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尔兹醒时,窗外天色阴黑,他思索应当是晚上。月亮用光鲜的一面投下月光,把坑洼丑陋藏在黑夜深处。
但柯尔兹并不确信现在的钟点,普路赛尔的军队进行曲可以在早上、晚上、凌晨或者任意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响起。
可不管现在是什么时间,他知道自己最好三分钟之内收拾好内务赶到广场,因为激昂刺耳振奋人心的交响乐已经在广播里响了有十秒,从开头低沉调到即将转折的破音调,每一个音符都在告诉他必须马上从行军床上滚下来。
穿衣、刷牙、洗脸、叠被子。
好似千锤百炼的动作一气呵成——这是柯尔兹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快熟练的一套动作,而不熟练的下场,远远不是绕着周长两公里的临时营地跑二十圈那么简单。
他的长官,那个一丝不苟的纽曼因人,一定会让连内务都收拾不了的人知道什么是军队的纪律。
想起三天前自己因为迟到,遭受的比都铎地狱还要令人恐惧的鞭挞,柯尔兹背后那些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鞭痕便又开始隐隐作痛,让他和营房内另外十一个身穿深灰色军装的冷漠男人一样僵硬的脸,下意识的抽搐。
好消息是,经过那场灾难般的遭遇之后,柯尔兹发现自己这具名为【柯尔兹·冯·阿福道曼】的身体,其素质远超想象,壮得像一头卡鲁斯爆熊,不,也许能比肩传说中的魔兽种也不一定!
能轻易让他上辈子身体死掉十次以上的伤势,仅仅不到两天的时间,血液在皮开肉绽的伤口出凝结出的血痂就开始脱落,除开依旧触目惊心的痕迹,完全看不出那些狰狞疤痕在三天前还深可见骨。
营房里很安静,刨去扩音喇叭里路赛斯军队进行曲和洋瓷油灯灯花炸响时发出的吡啵声,几乎听不到半点其他的动静,包括柯尔兹自己在内,十二个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僵硬男人正悄无声息的洗脸刷牙。
他们行动迅速如风,动作却刻板犹如机器……当然,这就不包括柯尔兹在内了,别指望一个四天前还在大学宿舍打游戏度日的废材学生有多强的行动力,能按照标准把被子叠整齐,已经是沾了柯尔兹·冯·阿福道曼经年累月身体记忆的光。
而在临时营房同居的十一个人陆续掀开帆布门帘,迈着游标卡尺量过一样步子走出后,柯尔兹还在整理趣÷阁挺军装上的褶皱。
他细心的查看军装上的每一寸地方,并将几乎看不出痕迹的折痕小心捋平,不管多么不起眼,他都会反复确认,直至万无一失。
因为柯尔兹不想再次经历前天,也就是穿越到柯尔兹?冯?阿福道曼身体里的第九天所经历的事情。
还是那个一丝不苟的纽曼因人,柯尔兹的直属上司,第十魔导团107强击小队的队长,艾轩芯?德?恶查斯少尉,在柯尔兹拖着满身鞭痕的身体勉强到操场集合之后,她用比豺狼还要恶意,比白头雕还要敏锐的眼睛,轻而易举的发现了柯尔兹军装袖口里侧的一丝微不可查的褶皱。
而作为让恶查斯少尉浪费宝贵时间教训自己的代价,柯尔兹被恶查斯少尉的元素术式激发的高温蒸汽烫得遍体鳞伤,数不清的血泡脓疱在柯尔兹?冯?阿福道曼的身体上盛开绽放,柯尔兹穿破云霄的惨叫可以让任何一个听闻的人害怕到好几天无法正常入眠。
但这样的惨状却无法让柯尔兹的任何一个队友动容,即使他们闻到柯尔兹在恶查斯少尉手里喷出的高温蒸汽中飘出的煮肉香味,十一张扑克一样的脸。也没有一丝一毫多余表情,甚至连眼睛中的光芒亮度都一样,就跟说好了似的。
这不能怪他们有一颗比罗兰石还要坚硬的心,其缘由主要还是因为恶查斯少尉的治下方略便是如此,甚至于整个帝国,所有军队,都不外如是。
