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腰高的荒草生得一片葱茏,风拂过,便一层层矮下去,露出纤叶下修长的草杆,齐整整的一脉盈翠,波浪一般涌向那尽头的池塘,塘里一池碧莲,清丽出尘。
忽然,远处的草丛中现出一抹黑色,在翻涌的草浪中若隐若现,苏映雪瞬间屏住了呼吸,有人藏在那里!
思绪如这草浪般翻涌不息,但她面上却还是平静的,一步步地走过去,到了近前,才发现那是两个人,皆是黑衣,一个拖着两一个,翻身躺在草丛中,背对着她,看不清具体的长相。她的步子虽竭力放得很轻,但依然不是无迹可寻,而这两人却丝毫没有反应。苏映雪不敢掉以轻心,站在几步外,捡起一枚小石头掷到外面的那人背上。依然毫无动静。
苏映雪走上前去,翻开那人,不由惊愕,这人剑眉星目,阳刚俊朗,竟是程婉的哥哥程羽!而他身旁的黑衣女子正是她此次前来寻找的程婉!
程羽闭着眼睛,脸色甚是苍白。苏映雪手指伸过去一探,松了口气,所幸还有呼吸。
搭了搭他的脉,心中凛然,他脉象细弱,真气时有时无,显是受了深重内伤,而十指发黑,却是剧毒之兆。
程婉气色倒还好,苏映雪忙取了龟息丹的解药给她服下,在她身上几处穴道扎下银针,片刻,程婉呻吟一声,醒了过来。苏映雪收了银针,她已撑着身子坐起,草丛中漏进来的阳光,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睛,苏映雪伸手给她挡了挡,轻声道:“程姑娘,你已经无碍了。”
程婉迷离的目光陡然清醒,戒备的望向她,伸手摸向腰间,显是去寻佩剑:“你是谁,怎知我姓程!”
她的佩剑早不知遗失在哪里,摸不到剑,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里往后退去,余光看见了身旁的人,不由惊呼出声:“哥哥!”
苏映雪叹了口气,轻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二位绝没有恶意”,说着便取出另外几枚更长的银针,要为程羽施针。
程婉挥掌挡住,闪身护着程羽,目中戒备不减:“你是夏漠辰的厨娘,却会医术,你到底是谁!”
苏映雪摸了摸脸,自嘲地笑了笑:“程姑娘自己都带着面具行事,又何苦对我刨根到底。你是故人之亲,我自然不会加害与你。”
程婉望着她的目光有些茫然,仔细地打量她片刻,忽然瞪大了眼睛,惊道:“你是苏映雪?!”
苏映雪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微微笑了笑,抬手翻了翻程羽的眼皮。
程婉犹在震惊中,上下不住地打量她:“哥哥告诉我你没死,我还不信。你竟然真的没死。”
苏映雪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寂静,一丝波澜也无:“我如今只是应书儿。”
程婉愕了愕,面色迟疑,似有千言万语,见苏映雪已在为程羽施针,便不再言语。
一时静默,只闻风过丛草的簌簌声。
过了半晌,苏映雪松了口气,程羽被扎破的手指上孜孜流出黑色的血液,直到那血液转成正常的色泽,才收了针,用帕子将伤口清理干净,又在上面覆了药粉,再给他喂了一粒解毒丸。
“哥哥怎么样了?”,程婉眉宇间担忧与愧疚交缠着,痛声道:“此次若不是我任性前来碧落城,也不会累得哥哥如此”,说着泪水已溢满了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他的毒暂时不会危及性命,只是,所受内伤颇重,眼下需要寻个安全的地方将养些时日”,苏映雪将银针裹进布帛里放入怀中,又取了一粒丹丸递给程婉:“我们合力把程将军扶下山去,你之前服了我的龟息丹,如今内力未全恢复,吃一粒续些力气。”
程婉听言,便知是她救了自己,神色微动,但那声谢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默默接了丹丸塞入口中。苏映雪在耳畔摸了摸,揭下一张薄薄的面具,面具下的面容也是极美的,可却不是苏映雪的长相。
程婉正惊诧间,见这张又被她揭了下来,露出了她本来的面目。
苏映雪将第二张面具递给她,淡声道:“他们已见过你的样子,戴上这个出行会比较安全。”
程婉接过来,目光却仍留在她的脸上,神色很是复杂。
苏映雪再次戴上了面具,绝美的面容瞬间变得乏善可陈。程婉也戴好了之后,苏映雪指着池塘的北侧山谷道:“那里有个小山洞,没有路,又被树木掩映着,人迹罕至,很是隐蔽,程将军可住在那里养伤。”
山洞毕竟不比房屋床铺来得舒适,可他们如今的身份,一出去恐怕就会被夏漠辰抓住,也没有别的更妥善安全的法子,程婉便点了头,两个人扶着程羽慢慢走了过去。
苏映雪没了内力,力气便有些弱,程婉虽武艺高强,内力深厚,可龟息丹药效未完全褪去,四肢也有些虚软,两人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将程羽运到那个小山洞。
苏映雪靠在山洞的石头上微喘了几口气,程婉已瘫坐在程羽身侧,面上冷汗涔涔,有些吃力。
“哥哥是怎么受的伤?”,半晌,程婉缓过气来,问道。
苏映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程婉不依不饶地望着她,有些不信。
“我本来是来寻你的,你吃了我的龟息丹,两日内不服解药便回天无力”,苏映雪望着洞外的青天白日,心里头想的是怎么联系上周允宁,将这兄妹俩的消息传递出去。
程婉噎了噎,眼波微动,却是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英气的长眉挑起,溢出几许担忧:“你来寻我,夏漠辰知道了岂能饶你?”
苏映雪愣了下,冷冷一笑:“自然是不让他知道。”
程婉眨了眨眼睛,迟疑了下,道:“你从前的那些事情,我也听说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和表姐都原谅你了。”
苏映雪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她口中那些‘从前的事情’,不免苦笑,原主做了那些事情,恐怕在这个爽朗的姑娘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难以磨灭的痕迹,几年前在保和堂里的初次见面,她的剑拔弩张,已是最好的印证。虽说她对程婉和玳王妃都没有丝毫愧疚,可听她亲口说出的原谅,还是心中一轻,便道:“如此便多谢了。”
她的道谢让程婉又是一噎,神色复杂地瞪着她半晌,终是幽幽叹了口气:“你变了。”
苏映雪哭笑不得:“人总会变的。”
程婉摇了摇头,却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回转,落在程羽身上:“我哥哥何时能醒来?”
苏映雪走过去,也在程羽身旁坐下来:“他的内伤颇重,是剧毒之后被人重伤,眼下需要几味药”,顿了下道:“这两日,我会想法子将药送过来,你留在这里照顾他。”
程婉吸了吸鼻子,英气的五官难掩哀伤:“想来哥哥必是救我被夏漠辰暗算,又撑着病体来乱葬岗寻我……是我连累了他。”
苏映雪一贯不会安慰人,闻言虽想说些宽心的话,可思索片刻,终是无言。程婉低落片刻,强自打起了精神,抬眸看向苏映雪:“我姐夫也中了毒,是夏漠辰派人下的。若不然,我也不会只身犯险前来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