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慕渊牵着我离开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慕远风,他直勾勾地盯着金慕渊的背,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几欲烧穿人骨的恨意。
我侧头看向金慕渊刀削斧凿的侧脸,轻声问,“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他神情不变地看着我说,“让他亲眼看着,我们活的很好。”
金慕渊从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什么。
特别是像自己不喜欢的人,证明。
可他说的那句话那样真。
让我觉得,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走出了私人医疗诊所。
我停下了。
黑色车身旁站着许同帆,他打开后车座的车门,躬身等着我们。
徐来从来都是不卑不亢的站在那。
不会像许同帆这样,卑微。
金慕渊回过身看着我,眼底依旧一片深渊,看不清。
十月初的天气,有风,有太阳。
风和日丽。
我仰头看向逆光而站的男人,看他被暖阳柔和的面孔,看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我轻轻问,“金慕渊,慕城他,也在这里对吗?”
和这个男人,相处久了。
开始了解他的脾性,了解他或真或假的语气。
也,摸清了他,惩罚的手段。
他的目的可怕的一致,那就是让别人生不如死。
我不知道。
那个悲伤的慕城。
此刻,遭遇着什么。
让慕远风对金慕渊产生那样强烈的恨意。
金慕渊好似低笑了一声。
随后他伏低了背看着我,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像慵懒的狮子一样,温柔无害的面孔。
他说,“如果在,你下一句是不是就要说,想去看看他?”
明明是轻松的语气,说出来莫名让我觉得脊背发寒,强大的压迫感逼得我忍不住后退一步。
他大手一伸,狠准快的卡在我的肩头。
力道不重,却让我瞬间如坠千斤。
他用低沉质感的嗓音,轻声问我,“嗯?”
我咬着唇,僵硬的摇摇头。
原以为,金慕渊会直接带我上车,谁知道,他直接大掌揽着我再次走进了私人医疗诊所。
十月初的凉风刮过,传来他压得极低的嗓音,“让你看看也好。”
我侧头看到他嘴角勾起的一抹讽意。
很浅。
慕远风是在一楼的最里间的病房。
金慕渊带我去的是慕远风隔壁的那间病房。
一墙之隔。
慕远风,会知道他的亲生儿子,跟他只有一墙之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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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事,比生不如死还让人无端恐惧了。
我轻轻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金慕渊站在我身后。
直到我站在慕城病床前,金慕渊都没有走进来。
可我知道,他就站在门外,站在可以看到里面情况的角度。
床上的慕城依旧苍白着脸,从我认识他那天起,他的脸色就一直是病态的。
可能听到声音了,他没有睁开眼,只是喊着,“水。”
干涩沙哑的声音。
和第一次遇到他时,一模一样的场景。
我抱着肚子去给他倒水。
可能听到冷水和热水交替时,中间不连贯的几秒。
等我走到他面前时,他就睁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慕城应该长得像他的母亲,细长的眉,桃花潋滟的眼睛,蝶扇形密集的睫毛,微张的唇发白。
整张脸散发着难言的病态美,偏女相,有些过分好看。
一眼看过去,半分没有肖像慕远风的地方。
我从桌上抽了根吸管插进杯里,放到他嘴边。
他小口的吸着。
眼底的开心像烟花一样肆意绚烂,让整双眼睛都变得神采奕奕,颇有眉飞色舞的姿彩。
他喝完水,哑声问我,“你怎么在这?”
他应该是知道金慕渊就在外面的,伸长了脖子看向我身后。
我突然间,就不知道,该不该把慕远风就在他隔壁的事情,告诉他了。
他看我没说话,又问,“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这样的语气。
这样的逆来顺受。
我皱眉看向他,“以后?你要在这住多久?”
慕城笑了起来,白皙的脸上染了粉色一样,让整张脸都妖艳着。
他说,“苏燃,你应该不知道我的病吧。”
我摇摇头。
慕城又笑,似乎是在思索要不要告诉我。
他看着我一时没有说话。
我就轻声说,“其实,我是想问问你,怎么从牢里出来的。”
病房内有个落地窗玻璃。
向阳。
接近正午的大太阳不遗余力的烘烤着它所能照射的每一处角落。
金色的暖阳洒在洁白床单上,洒在慕城放在外面的两只骨节修长的手上。
他用那只白净的手理了理微皱的床单,又伸手在半空接住太阳洒下的阳光。
半晌,才对我说,“我做了器官移植手术,需要长期服药的。牢里湿冷阴暗,我的抵抗力差,小感冒都可以要了我的命....”
