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复行两刻,驶进了巍巍宫墙。
杨毓垂着眸,不曾看周围的景致一眼。李石侧眼看去,心中暗自叹了一声,不愧是士族贵女,见惯了富贵的,连皇宫也不觉得惊奇。
车马行止,还未等内监跪好让杨毓踩着下车,杨毓已经自另一侧轻快的跳下马车。
众人又是一惊,怪不得竹林七贤与之同行,果然是不拘俗礼的。
杨毓微微抬高头颅,腰背挺直如松如竹。
:“亭公主请。”
她扬唇而笑,踏步而去。
转过华贵精美的木廊,议政殿就在眼前,杨毓踌躇一瞬,心间升起狐疑。
:“陛下与众臣正在等候亭公主。”李石适时的提醒道。
杨毓微微蹙眉,颔首感谢,脚下再无停顿,进了大殿。
虽然杨毓早有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殿中富丽堂皇自不必说,文武公卿面容各异,整齐端正的立在大殿两侧。
:“琴仙亭公主,杨氏阿毓,拜见陛下。”杨毓双臂伸直,接着,双手叠合在额头,双膝跪地,以手隔着额头,行了大礼。
:“阿毓平身。”司马安扬起微笑,声音柔和。
杨毓慢条斯理的起身,站在殿中,高贵清傲与生俱来一般。
众人无不打量着这个文能品茶论经,武能提刀杀胡的女郎,眼中的探究之意更深。
王晞之此时不得不惊叹这女郎的气度,她就那么沉着的站在那,不卑不亢,不疾不徐的与司马安对话。
这样的女郎,奈何出身低微。
司马安笑着道:“阿毓,你可知,羽弗慕入城那日曾口出恶言,说你将清白之躯献给他才将他抓住,还让王司空替他转达,能死在你裙下,死而无憾。”
杨毓略一挑眉,唇角扬起不屑与讥讽:“穷途末路,置身死地,也就这点能耐。”
“嗤”司马安唇角溢出一声嗤笑,接着道:“朕,自是不信的。”他略一转眸,看向王靖之,却对杨毓道:“阿毓此次立下大功,若想要何赏赐,朕定不推辞。”
杨毓刚要回答。
司马安接着道:“就算要琅琊王氏嫡子,也可。”
这一瞬间,杨毓真的动摇了,她忍着,没有将目光看向王靖之。却发觉无数道目光朝她看来。不自觉的,她的腰线挺直。
:“否。”
一字落地,众人的面色又是一变。
司马安狐疑一瞬,眉心微蹙道:“为何?”
杨毓扬起笑脸,似小女孩一般娇糯的道:“陛下,他并非物品,阿毓不屑以此要挟得到他。”
她口中的他是谁,所有人心知肚明。
司马安似乎有些失望,也只有那么一瞬间,接着道:“你这女郎,真是个让人摸不透的。”
:“陛下圣明,所言字字珠玑。”她的声线清亮透彻,在大殿中回响着。
无人发现,王晞之的脸已经羞赧一片。
:“然,朕倒是有件事,需阿毓去做。”司马安的笑容不减分毫,语气也依然温柔。
终于来了,这琴仙亭公主,岂是白白做的?
杨毓想着,口中答道“陛下令阿毓穿这身华服而来,阿毓此刻便是陛下臣子,陛下但讲无妨。”
:“阿毓真真通透。”司马安笑着赞了一句,接着道:“竹林七贤素来名声在外,若不入朝堂,实属可惜,阿毓便替朕将竹林七贤招揽入朝吧。”
杨毓心中一震,她曾想过千千万万的缘由,却从未想过,司马安竟然是为了招揽竹林七贤,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她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想明白了这些,杨毓唇角牵起微笑,双眼一片清明看着司马安。
:“陛下。”
桓亮拱手,越众而出。
:“桓公何事?”
桓亮瞥了王晞之一眼,收回目光,笑着道:“陛下有所不知,现下金陵城已传开,琴仙亭公主已是竹林第八贤,现今该称竹林八贤了。”
司马安一拍大腿“啪”的一声,笑着道:“此事当真?”
杨毓垂眸而笑,慢条斯理的道:“不过俗名。”
司马安朗声而笑,不住的点头道:“此事便交给阿毓!”
杨毓没有回答。
发现杨毓的沉默,众人不禁一齐蹙眉。
只见杨毓缓缓抬起双臂,水红色的衣袖顺着光滑莹白的手臂滑了下来,她的手不疾不徐的取下头上华美的冕冠,再次跪了下来,将冕冠放在身前。
:“陛下赎罪,此事,阿毓万万做不到。”
:“为何?”司马安笑容更深,只是那双眸子,露出寒光。
站在后面的桓七郎未及多思,脚已经踏出众人,朗声道:“陛下息怒!”他穿着青色绣飞禽官衣,脸上无一丝往日的轻佻,甚至带着些巴望的看着司马安。
司马安看也未看桓七郎一眼,目光死盯着杨毓,声音依旧温柔:“为何?”
杨毓跪直身体,垂眸一瞬,抬头看向司马安,声音清亮如碎玉一般:“如今上所知,阿毓有幸,与七位兄长为伴,纵情山水,游览名山大川,虽时日尚短,谈不上深知七位兄长,却也比俗世中人了解几分。”
:“阿毓几位兄长确实不适宜入朝为官,若陛下一意孤行,让阿毓去说服他们,阿毓宁愿舍弃这亭公主之名,与七贤绝交。”
:“这琴仙亭公主,就这般低贱,让阿毓想弃就弃?你当我皇家恩典是何物?”司马安手掌狠狠拍了身侧的榻几一下。
大殿中霎时间,静默无声。
话已经说到此处,就算得罪司马安,也已经得罪透了,杨毓唇间扬起不屑的笑容:“阿毓低微,担不起重任。”
司马安的笑容变得更加饶有兴致,他缓缓自榻上起身,踱着步子来到杨毓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杨毓,笑着道:“你怎知他们不适合这朝堂?”
杨毓灿然而笑,朗朗而道:“其一、兄长虽才学过人,学的却都是经纶之道,只能清谈山水,却非治国良策”
:“其二、兄,惫懒喜眠,无法朝起上朝。”
:“其三、兄,常抱琴携友出游,驾车而去,行踪无影,若真有紧急朝政,下属官吏只能素手无策。”
:“其四、诸兄行为洒脱不羁,常数日数月才以热汤沐浴,长此以往,早已习惯与虱同眠,扪虱而谈。且时常衣衫不整,不能守俗世之礼。”她转眸看向满殿神色各异的公卿,笑的清艳。
杨毓再看向司马安,无一丝惧意,扬唇而笑道:“这样的人能担当朝堂重任?阿毓之言句句属实,恳请陛下纳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