不用牵挂等等。慧芬很失落,低眉无语。听到婆婆对公爹说赶紧回信,叫修瑞不须惦念家里,务必等修文伤愈后再离开,公爹点头进书房写信去了。慧芬心想,毕竟骨肉连心,只考虑儿子的伤情,怎不替独守空房的儿媳着想呢,暗暗叹了叹气。抬头见婆婆呆呆坐着,知道她为大儿子担心,遂提起神宽慰了几句,扶她回房。
冬至后没几天便是阳历新年,接着是中华民族最重要节日——过年。今年白家的过年气氛可谓是淡如水,白老爷白太太惦念大儿子,慧芬思念丈夫,脸上没有过年应有的笑颜。虽说购买的年货同往年一样,可宅院里连空气都是冷冰冰的,振兴、振华兄弟俩也只敢在背后说笑取乐,在祖父母以及母亲跟前则不苟言笑,下人们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主子的脸色行事。
除夕夜,白老爷领着全家拜祖宗敬天地。初一早晨,振兴、振华燃起鞭炮迎接鸡年到来,听到噼哩啪啦的爆竹声,妻子同儿媳都挂上淡淡笑容,白老爷明白那是挤出来的,心里黯然。
正月头是礼尚往来的日子,白家是大家族,又是名门望族,人丁兴旺,故交颇多,有的还是白老爷同僚、属下。同往年一样从初二到十五,白家宅院常是宾客盈门,宾主相互作揖寒暄,聊一些时政要闻,也说些市井趣闻,话声、笑声不绝于耳。岂不知白老爷夫妇是强作欢颜,而慧芬也是打起精神在厨房督促厨子及下人,准备可口点心,正月头不能让客人空口离开。应该说应酬是很累人的,可白老爷等人都不觉得辛苦,认为这是白家荣华富贵的体现,而今年感到累。因为今年的笑颜不是自然流露,是装出来的,装一天、二天尚可,可装十天、半月当然累了。
过了春分、清明又到谷雨,慧芬掰着指头算日子。夫妻一别已十个月有余,她惦得慌,白天尚可打发,公婆、儿子以及下人都需她劳心费神,还可搓搓麻将,一天很快过去了。而到夜晚,对着孤灯,听着窗外的春雨,惆怅在心头,相思很痛苦,近来衣带宽了不少,能向谁说呢。今晚又全无睡意,慧芬索性起来,开了灯取出一张纸,沉吟片刻写下一首宋词: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词牌名,写词人全记不起来了,她低吟了几遍,发泄一下情绪,人似乎轻松点,扔下笔躺回床上,听着雨声,迷迷糊糊睡着了。
午后,下了一个礼拜的雨终于偃旗息鼓,太阳也发了善心从云层里探出头。
“总算看见日头,好几天不照面,人都要发霉了。”
说话的是月娇,她,还有云珠、素兰加上慧芬四人在白家的西披榭搓麻将。偌大的白家宅院只听到打牌声以及喁喁话语。随着月娇一声“和”慧芬自嘲道:“最近手很衰,没和过一盘。”
月娇等人一听相视而笑。
“笑什么?”慧芬讪讪问。
“一心不能二用。”月娇话中有话。
“谁一心二用?”
“你的心已飞到南洋去了,难道不是?”月娇一语点破。
“没有,老夫老妻了,想什么。”慧芬嘴硬地说。
月娇逗着:“不想吗,眉头皱得那么紧,小心皱久定了型,二少爷回来吓一跳。”
“黛娥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正在洗牌的云珠也笑着说两句。
“随你们怎么说,他不在,我倒是清静。”慧芬维护着自尊。
月娇狡黠一笑,说:“清静是清静,就是少个说话的人。”
慧芬语塞,素兰倒开了口:
“二少爷不在,二少奶少了说话的人。我孩子他爹天天在家,我和他也没说什么话,我嫁过来十多年了,他说话无非是‘你先睡,我还要看点书。’多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寡言吧,可在我公婆跟前,在孩子跟前是有说有笑,怎么对我无话可说呢?我想这辈子他不会说也从来没说过讨女人欢心的话。他有没有在,我都无所谓。
素兰自怨自怜说了一番话,仨女人笑起来。慧芬调侃道:“你呀,,几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要济民像哄孩子一样哄你吗?有的男人嘴巴油腔滑舌,很能说讨女人欢心的话,其实是靠不住的。济民风雨无阻每天在医馆坐堂行医,把病人放在心上,对病人尚能如此上心,对自家老婆更不用说了。这样的男人,你该知足了。”
一旁的月娇脸上虽在笑,心里隐隐作痛,她耳边响起济民那一夜说的话“我这一世不会再喜欢什么姑娘了。”她不由得为济民争辩两句:
“济民打小就这样,他不说,你可以说嘛。小鹏也说得少,光听我说。”
“我……我也没啥话要对他说。”素兰支吾。
一阵愉快的笑声,“那不正好,半斤对八两。”慧芬说。素兰苦涩一笑,她心里是满肚子委屈,济民从未说过一句甜言蜜语,更没有对她身体缠绵爱抚过,即使房事也像例行公事草草了之,她很不满足,渴望……可又难于启齿。有些女人对丈夫矫揉做作,她做不出来,她同济民之间可真是淡如水,这种感觉也羞于对人倾诉,连对亲娘都开不了口,真是哑巴吃黄连。素兰耷拉下头,这时刘嫂用漆盘端了四碗汤圆走进来。
“歇一下再打。”慧芬招呼着。
云珠吃着汤圆微笑说:“其实倒不在有人陪你说话,丈夫在身边,即使不开口,你心里也觉得踏实,有依靠。”