钢铁般的意志,齿轮般的执行力,是帝国军永恒的追求。
恶查斯少尉在柯尔兹奄奄一息之后才心满意足的收起了术式,并以与其说是调侃不如说是威胁的话讽刺道:“在后勤部队的时候,鄙人用蒸汽熨斗熨衣服也算一把好手,如果阿福道曼准尉自己熨不平衣服,我想我很乐意代劳。”
躺在地上的柯尔兹早已因超出大脑承受极限的痛楚休克过去,自然不能回应恶查斯少尉饱含恶意的“体贴”发言。
被包扎得像个木乃伊一样的柯尔兹在第二天就拆除了绷带,超强的身体自愈能力让他满身的烫伤很快消失无踪。
但是留在他记忆里的痛苦绝对不会因为时间而消磨,甚至还会因为内心的恐惧将遭遇逐渐妖魔化,变成一种可以铭记终生的心理创伤。
再一次抚摸深灰色的趣÷阁挺军装,厚实的棉制布料的手感给柯尔兹一种难得的熟悉和安全感……这是他来到这里的三天,唯一能让他感到放松并安心的东西。
不过现在可不是感慨这些可怜又可悲的柔软心理的好时候,三分钟集合的时间已经过去两分二十秒,以标准步姿走到集合地点得花三十秒,那么还有十秒钟的时间给14.1mm口径的瓦勒SKP-II型单发步枪做个简单的保养。
14.1mm口径的瓦勒SKP-II仅自重就有17.5KG,以柯尔兹的视角来看,是一柄标准的反器材狙击枪,通常都是安放在地面进行射击。
但在这里,这个不知名的异世界,却夸张的只是一柄单兵基准武器,任何训练有素的魔导师都能抱在怀里轻松使用,视可以把柯尔兹原本身体抖散架的后坐力于无物。
托柯尔兹?冯?阿福道曼那个死鬼的福,现在的柯尔兹使用瓦勒SKP-II并不费劲,甚至还可以说,得心应手。
恩特铁木的枪托很好处理,用湿布擦擦就行,但黑钢的枪身就没有这样方便了,必须得用桐油从扳机到螺栓仔细的养护一遍,特别是枪管里边篆刻的、用以接纳沟通使用者精神和术式的摩恩文字,柯尔兹就更无从下手。
要知道他从柯尔兹?冯?阿福道曼那里继承的记忆并不多,除开关于这个世界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情报,其他的几乎什么也没有,连他所属国家的名字,都是偶然听来的,更别说保养魔导枪支的手法。
当然,柯尔兹从柯尔兹?冯?阿福道曼记忆中获得的关于魔法存在的切确消息,这种近乎天方夜谭般的事情才更令他无所适从。
没错
魔法。
柯尔兹一边擦拭枪身一边苦笑,谁能知道他手中这把散发着机油味、拥有浓郁硬派机械风格的火药武器,其实是一种半魔法造物。
瓦勒SKP-II并非单纯的机械科技产物,也不是单纯的魔法技艺结晶,它是由古代魔法术式以及现代机械科技相结合的“混血儿”,是一把近现代魔幻风格的单兵步枪。
关于瓦勒SKP-II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柯尔兹只能用蹩脚的手法让SKP-II看上去似乎已经经过精心保养——这是一种上不了台面的骗人伎俩,柯尔兹穿越之前的国度很擅长类似弄虚作假的工作。
不过伎俩终究只是伎俩,柯尔兹的SKP-II无论看上去有多像经历过养护,但不需要太仔细,就能发现很多地方似是而非。以恶查斯少尉一丝不苟的程度,看出柯尔兹的行径只是她想不想处理的问题。
柯尔兹只能期望恶查斯少尉今天能大发慈悲放他一马,昨天因为枪管里有一粒灰尘而被抽的一枪托,即使以柯尔兹?冯?阿福道曼的身体,经过一夜的恢复,柯尔兹的左脸颊依然肿的比拳头都大。
不能在耽搁时间了,毕竟比起再被砸一枪托,恶查斯少尉的马鞭无疑更令人畏惧。
