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江军死守乌程-由拳防线,使得后方的吴县、阳羡,毗陵都得以保全,这几县的民众也首先脱离出战争的阴影。吴县汇聚了一大批商人,都是想要在兜售年货中捞一笔利润;阳羡送来了十船木炭,确保在这一整个冬天吴县都能温暖如春;毗陵紧急调拨了一批粮食,期待依旧在战后重建工作中奋斗的同乡们能够分享年节的喜悦。
上一回吴县聚集这么多人还是公审顾澜的时候,那个时候大家都是义愤填膺,既为庐江军的同伴感到遗憾,也为自己的安全感到担忧。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大家的脸上都带着笑容,满满都是对于来年宁静祥和的期盼,对于两族友好相处的期盼。陆府为小公子办的喜宴依旧是与民同乐的规模,长街上摆满了席位,凡是愿意参加的乡民皆有一杯水酒,一碗热粥,而且鱼汤管够,在太湖旁还怕没有鱼吃么?
只是大多数乡民在送了礼物吃了喜宴之后还停留在陆府门前,按道理来说,采办年货越晚,商人也会把价格调得越高,但是他们在等,等太守大人前来赴宴。消息早就传出去了,太守大人将在喜宴上宣布重要的事情,是对于吴郡明年的重要规划还是对于汉越共同发展提出新的政策,这都是大家所关心的问题。也或许是会公告像往年一样,今年吴县也会在年节夜不闭市,四市同开,喜闹达旦。
未及正午,太守大人的车驾已经到了,只是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车马根本进不去。太守盛宪唯有步行进场,顺便接受乡民们热情的欢迎与拥戴。盛宪领导吴郡走向了富裕、给与吴郡战争的胜利,是大家认可的一位好官。越民叛乱之后,盛太守与陆将军声名无三,两人同为吴郡日月,是民众心目中的英雄。据从北方来避祸的人说,就算是在中原地区也找不出比这更加优秀的文武搭档,在这乱世之中,没什么比文武和谐更加可靠的了。
陆纡领着已经到场的吴郡官吏出门迎接,在民众的欢呼声中,两位主官相互见礼,民众都相信只要两位主官仍在,吴郡就可保安宁。盛宪原本想在喜宴当中发表的讲话看来要提前一些了,民众翘首以盼的可不是他和陆纡关门作乐大吃大喝。
“众位父老乡亲,盛宪给你们拜年啦!”太守大人对着乡民们躬身一礼,正所谓父母官行儿女事,当先行礼的盛宪又得到了乡民们的一阵喝彩。不得不说,自从盛宪在小陆导演中演绎了公审台上引咎辞职的戏码后,对于这种民众汇聚的场合就有了一种强大的向往,权力让人享受的不是威严,而是这种崇敬,也正是因为这种崇敬使得儒家士子们会舍生忘死地投入到官场之中。盛宪抬手在空中按了按,深吸了几口气来平复心中同样激动的情绪。“不用我来告诉大家,大家也都知道,我们胜利了!”盛宪也不知道自己在喊出我们胜利了的时候自己是不是破音了,但是民众一波又一波欢呼的声浪还是让他十分受用。
接下来就要到自己精心准备的讲话内容了:“王朗已经投降,费栈已经远遁,留给吴郡的除了战争的伤痛还有对于明天无限的向往。汉越两族的前景是光明的,两族的愿望的共同的,两族的未来是和平的!在此,我衷心地希望所有越族朋友都能够走到我们汉人中来,跟我们一同学习圣人之教行文明之事,从此汉越一家再无区别!”
