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件事的确是谁都想不到的,甚至都已经将这件事忘却了。所以现在薛病告知众人木尘旧疾复发,众人一时难免慌乱了阵脚。
上官无衣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医治呢?”
薛病道“我的师兄都无力医治,老夫医术浅薄,实在爱莫能助”
上官无衣听后心中一震,只感觉天崩地裂,整个人瘫软下去。
花妙如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薛病道“现在看来,只有一个办法”
上官无衣暗淡的眼神突然发出光芒,道“什么?什么办法?”
薛病道“去五台山,找神僧”
既然神僧可以救木尘一次,也可以救木尘第二次。
这的确是唯一的办法。
花妙如道“五台山距离这里有数百里之远,木尘又深受重伤,如何赶得过去?”
薛病叹气道“是啊,这也是老夫所担忧的,他这毒若是再发一次,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不能保证就得活他”
上官无衣道“不行,就算再艰难,我也要去,我绝不能放弃一丝希望”
薛病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告退了”
花妙如道“薛先生,我送送你”
两人离开房间,花妙如便将薛病拉到角落,问道“薛先生,难道真的没有医治方法?”
薛病摇摇头,叹气道“紫眸巨蟒之毒乃毒中之王,任何医师医得此病,必定名扬天下,老夫若是能医,哪有不医的道理?”
花妙如叹气道“薛先生,我相信你。如果真的没有医治的方法,那么延迟或抑制毒发的办法有没有呢?”
薛病沉思片刻,道“有”
花妙如将头伸过去,薛病轻轻的在他耳边讲了几句话。
花妙如眼中立刻泛起光芒,长揖道“多谢”
薛病道“不要谢我,这也是拖延之策,无法根治。而且这种方法属于害人利己,我劝你莫要用”
花妙如道“在下谨记”
正午,阳光洒下。
风依旧是冷的,吹在花妙如身上。
嘎吱一声,花府的门被推开。
他缓步走入府中,看着面前的影壁,看着秋平太公的画像,竟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是在为自己悲哀,也是再为花家悲哀。
花家曾经是一个很大的家族,秋平太公时期虽是初期,却正是极盛时期,当时这里也不叫花府,而是叫“鸾凤山庄”
因为当年这里真的是一个山庄,所以才会远离闹市。
当时的花家,不仅仅在江南是第一大势力,在中原,各个门派家族也都不敢招惹花家。
因为各大门派的人都知道,花家的人惹不起。
——在这世上,永远不要招惹江南的戏子和关东的剑客
这是当年流传很广的一句话,花家的名声已足以震动天下。
那曾是花家最昌盛的时期,也是每个花家人最引以为傲的时期。
秋平太公曾经说过“花家的男儿,是天之骄子,却无时无刻要与天命抵抗”
这就是为什么花家的人都身带傲气,他们从不认天命,他们为了尊严而生,同时也可以为了尊严而死。
花妙如每次想起秋平太公说的话,都会让他变得对未来充满自信和渴望,他喜欢与天抗争的感觉。
即便天下人嘲笑他又如何?他依然可以让天下人敬畏他。
但是现在不同,是因为他已经败了。
他还是他,他还可以唱戏,他还是受众人敬仰,他武功依然高强,他依然姓花。
但是这前后的意义已经不一样,花家的耻辱他没有洗去,那么他是不是还有尊严活在这个世上?
他缓缓向院内走去,院里地上还有木尘吐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后依然清晰可见。
地上还有一杆花枪和一柄出鞘的剑。
花妙如走上前去,捡起惊虹,插入剑鞘,然后又捡起花枪。
他提着这两样兵器进入了摆放灵牌的屋内。
他将剑放在一旁,手举花枪。
举着的这一杆花枪,是花家的根,就如同花家的戏,早已镶嵌入每个花家人心里。
花妙如将银尖花枪放到灵位前的供台上,焚了三炷香,重重的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拿起剑,向烟雨楼台赶去。
“什么?将你的内力传给他?”
这是上官无衣的惊叫声,她实在不敢相信花妙如所说的话。
花妙如笑而不语。
上官无衣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道“你要将内力传给他?”
花妙如道“这是薛先生说的办法。”
上官无衣道“可你要知道,内力传给木尘,你就......”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只因为她还不敢相信。
傲气满胸的花妙如要将自己的内力传给木尘,自己从此甘愿当一个平庸的人?