慧芬点头,云珠说得没错,修瑞在家,她睡得安稳,而眼下,她胸口像悬着块石头,总怕出事。
“难道没有男人,我们女人就活不下去吗?我看也不见得。”月娇不服气说。
云珠抬头看着月娇:“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小鹏对你那个好啊我都羡慕,对你总是轻声细语,这样的男人哪儿找。”
“你呀,前一世准是积了什么大德,这一世尽遇到好人。”慧芬附和着,她也是话里有话,她当然知道月娇同济民的瓜葛。
素兰不知情,凑热闹说:“明日去南禅寺多捐些香油钱,保佑来世。”
四女人说说笑笑中,汤圆下了肚,刘嫂送进毛巾给大家擦擦嘴,小丫环小桃走进来,递给慧芬一封信,月娇一瞧慧芬脸色,立马猜到谁的来信。笑道:“准是二少爷的,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慧芬点点头,“你们等等,我把信给我公爹。”说罢神色不定离开子。
一会儿工夫,慧芬嘴角荡着笑意转了回来,同方才判若两人,见大家瞅着她则大方地说:“他会在五月节前到家。”
“他,他是谁啊?”月娇明知故问,慧芬打了她一下。去珠说,那快了,今天四月初七,不到一个月便是五月节了。月娇说,难怪下午出日头,原来是个喜兆,还说不想,脸上全写着呢。慧芬心里欢喜,任由月娇打趣。
五月节,修瑞并未归家,愁云又爬上慧芬的脸。正忐忑不安时,修瑞却冷不丁地出现在家人面前,那是五月节后的第三天。
全家上下惊喜不已,七嘴八舌问长问短。修瑞解释道因躲避台风进港呆了三天耽误了行程。而后打断众人的话,指着身旁年轻人:“他就是我信上所提的张文斌先生。”
张文斌中等个头,脸厐硬朗,头发梳理得光溜细致,穿一套白色印度绸衫裤,脚上一双白色凉皮鞋,挺拔俊秀风流倜傥,他双目含笑,点头致意。
白老爷连忙拱手:“张少爷,久仰久仰,失礼了,快请坐。”
张文斌一鞠躬,说:“伯父、伯母、嫂子,打搅你们。叫我文斌好了。”
宾主坐下后,刘嫂送上茶,寒暄几句后,白老爷说:“舍下简陋,只得委屈文斌贤侄将就,若有怠慢之处,请多包涵。”言罢吩咐下人阿林把张先生的行李提到二楼东厢房去。
“是,老爷。”阿林提起行李。
“有劳你了。”张文斌客气地对阿林点了一下头。
刘嫂进来低声问慧芬是先洗澡还是先吃,修瑞抢先说:“先吃吧,吃完我带文斌上澡堂泡温泉去。”
白老爷点点头:“嗯,好,泡温泉比在家洗舒服多了,我也好久没上澡堂了,跟你们凑热闹去。”见到儿子,白老爷也来兴了。
白老爷白太太笑颜逐开,慧芬更不用说了,主子们高兴,下人们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晚上要设宴给客人洗尘,下人们各自忙碌去了。白太太和慧芬在厅堂里心情舒畅地闲嗑着,话题是张文斌的亲事。
原来修瑞在信中介绍了张文斌情况以及来东洲的缘由。张文斌的父亲张兴中是当地侨领兼华人商会会长,老家也是东洲,其上代也就是文斌的爷爷于光绪五年来到菲律宾谋生,到文斌算是第三代了。张家经营的范围很广,主要有橡胶、建材、服装等,除了菲律宾外,印尼及美国的檀香山都有分公司。张文斌是幺儿,今年二十八岁,在美国念完大学后,就留在檀香山,负责那儿的生意,至今尚是单身汉。因到了婚嫁年龄,张兴中常过问此事,文斌总是说不急。去年岁末,张兴中听说文斌与几位美国姑娘交往密切,生怕儿子取了洋媳妇,生出中西合璧的混血种,连发几份电报,把儿子召回菲律宾。本来打算在当地华人中找亲家,可文斌总是不满意,无奈下拜托修瑞带文斌回老家,看能否在东洲遇到意中人。因东洲已没什么近亲,修瑞邀请他住在白家。
接信后,慧芬在白氏家族与自己的娘家亲友中物色了几位门当户对的姑娘,其中最看好的是娘家堂妹慧娴,不仅外表清秀,还是师范学堂毕业生,并且不顾家人反对,在东洲市立中学任教自食其力,是报纸所标榜的新女性。
“……娘,没见到人以前,我自信我挑中的那些女孩,可现在……现在我反而担心……这位南洋客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我……没有把握了。”
“是啊,喝过洋墨水,家境好,本人又仪表堂堂,条件多好,一定得找个品貌端庄,德容兼备的大家闺秀才能配得上。他父亲如此信任修瑞,此事一定要办得圆圆满满,这对于咱们家在南洋的生意准有益处,你估计哪位姑娘能被他瞧上?”白太太问媳妇。
慧芬想讲慧娴最有希望,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男女之事很难讲,还是谨慎些,免得丢脸。“我也说不准,要看姑娘的造化了。”
“我觉得慧娴最有胜算。”慧芬笑而不语。“这样吧,亲朋好友中未出阁的女孩子再筛选一回,也许还能找出几位一块供他挑选,莫让客人乘兴而来,扫兴而归。”白太太提议。
“嗯。”慧芬点头,婆媳俩点着指头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