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蒙蒙的,一朵朵的乌云仿佛要掉下来一样,那种狂风暴雨来临之前的压抑,让捷尔任斯基心情沉重。望着远方水天线上的小黑点,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感让他有些坐立不安。不过心神恍惚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不远处的加涅茨基用脚尖拨弄着地上的小石子,林德哈根则和斯特勒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这三个被列宁指名道姓要求前来迎接的人都显得心情沉重。
捷尔任斯基活动了下被海风吹得冰冷的手脚,这个时候,在特雷勒堡隔海相望的德国扎斯尼次,列宁同志应该已经登上了客船。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见过列宁了,三年还是五年?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固执得难以说服?
想一想列宁的脾气,捷尔任斯基对于自己此行的目的实在是没有什么信心。唯一能支撑他直面列宁的也就是对党对革命的忠诚了。
“太好了,费利克斯.埃德蒙多维奇同志。列宁同志在船上给我们回电了!”加涅茨基像小孩子一样高兴地摇晃着手中的纸片。
捷尔任斯基深吸了一口气,暗道该来总算是来了,他平静的问道:“列宁同志说了什么?”
加涅茨基眉飞色舞的说道:“列宁同志首先表达了对同志们的问候和祝贺,并通知我们客轮将于晚上六时抵达!”
捷尔任斯基点点头,脸上一如既往的戴着铁面具,不带一丝感情的吩咐道:“既然如此,我们立刻为归国的同志购买车票。并通知马尔默的同志做好迎接工作!”说完,他轻轻的转过身去在寒风中的码头上静静坐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对于捷尔任斯基的平静,加涅茨基也不以为意,党内的老人都知道不拘言笑的捷尔任斯基就是一个铁面人,若是他此刻上蹿下跳表现得过于亢奋,那才是真的不对劲。更何况加涅茨基隐约猜度了一点他的来意,想要说服列宁那不好好思考还真是不行。
加涅茨基倒是错怪了捷尔任斯基,对他这样一个坚定而又自律的人来说,在抵达瑞典之前就已经把该想好的事情都想好了,绝对不会临时抱佛脚。他就像即将上场的拳击手一样,静静的呆在更衣室里放松心情养精蓄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加涅茨基翘首以盼之下,扎斯尼次开往特雷勒堡的客轮终于靠上了码头,在滚滚的人流之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脑门放光身材矮小留着山羊胡子的列宁,然后是紧紧跟随在他身边,长着一张大盘脸没有一根胡须的季诺维也夫。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同志!格里高利.叶夫谢也维奇同志!欢迎你们!”加涅茨基兴高采烈的就迎了上去,那欢喜的样子就像迎春开放的喇叭花。倒是跟在他身后的捷尔任斯基显得沉稳得多,颇有一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感觉。
列宁的兴致似乎非常不错,瘦小的身躯里仿佛充满了力量,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堪比最高明的指挥家,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举手抬足之前都能让人激动起来。
列宁和季诺维也夫热情的拥抱了加涅茨基,那种老友重逢和同志会师的喜悦之情跃然于言表。但是马上,当他们看到捷尔任斯基的时候,明显的一顿,仿佛对这位铁面人的突然出现很有些意外。
列宁紧紧的握了握捷尔任斯基的手,问道:“费利克斯.埃德蒙多维奇同志,你不是应该在国内主持工作吗?怎么到瑞典来了?”
捷尔任斯基不动声色的答复道:“……国内的革命工作千头万绪,我一时有些理不顺,想早一点听听您的意见……”
列宁的眉头轻微的动了动,似乎在揣摩捷尔任斯基的意思,不过很快他就说道:“费利克斯.埃德蒙多维奇同志,你太客气了。关于国内的工作,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去斯德哥尔摩的路上我们慢慢谈吧!”
