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丽的手掌血肉模糊一片,五个手指被刀齐齐斩断,只剩下面薄薄一层皮肉连着才没脱离身体。她的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抖着惨白的唇,一字一字艰难地道:“你不得好死!”
淡香的眼睛里血红一片,她又挥下一刀,那层皮肉断裂,五个手指掉了下去,从苏映雪眼前掠过,落入翻涌的江水中。
侬丽,侬丽……苏映雪咬着唇,痛哭失声。
侬丽的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抓着绳子,看见淡香滴血的刀子又向自己逼近,疼得发蒙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挪,在地上拖出一道鲜红的痕迹。
淡香上前一步,按住她的那只手,冰冷的刀刃切向大拇指,侬丽惨叫一声,大拇指从护栏上落下去,接着是食指、中指……
终于,侬丽再也叫不出声来,没了手,她再拉不住那绳子,淡香将她的腿往上一抽,翻过护栏,侬丽便像一只残破的风筝,向怒江中飞去。
苏映雪目呲欲裂,眼睁睁地瞧着她落入水中,转瞬不见了踪迹,侬丽,侬丽……
淡香开始割那条绳子,绳子下的苏映雪的嘴唇已咬得血肉模糊,她一定要保持清醒,一定要……泪水无声地落满了整张面孔,她好恨,恨自己当初没有一刀杀了淡香,若不是她,侬丽不会死,不会死……
淡香看着刀下的绳子,目中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只要再一刀,这绳子就断了,而苏映雪就会葬身怒江,三殿下从此就再不会被这个贱女人所迷惑,那时,他一定会看到自己,一定会!她的脸上闪着胜利的光芒,手起刀落。
苏映雪只觉手中绳子猛地没了力道,下一刻身子往下坠去。
夏漠辰摇摇晃晃地从船舱里出来,他之前与黎谷喝了点酒,头痛欲裂,昏昏睡了一觉又被噩梦惊醒,隐约中似乎听到了惨叫声,来到甲板上见淡香正在用绣帕擦拭地上的血迹。他神色骤然一冷,快步走上前去。
淡香已经吓傻了:“殿下,殿下……”,她伸开双臂去阻拦夏漠辰。
夏漠辰一掌推开,低头一瞧,正看到苏映雪坠入怒江之中,他只觉得心头猛地一窒,思维仿佛停顿了般,纵身投入怒江,朝苏映雪扑过去。
苏映雪睁开眼睛,头顶的日光刺得她下意识地又闭上了,缓了片刻,将心底的酸涩压下,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了几步外躺着的夏漠辰。
苏映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探了鼻息,还有气儿。她举目四顾,除了沙滩和碎石,没有半个侬丽的影子。侬丽……苏映雪的眼睛一瞬红了,手指紧紧地攥紧,恨怒地瞪向夏漠辰,若不是他,淡香又怎会针对自己,侬丽……又怎会被她残忍杀害……
苏映雪逼退了眼底的热泪,左右开弓,在夏漠辰脸上啪啪打了几轮,直到他的脸高高肿起。
整个过程,夏漠辰一丝反应也没有。
苏映雪发泄够了,瘫坐在沙滩上,一时又怔怔地落起了泪。
夏漠辰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见苏映雪背对着她的身影,忙唤道:“雪儿?”
苏映雪一僵,却没有扭过头。
夏漠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你怎么了?”
“侬丽死了”,苏映雪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泣:“她被淡香杀死的,手指一根根地砍掉……她都是为了救我……”
淡香!夏漠辰眼底闪过阴鸷,若不是她,雪儿也不会险些葬身怒江,他微微俯身,双手落在她的肩上,沉声道:“你放心,我定然不饶她。”
苏映雪猛地甩开他的手,抬起脸冷笑,泪珠挂在腮边,摇摇欲坠:“别忘了,她是你的侍女!”侬丽的惨叫声那么哀凄,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所有人都听不到!必然是中了某种******药。但凭借淡香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在所有人的食物里下毒!
