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五官生得极美,淡雅清逸,很是动人,墨发随意散在肩上,青衣拂拂,笑容浅淡,仿佛随时都会从画中缓步而出。
苏映雪注视这男子良久,不觉越看越是熟悉,这男子明明是没有见过的,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这男子是谁?这画,又是谁所作?
在室内缓步踱着,苏映雪渐渐便觉得心口升起一抹莫名的沉痛感,起初她还不以为意,可是痛感慢慢加深,最后竟压得她几近喘不过气来。苏映雪看见不远处的卷轴下似是一方软榻,艰难地走过去拂开画轴,坐在上面剧烈地喘气,忽觉脸上湿浸浸的,伸手一摸,却是眼角不知何时悄然而落的泪水。
苏映雪彻底呆住了!她是怎么了?心中为何这般疼痛,好似有千般重石压在上面,为何会有那种绝望得近乎窒息的感觉?眼泪越流越多,竟是怎么止也止不住。她颓然极了,软软倒到榻上,只觉脖下一凉,捞出一看,却是一块温润的玉佩,上面刻着什么字。借着墙壁上月明珠暖暖的白光,苏映雪缓缓读出:“周——允——宁”,只是这名字读出时,脑中一阵翻天覆地的剧痛,好像有什么画面一幕幕飞快地翻过,快得她根本来不及捕捉,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挣扎着起身,一步一步朝着密室出口而去,却觉得力气在慢慢抽离,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最后一丝力气彻底流失,意识消失前,似乎看到一袭白衣焦急地朝着她飞奔而来。
苏映雪再次醒来,是在床上,天青色的帷幔,飘逸幽远,这种她之前还无比喜欢的色调,此刻想来只是满心的惊恐。
“你醒了”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
苏映雪一怔,朝声音来处看去,见夏漠辰正在不远处的梨花木圆桌前慢悠悠地饮茶。苏映雪动了动身子,发现除了眼睛有些肿痛之外,身体已经没有不适之感,于是坐了起来。
夏漠辰端着茶盏走到床边坐下,淡声道:“你方才怎么了?”
苏映雪想起昏迷前恍惚看到的白色身影,晓得是他救了自己,接过他手中的浓茶,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眼前好像又闪过那些飞快略过的画面,下意识里不愿去想,定了定神,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密室?”
夏漠辰当然不会告诉她,他在两人曾经同床共枕多日的床上孤枕难眠,碾转反侧之后毅然决定来敲她的房门,可是敲了许久都不见人应,只好破门而入,好在进入密室的床板,苏映雪没有关上,夏漠辰顺着楼梯下去便看见苏映雪泪流满面地倒下去。他不会忘记,那一刻他的心,竟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恐惧,即便曾经被她那般威胁毒打羞辱,都不曾有过的慌乱和恐惧!
拂去心头纷扰的思绪,夏漠辰淡淡开口:“我身子不太舒服,来寻你看诊”,他到底不好意思将这谎言堂而皇之地说下去,面上一红,眉梢浮过一丝薄怒,轻斥道:“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你能不能活着还是未知。”
苏映雪颇有同感,若不是他,自己恐怕还真的不知会怎么样,当即点了点头:“多谢。”
今日之内,这已是她第二次向自己道谢,按理说,他应该会高兴才对,可是心头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恼,我本是你的夫君,怎地与我这般生分呢?
苏映雪见他凝眉不语,这才忽然想起他说自己不舒服来着,忙道:“我给你诊脉。”
夏漠辰不情不愿地将手伸到她面前,悄然垂下眸子,长睫下泄出了清浅的笑意。
脉象较之平常男子虽不是那般有力,却到底平稳了许多,苏映雪松了口气,微微笑道:“恢复得不错。”
夏漠辰冷凝的神色柔和下来,想要说谢谢,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默然片刻,终是泄气地作罢。
正想说点什么劝她回去陪伴自己,只听苏映雪道:“你可知晓周允宁?”