民众们又是一阵欢呼,解决汉越之间的问题不仅是让吴郡能够安定下来的问题,更加是开疆扩土的一大盛事,从此汉人将深入山林,开发更多潜在的资源,挖掘出更多的财富。这是投资的机会,是就业的机会,是开创新生活的机会,无论是汉人还是越人,在此刻都感觉到胸中有一种叫做梦想的东西在生根发芽。而且,盛太守同化越人的方式是通过礼教文化,这使得吴郡民众感受到了一种从来不曾感受到的荣誉,对于自己文明的热忱。只听盛宪又说道:“为此,我与张家主建议,在各县开设文化馆与学堂,免费对越民和愿意接受圣人教诲的乡民们开放,学堂不仅开设明经科让学子能够知书识礼,还开设明算科让大家能够学习算数知识。吴郡未来的发展需要人才来建设,而乡公教育就是我吴郡未来十年、百年发展的根基所在!”盛宪说完,站在陆纡身边的张老家主上前一步,同乡民们见礼,张老家主也同样得到了民众的热烈呼声。只是张老家主平时都是和顾澜一同出面的,在吴郡由张家和顾家两家负责文化而陆家朱家负责武备,这是大家所熟悉的四大家族分工,只是现在少了顾家。民众当中甚至有传闻说顾家将会从四大家族中除名,由虞家顶替顾家的位子,毕竟顾澜做出了投敌的罪行,想必在吴郡的未来弘景之中没有顾家的位置了吧。
可是,盛宪接下来就为顾澜平反,这也是他这次讲话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四大家族管理吴郡的架构依然不会改变,而且经过了越人叛乱与王朗袭击这样的大事之后,盛宪更加确定这种体制只会是吴郡的保护伞而绝不是危害。“大家知道,我们曾经在西市口公审顾家家主顾澜,因为他私通王朗陷害了守卫吴郡的五百庐江军战士。”盛宪收敛起笑容,大家也听出了盛宪言语中的严肃。“但这是有原因的!当时敌强而我弱,吴郡危在旦夕,如果不在危局之中找到破解的方法,仅仅依靠庐江军的力量恐怕防线守不过这个冬天。顾家家主诈降于王朗,摸索出王朗和叛军之间苟合的阴谋,又设计使王朗与叛军内斗,这才能使我吴郡新军出战必胜,收复失地啊!”民众得知这个消息,就如同晴空炸响一记惊雷,曾经有人想让顾澜以死赎罪,却没想到顾家主忍辱负重竟是为了大局舍弃了自己的名节。“顾家公子顾雍散尽家财为吴郡募得一只强军,吴郡以后的安宁这才有了保障。可是顾家父子依旧受人冷眼,在民众间抬不起头来。他们是这场大胜背后的英雄,他们应该被歌颂而不是被唾弃,我还给父老乡亲们一个真相,也请父老乡亲们还顾家一个公道!”说罢,盛宪又是一揖到地。
这下民众们明白陆芳将军那句“谁敢动我夫君”是什么意思了,原来顾老家主作为吴郡文化的代表一直是大大的忠良,顾雍作为士子的典范也一直秉持着高尚的节操。可惜陆芳明珠暗投的人都转为为他们两人高兴,一个是带领庐江军守卫吴郡的将门虎女,一个是出资募军的吴郡望族之子,哪里还能找出这般良配?经受磨难的顾澜也从陆纡身后走上前来,向乡民们行礼,大家看着苍老的顾澜喜悦中喊着泪花,自己的眼角也湿润了。
只是好消息还不算完,盛宪又接着道:“陆家引领四大家族为我吴郡作出卓著贡献,陆纡家主功不可没。此番吴郡蒙受战乱,是陆家商号鼎力支援,我吴郡新军才有硬甲强弓,吴郡新军能够出战必胜也是多亏了陆将军领导有方。四大家族可谓我吴郡的中流砥柱,而且四大家族将带领吴郡继续迈动开拓进取的步伐!我们不仅会在未来继续开发吴郡,而且我们会把目光转向会稽,就让王朗好好看看富裕不是战争所能够抢夺而来,而是靠我们勤劳的双手创造出来的!”
