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红呢?又去哪里了。”
凌霄霄半倚着一张卧榻,问睡眼惺忪地走进来的妙绿。
妙绿揉着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擦擦嘴角的口水印子摇着头。
“奴婢也不知。”
凌霄霄冷笑一下,嫁进这平昌王府的合该是她佳红。这一天之内人不见踪影两三次,比她这个王爷侧妃还忙。
正想着着人把佳红寻回来,她自己就回来了。
进了屋里佳红不等凌霄霄问话,满面笑容地一拜:“娘娘,奴婢方才在娘娘嫁妆里拣选了几样东西,给各院儿的主子娘娘们送去了。咱们初入府里还是要上下打点好关系的。”
凌霄霄上下打量了一番佳红。
“这府里的路你刚来就认得了?”
“哪儿啊,奴婢是请了咱们院里的钱婆子随行的。这王府真是大,纵是钱妈妈这王府老人领路,奴婢也都转晕了呢。”
佳红似乎早就料到凌霄霄会这么问,继续笑着对答如流。
“看你这喜不自胜的样子,想是送了东西,也领了不少赏赐吧。”
凌霄霄见佳红戏作得越发好了,也换上亲昵的样子揶揄打趣她。
演戏这方面,凌霄霄最不经人激。她可是卧底出身,论演戏她岂能输给任何人?
佳红愣了一下,不仅是因为凌霄霄通身的气派越来越像个正经主子。她觉得凌霄霄自从落水之后,醒来便性情大变。
起先她以为凌霄霄是受了刺激才有些反常。
可旁人受了刺激不是呆滞便是疯魔的,凌霄霄反而比从前冷静淡定了起来,也似乎更加果敢了。
从前的凌霄霄懦弱性软,除了妙绿,家里哪个侍女婆子都只当她是个没注意的软蛋,随意欺压揉捏。即便有胡夫人撑腰,她们不敢太放肆,但今儿跟她讨个首饰,明儿跟她要两贯钱使,她都没有不依的。
凌霄霄从前在侍郎府本来只有一个使唤丫头,就是小丫头妙绿。后来还是宋姨娘跟老爷说自家姑娘只有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伺候,不免有些可怜,才央了老爷把自己身边的佳红也送过来。
佳红到了凌霄霄屋里简直就成了当家主事的。大到凌霄霄言谈举止,小到凌霄霄吃什么穿什么,她没有不置喙约束的。
可现在的凌霄霄让她觉得无法控制。
不仅是因为凌霄霄不再对她依赖遵从,更是因为凌霄霄似乎看穿了她,对她多方弹压试探。
佳红既怕又恼,可面上不敢惹凌霄霄分毫。
只能一改从前的心态,小心应对起来。
她有时猜测凌霄霄是穷人乍富,小人得志。知道自己身份不比从前了便拿腔拿调起来。想是个贪图富贵的。
便拿话试她:“奴婢打听过了,这王府里除了娘娘您,就是王妃最尊了。可听说王爷并不宠爱王妃,另一个看着得宠的徐美人,王爷也不大往她院里走动。剩下的美人们更是别提了。如今咱们娘娘来了,凭您的花容月貌才学见识,日后得了宠,再生个一男半女,这王府全部的家业,还不都是娘娘您的?”
佳红满脸谄媚兴奋地说着,说话的同时,眼睛还时不时觑着面色愈发凝重的景念姑姑。
她岂会不知王爷派来的人都是眼线,要是凌霄霄被她吹捧的得意妄言起来,那王爷还不立刻就将她治罪冷落。
杀了她的威风,佳红自觉的就可以继续摆布她了。
纸糊的老虎能有什么真本事,吹个风就泄气了。
凌霄霄柳眉倒竖从榻上坐起来,对着佳红怒目而视。
方才那一番话,句句将她往黄泉路上引,字字想置她于死地。
就算王爷知道了不予理会,那其他妃妾会放过她吗?
“好个忠心的奴才!这样为本妃的身家性命做尽打算。我先前教你谨言慎行的话竟全都浑忘了。你要仔细!你虽然是我的贴身婢女,比院里洒扫那些有头脸些,那你也不过是个下人罢了!刚进了王府就不安分地自行四处窥视打探,你当本妃这个主子是死人不成?你方才那一番话,莫说是现下就令人将你赶出去,就是立即拖出去打死也是不冤了你的!滚去院子里领掌嘴二十,若日后再管不好你这张尽会胡诌的嘴,即刻杖毙!”