“别这样笑”,夏漠辰心疼地望着她紧蹙的眉心,哭泣的脸庞,伸出手指想要拂上去,被苏映雪啪地打落。
夏漠辰收了手,轻声道:“即便你不提醒,她胆敢伤害你,我定然不会轻饶了她去。”
“轻饶?”苏映雪目光中杀意冷然,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侬丽一直将她当作好姐妹啊,她怎么就下得去手!
夏漠辰的双手放在她的肩上,苏映雪动了动,没有挣开,只冷冷望着他。
“你相信我”,夏漠辰艰涩地道,苏映雪冰冷的目光里毫无一丝信任,他的心如坠深渊,再一次强调地道:“你相信我。”
苏映雪唇角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转过身大踏步地往岸边走去,相信?这种东西,怎么会存在于她和夏漠辰之间。
山林中的夜晚,格外的漫长。
苏映雪拄着一个粗壮的树枝,在前面一边行路,一边留意着周围是否有可以过夜的山洞。天色越来越暗,若再找不到地方,他们就要露宿在森林中了。
夏漠辰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晓得自己此刻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惹她厌烦,倒不如不出现在她面前。她终究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女子,侬丽为了救她而死,她必然愧疚难当。
忽然,昏暗的树林中,出现一星火光。
苏映雪眼睛一亮,向着那火光快步走过去,待到了近前才看清楚,竟是一间茅草屋。
正要敲门,她的肩膀被身后伸过来的手按住:“我来”,夏漠辰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
敲门声过后,里面响起一个中年男人戒备的声音:“谁?!”
夏漠辰清了清嗓子,道:“路过此林,露深夜重,还望兄台收留一晚。”
里面静了片刻,只听中年男子道:“不方便。”
夏漠辰不悦地皱了皱眉,砰地一脚踹开了门。
里面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边擦拭长刀,霍地站了起来,满面怒容:“你要怎地?说了不方便!”
苏映雪扯了扯夏漠辰的衣摆,低声道:“咱们走吧”,这中年男子说话的腔调中气十足,见陌生人闯入也丝毫不见惊慌,显然身负高强武艺,她与夏漠辰走了大半天山路,又累又饿,根本再经不起折腾。
夏漠辰暗暗拍了拍她的手,面上露出了可掬的笑容:“兄台,拙荆体乏,实在走不动路了,劳你通融则个,在下定然厚报”,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中年男子。
苏映雪恨恨地瞪着他,谁是拙荆!夏漠辰眼睛略弯了弯,安抚地冲她一笑。
中年男子看也没看那玉一眼,目光只在他腰间的纯钧上扫视,忽然,他的双眼骤然大睁,惊道:“你腰间之剑,可是纯钧古剑?”
夏漠辰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个粗人,竟然认得纯钧。纯钧已在江湖中消失数百年,见过的人少之又少。
“正是”,夏漠辰眯了眯眼,这人想来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倒要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样。
中年男子抱拳道:“在下赵越,没想到竟然在这深山老林里得见纯钧古剑,幸哉幸哉!”他说完朗笑了几声,作了个请的手势,将两人往屋内让:“寒舍简陋,还望两位不嫌弃。”
倒是个爽快人,苏映雪收回打探的目光,跟在夏漠辰身后进了屋子。
有酒有肉,酒是粗狂的高粱酒,肉是山中的野兔肉。苏映雪偷偷用银针试过了,都没有毒,这才向夏漠辰使了个可以放心食用的眼神。
夏漠辰与赵越相谈甚欢,仿佛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苏映雪吃了一些兔肉,喝了几口山泉水,就坐在窗口发怔。不久,下起了雨,雨势似织就的大毯,密密匝匝,她恍惚地想,侬丽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
赵越见苏映雪神色哀伤,疑惑地望向夏漠辰:“弟妹是怎么了?”
