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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苦菜花(一)(1 / 1)

四月的风,

有着泥土的芬芳,

还有尸体腐烂的靡臭。

自由的幽灵栖息在每一片绿叶上。

向往,

总是太阳的高度。

蒲公英的花蕊孕育了半个春天。

总是分不清楚。

尘归尘,土归土。

烟消云散后,

遥远的回响应喋喋不休。

老朽的牙齿,

在老鼠爬过的午后,

阳光是个没心没肺的无赖,

流泪的时刻,

暖的让人感动。

是该下雨的日子,

眼泪还没有拭干,

无情的岁月开始新的容颜,

“年年新桃换旧符。”

无情也是冷漠的循环,

被扔弃的是明日的活着的指望。

急急忙忙,

清理老屋后覆满灰尘的垃圾,

有些年月了。

记忆的足迹还未生长。

棺材里流出最后一滴眼泪。

滋润干瘪的嘴唇,

还有那干渴的岁月,

一页页,

是泛黄的羊皮纸,

努力地寻找活着的证据。

在凌晨十二点,

灵魂也该入睡了。

所以,

活着的,死去的。

期许死亡的**挤出一滴泪珠,

尽是酸苦。

为还活着欢欣鼓舞。

高唱吧,

被生活强奸的人们,

做一株忧郁的苦菜花。

烟头在指尖忽明忽灭。

不确定,

是今日明日的串联。

长叹一声,

沧桑的声音可有一丝柔情。

关乎那年的风月,

春日融融百花香。

很遥远了,

挂在最后一颗西天寒星上。

闪啊闪啊,

是指尖忽明忽灭的烟头。

时间是无情的,

腐蚀了美好的心情,

还有清澈的眼睛。

后面,

浑浊的泪珠里包含了什么?

说出来吧。

大声点,

没人会在意,

清晨的花香是永久颓靡,

腐烂的尸体在井水旁持续发酵。

这是被生活强奸了的一代,

向往的高度是山后的橄榄树。

没有人能说清楚,

包括那个早起的牧羊人。

跌得不休,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你像一个白痴,

不明白世人的喜乐。

他们的疯狂,

是连**都能抛弃。

勇气不是别人的给的,

就像苦难并不是天生的。

没有人明白这个道理。

想想曾经的苦难,

微风吹拂,

苦菜花也是春天的骄傲。

斑驳的脸上有了最美的笑容。

夕阳虽短,美好无限。

想通了也就没什么。

嗨!

是尊严的下放?

还是苦难的丢弃?

淅淅沥沥的雨让人看不到希望。

布谷鸟死亡在田间。

到处是腐烂的气息,

黄鼠狼大摇大摆。

浣过纱的河水照出皑皑白骨。

最后一个土匪还未离开,

死亡的声音时刻在耳边响起。

老母猪生下十一个猪仔。

母亲在床上翻来覆去。

呻吟,咆哮。

淅淅沥沥,

雨依然下个不停。

“搭把手,别让猪仔受了冷雨。”

父亲大吼大叫,

招呼着三儿四女。

隆起肚子有了动静,

和着冰冷的雨水,

天地间有了一丝鲜红。

是生命的色彩?