别说是佳红听罢霎时浑身打颤地变了脸色,妙绿更是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就连见惯了主子发怒的景念和云琴都有些紧张。
一天下来凌霄霄除了要吃喝拉撒之外,尽是散漫慵懒的样子,没想到发起脾气来这样骇人。
别的院里关起门来说得话想必比佳红还要露骨,凌霄霄就算为人小心了些,不想刚来就逞口舌之能让人听了惹麻烦,但也不至于动辄要打杀自己的贴身婢女。
她们哪里知道,前世凌霄霄偶尔还会为了自己的安全,解决掉可能看穿她的人。
虽不是杀人如麻,但对她的性命有要挟的人,她是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
这个佳红自恃自己是贴身大丫鬟,不安分些也便罢了。三番两次的想引她往棺材里跳,凌霄霄实在不能容忍。
可凌霄霄也没立即赶尽杀绝。
一个与她无冤无仇的婢女,没有理由平白无故地这样想加害她。
刚来府里就帮着凌霄霄左右打点人情,她会有这样的好心,凡事想在前头,替她凌霄霄铺路做打算?凌霄霄不信。
必是借此机会与跟她勾结的人串通去了。
佳红在为谁卖命,只有把她逼得狗急跳墙了,她才会急着雪耻露出破绽。
侧妃陪嫁贴身侍女,在院子里当众挨嘴巴,这份耻辱,她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啪,啪......”
院子里的佳红跪在地上,紧闭着眼睛挨着嘴巴。
王爷派来的婆子都是府里见惯了风浪的老人了,打起人来又重又狠。
很快佳红的脸颊就飞速鼓起来,眼泪淌下来跟嘴角的血和在了一起。时不时因为忍不住疼痛闷哼一声。
但佳红没有哭天喊地的求饶,只是默默挨着打。
往日只是单纯地不把凌霄霄当主子,甚至当人看,现在的她则恨透了凌霄霄。
院子里除了清脆的巴掌声,安静地出奇。
除了凌霄霄和掌刑的婆子,所有人都凝神屏气,低头不语。
打到十七八个的时候,院门口响起一个丫头的声音。
声音淡定中带着表演成分的惊讶,又半是玩笑道:“呦,这是怎么了?凌妃娘娘怎么动这样大的气。”
景念最先反应过来笑着迎了上去:“英春姑娘来了。好姑娘,让你瞧见不干净的了。这丫头方才说错话了,我们娘娘为了让她记住教训才动了怒。可是王爷有什么吩咐?”
说罢扬扬手示意掌刑婆子停一下。
英春是从前跟着清嫔娘娘的贴身宫女,平昌王封王在宫外辟府之后,清嫔不放心,将她遣了过来做王爷的贴身婢女。
因是清嫔娘娘和王爷的亲信,府里的人对这位英春姑娘都额外礼遇三分。
英春端起笑容,如沐春风地走上前对凌霄霄福了福:“凌妃娘娘安好。景念姑姑说得正是,王爷遣我来告知凌妃娘娘沐浴更衣,准备晚上去王爷殿里侍寝。恭喜凌妃娘娘了。”
凌霄霄愣了愣,平昌王不是病得下不了床榻了吗?怎么召她侍寝?当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
景念看着出神的凌霄霄小声唤了唤:“娘娘?娘娘?娘娘起来谢恩吧。”
凌霄霄这才回过神来,站起来欠了欠身:“代我谢过王爷恩典,我这就准备。”
英春还是一脸如沐春风的笑容:“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说罢英春朝门外走去,路过佳红时稍稍睨了她一眼。
凌霄霄见人走远了,看了一眼跪趴在地上,嘴角渗血面颊肿胀的佳红。
“送去下房待着,这个样子这几日就别出门了,免得吓了人。”
说罢让聚过来观刑的下人都散了,又命妙绿去准备待会儿沐浴的热水,独叫了景念和云琴进屋。
景念和云琴进屋先是又贺凌霄霄今晚承宠之喜,又说了几句王爷必定会宠爱娘娘的奉承话。
可凌霄霄打方才就心思凝重默不作声,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云琴最先试探性地问了问:“娘娘可是紧张了?奴婢虽没有嫁人,可眼见这么多美人娘娘侍寝,头一次都是有些生涩紧张的,娘娘放宽心,咱们王爷最是好性子。”
凌霄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就是男女欢爱,她好歹也是个现代女性,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疑惑的是平昌王都那个德行了,为什么还要召她侍寝。
真的侍寝是不可能的了,难道是好奇自己娶进来这位侧妃的长相想看看?就算有这个闲心直接召她去看看不就得了,何须舍近求远绕这么大一个弯。
凡事反常必为妖。
别是听了哪个江湖骗子的浑话哄她去做药引子的吧!