夏漠辰一愣。周允宁,他自然知晓。这个人在大周王朝,几乎和苏映雪一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周帝的皇长子,成年后被封为玳王,这地位有多尊贵,他的境遇就有多么嘲讽,只因他的母亲是皇室里最为低贱的杂役奴婢。一个是皇室里备受歧视的皇子,一个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外姓公主,相似的境地,也难怪坊间盛传,锦鲤公主苏映雪爱慕玳王周允宁不成,怒而招揽大批男宠入府,彻底走上了荒淫放荡的道路,却不知,这坊间传闻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若不是她此刻问及,他几乎都忘记了偶然间听到的这个传闻。
苏映雪问完便已后悔,果然很快便看到夏漠辰眼底一闪而逝的疑惑,大脑飞快地转动着,想着应对的措辞,结果,却听夏漠辰问道:“不甚晓得。”
苏映雪放下心来,看了看窗外已然灰白的天色,轻道:“天要亮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夏漠辰本就冷淡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什么也不说,站起来就往外走。
苏映雪也起身,跟上去。
听见后面的动静,夏漠辰心中一喜,她终于还是来挽留自己了。
哼!不能让她这么挥之即来招之既去,这般想着,脚下更是加快了速度,转瞬便出了房门,结果身后的脚步没有跟上来,却听到砰地一声轻响,猛地回过头,门已经关上了!夏漠辰的脸黑一阵红一阵,盯着紧闭的房门,咬牙切齿:“苏映雪!”
苏映雪接下来也没怎么睡得着,浑浑噩噩地熬到天亮,终于等来了前来服侍她梳洗的苏茜。
苏茜见她眼眶红肿,脸色苍白,神色顿时便有些小心翼翼。
“小茜,你知道这里有个密室吗?”,苏映雪指着床榻淡淡问道。
苏茜手中端着的银盆猛地一颤,水洒了出来。
苏茜目中掩藏的慌乱,没有逃过苏映雪的眼睛,她面色一沉,心头莫名便有些压抑,难道这密室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苏茜一直悄悄观察着苏映雪的神色,此刻见她目光沉寂,虽清楚她自幼陪伴长大的公主又回到了从前的善良,可还是有些胆怯,放下手中的脸盆,迟疑着道:“这个密室,是哥哥找能工巧匠为公主打造的,只有我、公主和哥哥知道”,苏茜说到这里,悄然咽了口吐沫,打造完后,那匠人师傅便被公主灭了口。她望着眼前这个眉目沉静的公主,再没有了那时的疯狂狠戾,只觉得心中欢喜不已。
“哦?”苏映雪沉吟:“密室里的那些画是谁所作?”
苏茜小心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是公主你自己。”
苏映雪愕然:“你不是说过我不通文墨吗?”
苏茜恭敬地点了点头:“公主确实不通文墨,自小便是讨厌这笔墨纸砚,只是”,迟疑了一下,看见苏映雪期盼的眼神,咬了咬牙,道:“只是公主却能将大皇子画得惟妙惟肖。”
什么!
苏映雪一瞬间五味复杂,电光火石般地又想起了昨日脑中那飞快翻过的画面,强自定了心神,平静问道:“大皇子可是唤作周允宁?”
苏茜面上一喜:“公主,您想起往事了?”说完又像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充满了惧怕。公主若是想起来了,会不会又变成当初那般决绝疯狂,说到底,大皇子害得公主好苦。
一个不通文墨的人,竟然能将一个人画得那般逼真,这世上只有两种感情可以办到,一个是刻骨的恨,另一个,则是……刻骨的爱。
苏映雪心下已是了然,淡淡道:“我曾经很喜欢他吗?”
苏茜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秀气的小脸上溢满担忧:“公主,大皇子早已成亲,您,您也已经有了驸马,奴婢斗胆劝您一句,那,那些过去的事就莫要打听了吧。”
苏映雪看着她眼底真诚的关切,心头暖意横生,她上辈子是个孤儿,后来进了杀手组织,除了周雨桐,几乎没有人关心过她,而,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姑娘,竟然这么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着想,尽管,她是冲着这个身子的原主,但,她依然难以抑制心底升腾的暖意,这一刻,她真的无比感激上天,让她有机会重活一次,见证这么多奇妙的人,珍贵的感情。
“小茜”苏映雪扶起苏茜,握住她的手,温和地道:“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变成过去那般。”
苏茜这才甜甜地笑了。
吃过早饭,苏映雪去看了看夏漠辰,他气色比之前些日子,好了一些,但与正常男子相比,还是略显苍白。
看见苏映雪进来,夏漠辰拿书的手却是一顿,只是固执地不肯抬头,面上也冷冷的,没有什么表情。
苏映雪略带担忧地道:“遣去法华寺的人回来说,大师远游去了”,叹了口气,缓声道:“我再想别的法子。”
听闻这话,夏漠辰心头竟莫名的生出一丝喜悦,一日不好,这女人便会一日不会离开自己吧……
苏映雪对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也习以为常,见他不语,自己也没说什么,只吩咐婢女好好服侍着。等她走了出去,夏漠辰这才抬起头来,书籍已被手指攥得皱巴巴的,眸中意味不明,紧紧盯着她逐渐远去的纤弱身影,似有火光在幽幽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