最初的希望,

或是死亡的前奏。

终于出来了。

雨却依旧下着。

天边挂着一道虹。

父亲的老脸露出了笑容。

终于保住了八个猪仔。

母亲剪掉下体的脐带。

雨水中,

又来了一个苦难的灵魂。

生命是如此脆弱,

生命又是如此的倔强。

没有鲜花和掌声。

名字也很草率,

像是醉酒后的一个响屁,

跟随了一辈子的烙印。

老八。

与其说是一个人的名字,

倒不如说为了纪念那活着的八个猪仔。

在父亲眼中,

至少它们是生活的保证。

你,

注定被遗弃的。

命运就是如此的不公。

日子在苦难中前进,

蜿蜒在昨日和今日的泥泞里。

前与后的区别只是距离死亡的长度不一。

五岁时,

曾是向往春天的年龄,

玩着弹珠,

再不济,

做着最后一个灰姑娘的梦。

而你,

时间缝隙的产物,

阴雨天的虹,

命运更多的眷顾了八个猪仔。

庆幸吧,

即便是食不果腹。

苦难的产儿。

炮火声在村西的桥头响起,

八个鲜活的生命,

没有理由的消失。

有人告诉你了,

日本人,

很遥远的一个民族,

是要坐船的,

漂洋过海。

海是很深邃的存在。

至少在八岁时你的心里。

自由地想象,

最多也是村南的向阳河。

对于水,

你是畏惧的。

那些美好而又愉悦的传说,

小龙女或是美人鱼。

你并不需要这些。

每个阴雨不断的夜里,

你都能看到河水的翻滚。

你注定是和水脱不了干系。

远不说那个涉水而来,

无端打死八个无辜少年的日本人。

你最亲近的人,

亲近是从学员上定义的。

实际上,

在他眼中,

你并不比八个猪仔中任何一个有价值。

可你依然要感激他,

带你来这个连阳光都阴郁不堪的世界。

在你的记忆里,

阳光是奢侈的事情,

就像你那个遥远的梦,

美好的希望一直挂在天边,

看似一伸手就能够到,

实际上永远够不到的梦。

雨和水是你生命的主旋律。

你的出生,

你父亲的死亡。

你明白水能覆舟的道理。

你恨透的它们,

尽管你也狠他。

可当他追随着最后一个波浪去了很远地地方后。

你忽然明白,

生活没有最困难,

只有更困难。

苦菜花盛开的那个午后,

十四岁的祭礼。

肥头大耳的屠夫从你家门口经过。

你讨厌屠夫,

尤其是杀猪的屠夫。

那些比你更重要的猪仔一个个地死在你的面前。

父亲掉进水里的那个下午,

月亮很圆,

很明亮。

你看到父亲远行的背影,

扛着一个猪仔,

走起路来踉踉跄跄。

月光洒在父亲的肩膀上,

蓝色的月魂,

一头被淹死的猪仔。

父亲消失的那瞬间,

你似乎笑了。

可他们说你脸上挂有泪花。

从此,你再也没看到过父亲。

过年祖宗的祭礼上,

你是门口那一个幽灵的目光。

杀猪人把铜板摆在桌子上,

你放过碗筷的地方。

你曾经在那里撒了一泡尿。

你说铜钱很脏,

你要把铜钱给扔掉。

门外过河的十字路,

你见过五个死孩子。

你差点是第六个。

母亲打你了,

十四年。

记忆中的第一次,

你不确定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冒着雨,

又是下雨。

你恨透的雨,

在你回光返照时,

你说你的一辈子是在雨里度过。

铜板上沾着水珠,

或许还有五个孩子的灵魂。

你发誓说看过了他们,

没人相信。

包括你的母亲,

她用铜板买了一麻袋土豆,

还有地瓜,榆钱,等等。

你不记得了。

你并不健忘,

八十八岁时,

你能准确地说出日本人进村子时手里拎着的四个老母鸡。

你只是选择性的忘记,

忘记些本该记住的事情。

譬如,那些用铜钱换回的土豆,

你吃了三个。

很好吃,

你开始后悔不该把铜钱扔掉。

即便上面沾上了你尿过的骚味。

土豆的味道并不骚腥。

我不知道该如何叙述,

用你的语气,

或是我的语气。

或是太史公的语气。

历史只是强者的屁,

而你的历史,

只是没有响声的屁。

我并不喜欢屁。

即便放屁的人是一个美女。

所以,

当我决定要记录你的故事时,

我每天都在忍受着屁味。

你是十四岁出嫁的,

一个卖猪肉人的儿子。

我不用解释,

有半点聪明的人都知道,

那些铜钱起了作用。

你吃掉了三个土豆,

吃掉了自己的未来。

你并不清楚未来。

十四岁的人有谁知道未来。

我十四岁时只知道明天不上学就好了。

你说,

母亲哭了。

但后来你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说过。

你怀疑一切。

从十四岁开始。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怀疑既学问。”