他苦笑一声,朝我摊手,“然后,他把我接到这了。”
我可以听出来,他字里行间,对金慕渊,竟然是感激的。
那我,还要不要告诉他。
他的亲生父亲,还有半年就要死了。
他的亲生父亲,就在他的隔壁,心心念念的想着他。
我犹豫着问,“慕城,你恨你爸吗?”
听到我问这个,慕城笑了。
他如果是个很健康的男人,一定会招惹大片花蝴蝶。
可现实却是,他只能躺在这里,接受日复一日的治疗。
他该恨的。
可他没有。
他告诉我说,“苏燃,我不恨谁。”
他的目光太过澄澈。
以至于,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愿意靠近他。
他说,“全世界,我对不起的人一共两个,一个是你,还有一个,就是我的那个兄弟。”
出车祸那天,撞我的那个司机,除去是秦家的司机身份。
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慕城的老乡。
许许多多,阴差阳错。
一次次。
无数线索指引着我,去秦安雅那里寻找答案,寻找真相。
到头来,永远都是一场空。
“慕城,你后悔吗?”我问。
这句话我也问过金慕渊。
于是,当我这句话刚说出来,门外的皮鞋踏了两声。
慕城抬手掩住脸。
虽然我觉得他好像是在哭,可并没有眼泪流出来。
他低声说,“后悔。”
我觉得。
这辈子,我都不会再遇到像慕城这般坦率的人。
可他却差点害死我。
在我走之前,他问我,“苏燃,你有没有原谅我?”
我回头笑着问,“我都来看你了,你说呢?”
他悲凉地笑。
脸上是凄美的表情。
伴着两道细长的泪痕。
他苦涩地说,“苏燃,其实你这样的人最狠心,什么都装在心里,嘴上说不介意,心里其实很介意。”
我保持的所谓得体的笑,彻底消失殆尽。
我回头看着他说,“慕城,谁伤害过我,我都会记得,我记得身上的每一道伤。”
我把头转向病房门口。
声音很轻,可我知道那个人一定听得到。
我说,“伤口虽然不疼了,可是疤痕还在,一直在。”
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告诉慕城,慕远风的事情。
我出来后,金慕渊就倚在门边看着我。
他身高腿长,脸又好看,活像个t台男模。
我刚出来就被他霸道而温柔的箍在怀里,近距离看着他薄唇一开一合,轻声问我,“什么伤口?”
如果他没有问出这句话,我想,我是要被他惊艳一把的。
他专心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眸子里的光亮得惊人。
特别是现在。
他的眉骨微微凸着,两条眉峰皱在一起时,一双眼睛就不自觉眯了起来。
这样专注的金慕渊,俊帅得让人发疯。
我指了指脸,“脸上,嗯,留疤了。”
有时候。
我真的希望,金慕渊能像慕城那样,听懂我的话。
当我说不介意的时候,知道我是介意。
当我指着脸上莫须有的伤口胡诌八扯时,轻而易举的拆穿我。
可金慕渊不是慕城。
他只是用食指勾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抬到他眼皮底下细细看了会,才说,“我怎么看不到。”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出我的话外音。
可我,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了。
明明该放下的过去。
再次张牙舞爪,叫嚣着。
让我翻盘。
突然地,有些乏力。
我偏头躲开他的禁锢,垂下眸子看着地板说,“回去吧。”
他却突然像是生气一般,再次捏住我的下巴,眸子沉沉地问,“叹什么气?”
我心下一愣。
我什么时候叹气了。
刚刚?
可能是我呆愣的模样取悦了他。
他一边松开我,一边问,“无意识叹气?”
我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可能站久了。”
我这句话刚说完,金慕渊就弯腰抱起我。
我,“.....”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如果我说,最近缺钱花,他会不会再把自己钱包递给我。
他没有说话,四平八稳的抱着我走了出去。
我肚子越来越大了。
他抱得很紧,我近距离盯着面前圆鼓鼓的肚子,陷入一种难言的复杂纠结状态。
孕妇都是丑的。
又肥,又丑。
金慕渊平时都是怎么看我的呢。
一直站在大太阳底下,还保持着笔挺站姿的许同帆,看到我们过来急忙打开后车座,连带着开空调散热。
刚坐上车,就听金慕渊说,“去静风路。”
我身子僵了下。
那是金母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