盛宪的一番话让所有吴郡的乡民都成为了这场以德报怨的主角,在肯定了四大家族领导作用的同时,民众也感受到自己身上背负的使命感,此刻,不只是读圣贤书的人有安天下的责任,农民也有,而且农民也可以。
“为此,陆家主把陆家商号中的一些生意转让出来给即将赴会稽的各位家族,吴郡的物产将更多地走向会稽,走向南国,我吴郡也会因此作为大汉的商业明珠而不朽!”盛宪在民众的欢呼声中道出了自己的愿望,只是谁都不曾想到这个愿望真的实现,而且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保留了中华文化的最后一颗火种,又在另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打开了睁眼看世界的窗。
对于民众而言,这个消息是乡公教育背后的深意,前往会稽的家族将在商业方面需要大量的人力,而明算科的设立为农民转行为商提供了条件。越人受到政策吸引而在吴越大地开垦生产,汉人则把生产所得贩卖到全国各地衍生出更多的财富。这样的搭配在大汉朝,哪里能找出第二家?
盛宪在微笑中终于道出了民众心中期待的消息,从今晚到上元节,通通夜不毕市。“期望各位都能过个好年,明年依旧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盛宪微笑说道,“大事都说完啦,今天的要事却还有一项!”民众听完都摸着脑袋,一副不明白的样子。盛宪行了一礼道:“今日要为小公子庆生,喜宴早该开始啦!”
乡民们这才醒悟,一开始以为陆府为小公子庆生只是给太守大人当众讲话的一个舞台,却忘了真有一个小神童在等待着自己的生日喜宴。小陆作为这场胜利的幕后功臣,到最后都还是深居幕后,只是若把他放到台前,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小陆三岁小儿就有指点江山的才华。
但是殷礼已经信了,眼见为实。殷礼并没有跟随着陆纡出去,也没有听盛宪太守的精彩讲话,这是吴郡的荣誉,并不是他这个新人的,所以他宁可花时间来多观察观察自己这位小公子。他与小陆并不算是初次见面,小陆还在襁褓中时,殷礼有去过九江拜访姐姐、姐夫,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小陆成长得如此之快。
“这位想必就是新来的县丞大人。”小陆发觉殷礼在看他,便大方上前行礼。
殷礼也只好按捺住心中的惊讶,以长者的身份对答:“不错。”
小陆上下打量了殷礼一番,点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去。殷礼唤住他道:“小公子没什么要说的么?”
小陆转身问道:“你我之间可有什么要问的?”
殷礼被问得一愣,只好笑着摇摇头。小陆躬身行礼,然后就真的走了,而且不是走到一边的走,而是离开了宴席。因为小陆知道这场喜宴虽然是打着为自己庆生的名号,但主角不是自己。前场的主角是盛太守,方才在门外已经演完了,而后场的主角便是这新到的县丞,如今也见完了,所以小陆已经可以走了,回到自己的东厢房,和姨娘、小瑁儿、小绩儿一起过生日。说起来当初被费栈困在山上,又回来昏迷了一个月,连生日都耽误了。
众位官员回身入席,太守与陆家主也分宾主入座,美味佳肴流水一般上来,只是大门已经关上,所有与民同乐的餐饮都从侧门进出,现在正是关门作乐的时候。正式平反后的顾澜老面起童颜,眉飞色舞地和张老家主讨论今后汉越教化的问题,而太守盛宪则与陆纡两人你一轮我一轮地号召大家举杯共饮。所有新县令和县长都提点过了,这便轮到后场的主角,吴县新任县丞殷礼。官员的调动在大汉朝来说其实并不鲜见,陆纡的弟弟陆康就曾经在多地任职。不过如今是非常时期,吴县县丞这样一个关键位置的新人到底来源于何处,又传递哪些信息,品行是否可以信任,才学又是否足够成为小陆的师傅?暗中观察的失败让这一切的问题都得依靠酒文化来探寻了。
吴县县令许由当先敬酒,欢迎殷礼的到来。酒杯刚刚放下,许由就道:“如今只知道殷县丞名为一个礼字,却还不知道您字什么,往后你我皆是同僚,以字相称,可以亲近些。”
殷礼笑着行礼道:“好让各位知晓,殷礼今年才十九岁,尚未加冠也就不曾取字,只是穿上了这身新官服显得老成一些,却要在任上多仰仗老前辈们指教了。”
顾澜听到殷礼才十九岁,惊讶得酒杯都掉了,“阁下竟然与犬子同岁?当真是少年英雄啊!”