这还在令人不敢相信。
花妙如却微笑道“你难道不想救活他?”他笑的很自然,就像是给朋友拿到了救命稻草,就好像要失内力的人不是他。
他继续道“神僧可以用内力压制木尘体内的毒,我想我也可以,即便我的内力远不如神僧,但我想也足够让他活着到达五台山了”
上官无衣垂下头,似在挣扎。
她突然道“不行”
这次换花妙如吃惊“你说什么?”
上官无衣的语气更坚定,道“我说不行”
花妙如道“你不想就他?”
上官无衣道“此刻天下没有人比我更想救他”
花妙如道“那你就应该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上官无衣道“我更知道,他是我的丈夫,我想让他活命,但是他若是知道了真相,一定会内疚自责,我不能替他做决定,不能让他对不起朋友”
木尘和花妙如的确是朋友。而且是友谊深厚的朋友。
但是花妙如和上官无衣却不是。
所以花妙如并没有多讲,他只是闪电般的出手,将上官无衣打晕。
此刻香儿突然进来,看到晕倒的上官无衣,并不感到吃惊。
花妙如道“你都听到了?”
香儿默认。
花妙如道“你也要来阻止我?”
香儿道“木尘是上官姑娘的丈夫,你却是我的丈夫”
花妙如道“所以呢?”
香儿道“上官姑娘了解她的丈夫,所以她不让你救,但是我也了解你”
花妙如的眼中突然闪出泪光,他突然感觉到香儿对自己是多么好。
香儿道“你要做的事,我就算不支持,也绝不会阻拦”
说着她已经扶起晕倒的上官无衣,将她带出房间。
刚要离开房间之时,花妙如突然道“香儿”
香儿停住脚步。
“我爱你”
香儿的眼泪留下来,但是她并没有转过头,她依然背对着花妙如。
“我也是”
她说完这句话,已经离开了房间。
花妙如看向昏迷的木尘,长叹一声,内力集于掌心,注入木尘的体内。
等到木尘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事。
他醒过来后,只感觉浑身难受。虽然丹田隐隐作痛,却又感觉充满力量。
上官无衣就坐在他身旁照顾他。
木尘虚弱得问道“我们在哪?”
上官无衣道“烟雨楼台”
木尘道“我是怎么了?”
上官无衣道“你毒发了,不过现在已经被压制住了”
她说的声音很小,好像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
木尘苦笑,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的毒会在这个时候发作,也想不到自己会活过来。
其实,还有一些事他更想不到,甚至想不都敢想。
木尘突然道“我饿了”
他饿了,这的确是个好消息。知道饿,就说明身体已经好转。
上官无衣立刻给他取来了粥,木尘一连喝了三碗,才停下来。吃饱了,他的脸色也变好了许多。
木尘笑道“对了,花兄呢?我醒过来,他该来祝贺我才对”
上官无衣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木尘感觉有些不对,立刻问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突然想到他昏迷之前的决战,花妙如败了。
——难道花妙如已经死了?
这是木尘想到的最坏的结果。
但是结果比他想的还糟糕。
上官无衣将事情完全告诉了木尘,木尘听后只觉得怒气与内疚同时涌上心头。
但是他又能对谁发作呢?
上官无衣已经在尽力帮他了,他此刻绝不能怪罪上官无衣。花妙如是为了救他,木尘更不能怪花妙如。
他突然发现,现在只能怪自己。
他不由得又苦笑,但他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
上官无衣道“我是不好,我是没有拦住他”
木尘柔声道“你不要怪自己,你能做成这样我已经很欣慰,所以我根本没有理由怪你”
上官无衣道“你真的不怪我?”
木尘将她揽入怀中,道“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如何能怪你?”
上官无衣红着脸,偷偷的笑了起来。但是她突然发现现在的情形实在不适合笑。
“我实在想不到花公子会传功给你”
“我也想不到”
“三十多年的内功,已经足够他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可他却甘心做一个平凡的人?”
木尘听后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道“他这样的人,绝不会甘心平庸的”
上官无衣道“那他这是什么意思?”她突然从木尘的怀中坐起,失声道“难道他已经决定结束自己生命?”
木尘不知道,他也不敢猜,他又想起了浪飞花自杀时的情形。
不过好在花妙如还没有死。因为木尘已经听到了花妙如那悠扬婉转的戏腔。
还是那首《黍稷》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曲声仿佛自远方而来,又往远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