夏漠辰叹了口气,望了一眼苏映雪,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说这伤怀事儿了,咱们接着喝。”
苏映雪看了会儿雨,回头见两人喝得开怀,便拿起门后缩着的油纸伞,开门走了出去。
夏漠辰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两口吵架了吧”,赵越撞了撞他的肩,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道:“还不快去瞧瞧,女人嘛,都是靠哄的,多说几句好听话儿,就没事了。”
夏漠辰笑着点头,快步追了出去。
“站住!”夏漠辰看见苏映雪越走越远的身影,沉声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苏映雪步子停下,背对着他,冷冷一笑:“用不着你管。”
夏漠辰只觉得气血直往上冲,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运起轻功飞身上前,一把扔了她手中的伞,掰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可是对上她在雨水中湿漉漉的目光,夏漠辰到了嘴边的责备话语一时都忘记了,他此时此刻,只觉得心痛,猛地将她按在自己怀里,悲声道:“你别这样,别这么折磨自己,侬丽她知道你这样,会难过的……”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一个人,只是急切地说道:“我答应你,一定让淡香付出应有的低价,你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不要再折磨我……
苏映雪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她一闭上眼就看到侬丽的手指从面前掠过,拇指,食指,中指……小指……俗话说,十指连心,她该有多痛啊……
她狠狠地拍打着夏漠辰的胸膛,都怪他,若不是他,淡香不会恨上自己,也不会连累侬丽惨死!可是,她更恨自己!明知道淡香对夏漠辰的心思,明知道她心思歹毒,却还没有提早地除掉她!她只觉得心里像豁开了一个口子,悲伤压抑与难言的悔恨,汹涌的淹没了她,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别这样,别这样”,夏漠辰手足无措起来,轻轻抚摸着她颤抖的背脊:“一切有我,你相信我”,可是怀中的人儿依旧哭得撕心裂肺。
夏漠辰只觉得心仿佛被什么撕扯着,他不想她这么痛苦,如若可以,他宁愿自己代她受过……他猛地推开苏映雪,虔诚怜悯疼惜地捧着她的脸,在她微微茫然的目光中,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
苏映雪脑中轰地一声响,世界里好半天都是空白的,雷声远了,雨声远了,山林里呼啸而过的风声也远了,而夏漠辰眼中流出的温热液体,在口中留下的咸涩,却越发分明起来,她绝望地,隐约地想,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地堕落了,沉迷在一个会让她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风雨声再次清晰起来,原来,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她没有变,夏漠辰没有变,过往的一切没有变,将来要走的路,定然也不会变……她定了定神,在口中那极尽缠绵的舌尖上狠狠一咬,趁着那人失神的瞬间,猛地将他推开。
夏漠辰连连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水洼里,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苏映雪,她方才分明没有抗拒自己,甚至还在自己温柔的攻势中有些回应……可是,他看到了苏映雪冰冷的眼神,他明白,自己方才之举,也许已经在无形中将她推得更远……他怎么能忘记,她从来就没有爱过自己,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夏漠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
苏映雪一步步后退。
那要后退的步伐与冰冷的眼神,让夏漠辰一阵阵地绝望。
苏映雪咬住唇,猛地转身,飞快地向茅草屋跑去,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她趴在满是积水的地面,无声地落了泪。她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脸,她厌恶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和泪水,厌恶透了……
这时,身旁伸过来一双修长的手,她呆呆地抬起脸来,痴痴地望着他,她刚才狠狠地故意地咬了他,他不是应该生气,再不理会她了吗?
夏漠辰却猛地窒了一下,只因苏映雪的面具已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呈现在面前的这张脸,那么地清丽绝尘,不染尘埃。
就在他愣怔的瞬间,苏映雪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他紧紧握住。
苏映雪顺势站了起来,默然地抽回了手,慢慢地平静地往茅屋走去,此刻,她被万般折磨的心,终于再次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