殷礼谦虚道:“顾家主谬赞了。丹阳一郡,贼寨林立,凡是能舞动刀枪的儿郎都有守护家园的职责,我不过是在剿匪中立了些许军功,但其实和其他乡民一样,算不上什么英雄。”
陆纡点点头,显然对殷礼谦逊的表现是满意的。“听闻丹阳兵悍不畏死,乃是百战精锐,阁下从丹阳军中出身,文武双全的声名都能传播到了吴郡,想必有着出色的才干。”
殷礼又朝陆纡敬酒谢过,只听陆纡又道:“不知道是朝中哪位大臣举荐阁下到吴郡任职的?”这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听陆纡问起,所有人都提起了小心肝。从秦以来,县级官员的任免皆是出自皇权,像盛宪这样调拨官员补缺只能是做权宜之计。但是十常侍作乱以来,政令皆出于尚书台,皇帝不理朝政还做出卖官鬻爵的荒唐之事,掌握着吴郡财富的盛宪自然可以把这些官员的任命最终坐实。吴郡是四大家族的后花园,是他盛宪的后花园,如今插进来一株新草,谁知道他会开出什么花?
殷礼微笑回答道:“承蒙太尉曹嵩大人举荐。太尉大人听闻吴郡有越人作乱,又怕郡中无人能够领兵作战,便把我派过来了。”
许由疑惑道:“如此为何不把阁下委任军职,却要命您来吴县做个文官呢?”
殷礼摇摇头,笑道:“兴许是尚书台只给我找到这么一处有缺。不过既然越人叛乱已经平定,我也无需担心还需要我披挂上阵了。如此做个文官正好,可以亲眼见证吴郡的繁荣富强。”
听到殷礼对答得体,吴郡的老官僚们都已经放心,这样一个乖巧的新同事是扩充吴郡官僚团体的新鲜血液。老官僚听得他说亲眼见证吴郡的繁荣富强,都起了接纳同化他的心思。只是陆纡心中还存在着顾虑,曹嵩的太尉之职是花钱买来的,谁知道这笔钱当中有没有陆家商号的资助,如果有的话,这殷礼岂不就是陆家商号插在吴郡心脏的一根钉子?陆纡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他实在难以相信陆家商号已经发展出如此庞大的力量,连三公中的一位都可以操纵。可是曹家与南国并没有半点交集,曹嵩把殷礼放到吴郡来难道真的只为了公事吗?
陆纡还在怀疑,许由却已经对殷礼说起了体己话:“殷老弟,吴县作为吴郡的治所,又是四大家族的所在,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吴郡的颜面,往后行事一定要记住四个字,那便是小心谨慎。”
殷礼见许由传授起官场经验,连忙敬酒,做出一副虚心好学的样子。一众官员见许由和殷礼已经聊上了,纷纷起身走到他俩席间向殷礼敬酒。殷礼是个豪爽人物,不仅酒到杯干而且立马回敬。
坐在末席的严畯对贺齐道:“公苗不去给他敬一杯酒么?”
贺齐摇摇头道:“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个人物。我不想与他只在酒桌上结泛泛之交,若有机会交流政见互相促进就好了。”
严畯也为殷礼的气度所折服,心下生出结交的意愿,只是两人都不曾离席。
朱家公子朱桓已经吃干抹净,跑到主位向两人行礼道:“太守爷爷、陆家爷爷,我已经吃饱了,可以去找小陆玩么?”