你并不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如何的伟大。

可你所感触到怀疑比任何人都多。

你怀疑出生,

你怀疑父亲,

你怀疑生活,

你怀疑母亲。

现在,

你又怀疑未来了。

花轿抬起的那一刻,

天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

雨不大,

很缠绵。

缠缠绵绵到永远,

你不喜欢永远,

可你喜欢这缠缠绵绵的雨。

从你每次说起往事脸上的笑容,

我能感觉到你对雨的钟情。

黑色的棺木停放在堂屋里。

你能闻到新刷上的油漆味。

六月狗尾草的味道。

你没见过这个人,

他们称之为是你的丈夫,

躺在棺材的那个年轻的男子。

他是苦难的,

人们都这么说。

他们也希望你是苦难的。

可他们说不出来为什么,

你也得是苦难的。

是因为那两个铜板,

还是前世的姻缘。

姻缘本就是很飘渺的东西。

你不相信,

你相信他们也不相信。

可到底是为什么?

总得给一个解释吧。

人生有时候是需要解释的,

哪怕牵强的一个。

它是人活下去的最后动力。

你有没有动力?

我并不敢妄加揣测。

日子如连绵的雨水,

心情是湿漉漉的孤独。

我告诉过你,

马孔多的雨下了一百年。

你说你不知道马孔多,

可你知道贾庙村的雨下了一个多世纪。

从猪下崽开始,

从你父亲淹死在向阳河里开始,

从你看到漆黑的棺材开始。

有开始或许是好事,

因为它让人有了终了的期盼。

而对于你来说,

最完美的终了就是没有终了。

我很想知道你独自呆在坟前的感觉,

你看望一个你并不认识的人。

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

那时,

你一定有一头乌黑的秀发。

每个女人都有一头乌黑的秀发,

她们是为她们的王子留的。

每日悉心的呵护,

是对未来梦想的呵护。

现在,

你不需要它们了。

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是很烦人的。

你一定想把它们剪掉。

你不说我也能感觉得到。

我能感觉到你心里的很多事情。

发生的,没发生的,会发生的,不会发生的。

你冲我笑了笑,

我知道你笑的含义。

是的,

你是有理由笑,

对我这个虚伪的人。

我很讨厌虚伪,

可我不得不这样说自己。

我是说过我喜欢苦菜花。

当着你的面,

手伸向太阳,

如果有是个太阳,

我一定会被烤焦。

你指着一朵苦菜花,

生长在路边,桥头,污水沟。

它们开着蓝色的花朵。

你总是这么说,

我很奇怪,

蓝色是希望的颜色,

而你,

这个对生活绝望的人喜欢蓝色。

蓝色的苦菜花,

你用手指着,

一朵弱小,卑微的花。

你很喜欢它们,

我不知道为什么?

虎子出现了。

我总是怀疑,

在你的生命中是否有虎子这个人?

尽管你信誓旦旦,

你不下一千次的告诉我,

又是一个雨天。

向阳河,大堤北岸。

你经历过好多雨,

可那天雨不寻常。

或是是秋天的缘故。

秋天总是会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没有人能说出其中的缘由,

譬如离别,

譬如远行,

譬如葬礼,

譬如失恋。

秋天之于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神圣的,

略带悲伤的神圣。

我曾说过,

悲伤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当悲伤逆流成河时,

当悲伤沉淀成心中最不能化解的疙瘩时,

人生或许进行了一次完美的生化。

你赤脚走在泥泞地上。

我见过你的脚,

三寸多一点。

这样的脚踩在泥泞地里会是怎样的情景?

我不能想象。

你也没有交代清楚。

我不能怪你,

你是参加完母亲的葬礼回家的。

任是谁死了母亲都高兴不起来。

尽管你有一百个高兴的理由。

为了那两个铜板,

为了那份迂腐和固执。

多年后,

当我把你的故事讲给汽车里的人听时,

他们很确信的说那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你母亲的错。

是时代的问题,

可这个相传了两千多年的时代,

这个存在着五百多年的村庄,

为什么只有你成为时代的产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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