怪不得大开恩典求娶一个侍郎府庶女做侧妃!
吃人?还有没有天理了!
凌霄霄想到这里“呼啦”一下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景念和云琴。
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景念抚着胸口道:“阿弥陀佛,娘娘祖宗,您如今正经是嫁了人的夫人娘子了,可不能这么一惊一乍的失态。娘娘怎么了?”
“我能不去吗?”
云琴瞪大眼睛望着凌霄霄:“娘娘愈发胡说了。这是王爷召见怎么能不去呢?”
“那我能休了王爷吗?”
云琴感觉自己的三观快要被震碎了:“奴婢打祖上八辈子也没听说过休王爷的说法。”
“那能让王爷休了我吗?”
看着凌霄霄殷切的表情,景念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这么糊涂过:“娘娘,您是去见王爷,不是去见阎王的。”
“他不会马上杀了我?”
景念和云琴虽然知道王爷怀疑凌霄霄,才派她们来看着她的。
但自家王爷要杀谁,从来都是手起刀落,不会费这么大功夫做个局来。
“王爷杀娘娘做什么?自然不会啊。娘娘您想什么呢?”
凌霄霄看着她们笃定的样子,稍稍放下心来。
又左右盘算思索了一会儿,心一横:
反正不会丢了命,去就去,他一个要死的病秧子能把她怎么样。
妙绿这时也备好了热水进来:“娘娘,热水备好了。奴婢还给您放了好多花瓣,洗完香气扑鼻,王爷一定喜欢。”
凌霄霄看着得意洋洋自以为做了好事的蠢妙绿,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又涌上了心头。
刚想把王爷重病还召她侍寝的利害说与妙绿听,张了张口又作罢了。
反正她也听不懂。
凌霄霄在景念、云琴和妙绿的侍奉下仔细沐浴了,妙绿捧来早就准备好的衣裳。
鹅黄色秀迎春花的蚕丝襦裙,并一件淡紫色绣暗花的缎子短衣,云琴轻手轻脚地替凌霄霄挽起了个灵蛇髻,髻上错落别上几只绢子做的淡紫色蝴蝶,与短衣相衬,又插上一根蜻蜓样子的金簪。接着拿出一根坠链,围在髻上,水滴状的羊脂玉石垂在额前。
梳妆完毕,景念和云琴眼睛都亮了一下。
妙绿更是看得痴痴的眼睛都移不开。
凌霄霄从前偶尔得了几件像样的首饰衣裳,也都叫宋姨娘或几个刁钻的婆子拿了去,她又素来胆小,穿戴上更是比别家的庶女都素净许多。
如今打扮起来,加上通身清冷的气质,平添了许多贵气。整个人端庄却不死板,明艳却不妖媚。
从前小心谨慎,尽量不让自己在人堆里显得出众,让人渐渐忽略了她的长相。
现在不遮掩了,大家才发现她的美是不容忽视的。
弦月弯眉虽修整的精细,却根根分明浓密墨黑,眼睛大一分太过小一分也不恰当,眼尾上扬,且总是微微合着,孤冷慵懒的气质愈发浓重。
凌霄霄环视三人朱唇微启:“怎么,看傻了?”
三人点头称是:“娘娘倾国倾城。”
此时王爷派来的轿辇已在门外,随行的嬷嬷进来请人。
进来瞧见凌霄霄也稍出了神,随即垂手禀告:
“娘娘,天色不早,该去见王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