陆纡笑着应允,让朱桓去参加真正的生日宴会去了。陆家的宴会从来都不讲什么规矩,大家可以随意地走动相互敬酒,这是家族政治中的一种好处,大家都不藏私,从上往下可以看个通透。陆纡见殷礼渐渐和众人打成一片,也只有按下心头的疑虑,进行这场喜宴的第二个重要事项,议论裁军。
陆纡以眼神向盛宪示意,盛宪点了点头,陆纡便高声唤众位长官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去。陆纡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召诸位来,除了为顾家主平反,还有一件大事相商。”
众位长官回到席上,饮上一杯清茶,对陆纡接下来的发言做洗耳恭听状。陆纡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了,这便说道:“我提议裁撤一部分军队。”
此话刚刚说完,底下就炸锅了。海盐县、余杭县,富春县这三县是沦陷区,尽管富春县被王朗接管了一段时间,但是也已经十分领悟到战争的恐怖,海盐县和余杭县的长官刚刚顶替殉职的前辈上任,应该说还处在惊魂未定的时期,这个时候提议裁军,岂不是要了他们的亲命么?
“不要吵闹!”陆纡用酒杯顿着桌面道,“我不过是这么提议,并不是说立马就要裁军了,而且裁军也不是把吴郡新军全部打发回家种田。”
这下官员们倒是安静了些,但是依照秩序来提意见,一个个提出来的都是反对的意见。
“费栈只是逃遁到丹阳,谁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再回来,没有一只强军作为庇护,哪里能够抵御?”
“吴郡新军初成就要遣散,那顾家几辈子的积蓄岂不白白送给了别人?”
“会稽也还有白虎军的建制呢,我们裁撤军队会稽方面能够答应吗?”
面对官员们一系列的发问,陆纡的脸色显得有些难看,这也是家族政治的弊端,什么东西都反应得那么直接。只是这些问题都是陆纡考虑过也为难着的问题,他提出的裁军不是真的让大家议论该不该裁,而是议论怎么样裁。陆纡需要一个来自官员内部的支持的声音,这样来展现吴郡不是由陆家独裁,计谋与策略都是出自于下而施行自上的。陆纡环视着一众官员,期望找到一个支持者,可是大家都是一张愤懑和不解的面孔。唯有殷礼,他把脸藏在袖子后面,一杯又一杯的喝酒,好像渴急了在喝水一样。陆纡想试探一下殷礼的才学,看看他有没有什么高见,既然你不愿意主动进言,那我便要点名回答问题了。只是陆纡的问话还没出口,严畯就当先出列,向众位长官行礼道:“我支持裁军的决策。”
殷礼见有人当先出面抢了他的风头,这也放下酒杯不故做高深了,仔仔细细听听严畯有什么高谈阔论。只见严畯继续道:“我叫严畯,字曼才,原为余杭县一名书吏,得贺将军提拔作为副手。”
堂中纷纷议论,原来这位就是余杭县中出使下战书的那个书吏,那个把费栈说走了让大家无法手刃仇人的书吏。尽管诸位大人对于严畯是褒贬不一,但总认可一点,那就是严畯的确胆子不小。
严畯恭敬地道:“诸位大人,请听在下一言。吴郡之所以一直比会稽要富裕,一来与吴郡本身有诸位大人的领导有关,二来是因为王朗一直要供养白虎军的两万军士。军人不事生产,平日里专门训练,一系列的吃穿用度全都会成为百姓的负担,可以说会稽是被白虎军所拖累。而且,在两军对垒的过程中,因为指挥不当,白虎军被越人冲散,会稽百姓再不信任白虎军,白虎军也再无面目面对奉养其多年的会稽百姓。不趁此大胜之机裁军,难道我吴郡要重蹈会稽郡的覆辙吗?”严畯说完已有悲声,显然因为会稽郡的下场而感到唏嘘不已。一部人产生了共鸣,另一不人却依旧存在不同的意见。
“敢问阁下,阁下以为凭借我吴郡的财力与物力,还供养不起一只守卫吴郡的军队吗?”