夏树背上油光发亮的瓦勒SKP-II型单发大口径步枪,从铝制的简易床头柜拿起略显沉重的军官大盖帽,戴在头顶…..对了,千万不能忘记牛皮军靴,一定要在恶查斯少尉面前随时保证皮靴表面光可鉴人。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柯尔兹?冯?阿福道曼,终于怀着忐忑的心情,掀开帆布门帘,把脸硬的像块石头,迈着和他队友们一模一样的步调,似慢实快的向操场踏步而去…那里,他的上司和队员已经列好队
柯尔兹比预料的时间早了一秒钟到达操场,当他按照实力排位走到列队最前方的时候,衣装极度工整的恶查斯少尉才刚刚把自己深蓝色、泛着恶意和血腥气息的大眼珠子,从夺自敌人的机械表的表盘上,挪到十二个排列整整齐齐的人影身上。
“嗬嗬……”
如同夜枭发出的捕食信号,沙哑的笑声从恶查斯少尉的嘴里传进十二个人的耳朵,挂着她独有的恶劣微笑,用有十八重螺旋花纹的深蓝色瞳仁漫不经心的从柯尔兹他们脸上扫视过去……而每一个被她扫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摒住呼吸紧绷身体,让已经再标准不过的站姿更加无可挑剔。
天很黑,一盏1KW的氙气探照灯在操场的左侧来回旋转,让本该黑暗的操场亮如白昼,可强烈的光线同时也让在场的十二个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没人敢抱怨半句,因为恶查斯少尉不喜欢黑暗。
“我很高兴,”恶查斯少尉嘴巴里吐出好像金属被扭曲时发出的令人牙酸声音:“今天没有蠢货迟到,也没有蠢货的军装不整,更没有蠢货忘记保养自己的武器。”
接连三个蠢货,柯尔兹知道,都是在嘲讽自己,也只有他知道,轻描淡写的三个蠢货后边,是血肉模糊的教训。
“阿福道曼准尉。”恶查斯少尉的视线最后终于还是停留在了站在第一排第一列的柯尔兹身上。
柯尔兹立即紧张到浑身颤抖,肌肉紧绷到酸痛。即使是在寒风呼啸的结冰期,冷汗也瞬间遍布全身。
“有!”他下意识的大吼一声,眼睛僵硬的目视前方,根本不敢低头去看还没有他大腿高的恶查斯少尉。
等等!
恶查斯少尉还不到柯尔兹的大腿高!!?
她当然没有柯尔兹的大腿高,一只年仅八岁肌肤白皙的金发幼女,怎么可能有柯尔兹这个壮汉的大腿高?
在帝国军队里,几乎所有人能轻易俯视恶查斯少尉这个身高不到一米的小不点!
不过柯尔兹情愿被俯视的人是自己,鬼才知道敢用“俯视”的眼神注视恶查斯少尉后会经历什么,但能预见,那一定是可以让人痛哭流涕的回忆。
而【披着幼女皮的怪物】,便是恶查斯少尉在第十魔导团私下流传的称号。
这个为了晋升和功绩不择手段的幼女,不仅是敌人克星也是自己人的梦魇。
人渣败类已经不足以形容她,【非人的怪物】才是包括第十魔导团团长在内的所有人对艾轩芯?德?恶查斯少尉的统一评价。
很多保留古代骑士传统的容克军官,视恶查斯少尉这种没有道德良知只知道晋升的恶魔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认为即使是保家卫国,她的手段也太过肮脏卑劣。
可惜恶查斯少尉本身实力强大,在这个外敌入侵的时期,有这样铁血的冷血的恶魔无疑是一种很好的震慑敌军的武器。
所以,早该上军事法庭的恶查斯少尉依旧好好的呆在战场最前线,并且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攥去军功,柯尔兹甚至听说再过不久恶查斯的少尉头衔就要变成中尉。
这倒是对柯尔兹是一个不错的消息,因为晋升中尉的恶查斯少尉八成会调离107强击小队,去别的地方任职。
不过,不管恶查斯少尉调不调走,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的柯尔兹还得继续在披着幼女皮的恶魔少尉手下经受苦难的折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