对此捷尔任斯基也没有意见,他想说的事暂时也只适合两人之间慢慢谈。而且列宁也确实没空,前来迎接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分量并不轻,由党内的元老,也有瑞典社会革命党左派的国会议员,面对这些友人列宁有太多的场面话要说。而且他们必须马上前往马尔默,在那里瑞典社会革命左派已经准备好了欢迎晚宴。更何况捷尔任斯基本来就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他不介意等……
和地摊文学里描绘的偷偷潜入完全不同,列宁一行人在马尔默受到了隆重的欢迎,欢迎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在结束了同瑞典社会革命党左派的会晤之后,列宁一行人在晨曦之中登上了前往斯德哥尔摩的列车。
车厢中,列宁接过克鲁普斯卡娅递来的热毛巾,重重的擦了擦脸。他虽然精力旺盛,但是长途跋涉还是消耗了他不少精力,可他知道还不能休息,车厢外面还有一个十分难缠的捷尔任斯基在等着他。对于这个工作一丝不苟的铁面人,他谈不上有多喜欢,当然讨厌也算不上,只是觉得对方太认死理、太固执显得格局有点小。不过这不代表他轻视对方,对于捷尔任斯基在党内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他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这么快短兵相接他也觉得有些吃力。
克鲁普斯卡娅看出了丈夫的疲惫,劝道:“也不急在一时,等明天再和费利克斯.埃德蒙多维奇谈吧?”
列宁坚定的摇摇头,他很清楚对方的来意,正所谓快刀暂乱麻,党内统一思想越快越好,只要能说服那个执拗的家伙,后面的那反对派可以说不堪一击。
见丈夫一脸坚定之色,克鲁普斯卡娅也不好多说什么了,相濡以沫几十年她还不了解列宁的脾气?在她看来列宁和捷尔任斯基都一样,属于那种一旦下定了决心哪怕是有千难万险也回头的人。
“好吧!但是要注意,不要聊得太晚……还有注意你的脾气……”克鲁普斯卡娅真有些担心双方会吵起来,毕竟这两个人的脾气都不能算太好。
不过让克鲁普斯卡娅意外的是,不管是捷尔任斯基还是列
宁都显得很克制,甚至一开始接近于沉默,就像两股对持的大军,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露出了破绽。
几分钟之后,还是列宁首先打破了僵局:“费利克斯.埃德蒙多维奇同志,我必须严厉的批评你,你在彼得格勒主持真理报的工作都干了些什么……”
捷尔任斯基明显一愣,他没有想到列宁会如此的直接和果断,一点都不带含糊的直指问题核心。他忽然感到自己开局似乎就落了后手。
捷尔任斯基确实处于下风,高手过招固然要小心谨慎不留破绽,但是积极主动先发制人无疑会在心理上占据优势,在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心理上的因素就能起决定性的作用了。
刚开战就遭遇突袭,哪怕是捷尔任斯基也不免吃亏,对于列宁的质问很难以一种恰当的方式予以回击,他必须考虑措辞必须考虑影响,最关键的是他不能激化矛盾。
从这里就能看出,捷尔任斯基的格局确实有点小,和列
宁比较起来他是一个不怕苦不怕累的实干家,却不适合高瞻远瞩、劈波斩浪带领布尔什维克这艘大船冲上潮头。
“真理报的工作上我确实有失误,没有能够很好的引导群众。”不过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好处,捷尔任斯基不怕承认错误,但是在承认错误之余他话锋一转,说道:“但是,我和真理报的其他同志也是认真按照您在1905年和1912年的指示去进行工作!”
捷尔任斯基的回答很不简单,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好赖话都是导师您老人家的指示,你总不能自打嘴巴吧?
列宁当然知道自己当年的指示是什么,但此一时彼一时,时代在变化革命的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革命工作如果仅仅看本本翻教条就能成功,那么也就不会有1848年和巴黎公社的失败了。
对此,捷尔任斯基不太同意,他认为革命的形势完全符合列宁的预言,既然导师你老人家已经预言到了,那我们按照您的预言往下走自然就成了,改弦更张,万一走错了路怎么办?
“怎么会走错路呢?”列宁激动得说,“我们代表的是工人阶级和广大俄罗斯人民的利益。同劳苦大众站在一起怎么会错?”
捷尔任斯基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劳苦大众如今都没有喊出推翻临时zhèng fu的口号,您那么激进恐怕是太超前了。而且退一步说,俄国的劳苦大众是个什么水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真正顺着他们性子闹,那就成了无zhèng fu主义了。
列宁当然不会同意,在他看来不管是工人还是士兵,他们的要求是简单公平合理的,如果满足他们的合理要求就是“无zhèng fu主义”,那么“有zhèng fu主义”将是一种何等的暴政!这样的暴政难道是值得提倡的?难道就是我等布尔什维克前仆后继、流血牺牲为之奋斗了几十年的理想和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