严畯立马反问道:“莫非阁下忘了,募兵的土地皆是出于顾家、士兵的兵甲皆出于陆家,这些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物资乃是两位大人的忠心,可不是吴郡的出产。难道以后每逢战事,就要向四大家族筹措资源吗?”
方才发问的官员被问得面红耳赤,他也是家族集团中的一元,如果今日他敢放言让四大家族承担战争的开销,他日一有战事必定是他背后的家族当先被消化掉。严畯一言惊醒梦中人,这吴郡是家族集团的,也不是家族集团的。因为家族集团充其量是借鸡生蛋,人民群众才是吴郡真正的主人。
“可是裁军之后,费栈又举兵来犯应该如何是好?”又一名官员再次发问,毕竟安全和平的环境才是生存发展的保障。
严畯回答道:“虽然我没有参加过公审大会,但是也耳闻公审大会上群情激涌,吴郡一下子募得了八千儿郎。这说明我吴郡儿郎心中有大义,有为了保护家园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决心。亚圣有言,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占据着人和的吴郡岂非早已立于不败之地?”
若是小陆在这里,又要给严畯白眼了。作为募兵大戏的幕后导演,小陆的主张是让民众体会到死亡的阴影,知耻而后勇。而严畯的解读却是吴郡民众自主的觉悟,主动参与到守卫吴郡的战斗之中。所以说事情的起因和表现会有着不同,现实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之间的区别也使得吴郡募兵这件事有了不同的解释。孔孟已经远去,他们的教导在不同的人中有不同的解读与应用,严畯的对答很好地表现一个儒家士子的思维,人和的确是诸位官员无法反驳的优势。吴郡强大的凝聚力可以让民众团结在一起克服万难,作为县一级的主官,凝聚乡民的力量岂不是自己肩膀上的责任?若是再反驳就显得自己没有成为一县主官的自信与气度了,诸位官员纷纷起身,改称自己思虑不周,裁军才是正确的选择。
陆纡对严畯的表现很满意,直道当初自己小看了他,他自荐作为议儿的老师,如今看来似乎也并无不可。
陆纡见会议的大方向已经确定,朗声道:“我便是让诸公建言献策,看这个裁军应该怎样进行。”
堂下又议论开了,诸位官员都是民事官员,也就是文官而已,对于武备之事真的了解不多。对于属官偏科状况严重的问题最头疼的莫过于盛宪,因为他自己也偏科很严重,以往全都依赖于陆纡,以致陆纡年老一旦难以主事就会慌了神。盛宪对于堂下的这批吴郡心腹满怀期待,希望他们能从这次的动乱之中成长一些。目光环视,正好落在了殷礼的身上,吴郡如今岂非已经有了一位传说中的文武全才?不如先问问他的意见。盛宪便点了殷礼的名,让他发表一下看法。
殷礼思忖了一番,倒是先谈起了丹阳治军的一些经验:“我在丹阳时,得闻兵贵在精不在多的道理,丹阳精兵在人数上不过是吴郡新军的一半。”众人听闻殷礼的介绍,都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丹阳兵已经厉害到了这种程度。殷礼谦虚地笑笑,继续说:“因为在丹阳郡内设有民团预警机制,一旦贼军稍有异动,丹阳军就会立刻收到警报并采取措施。民团中大多有退伍军士坐镇,贼军一旦侵犯,只要民团能拖住一些时辰,丹阳军就会以雷霆之势赶到,横扫战场。”
陆纡点头笑道:“阁下之言甚得我心啊。”
众官员还未明白,贺齐已经当先出列为众人分析道:“此计不仅仅是裁军,而是藏军于民、全民皆兵,一来可以减少吴郡在军费上的开支,二来可以动员乡民自主保护家园,三来组建民团可以为吴郡新军提供源源不断的兵源,实在是高明的计策。”
听到贺齐的分析,众官员这才明白。联想到贺家的三百贺家军,平时只是一些打铁匠人,可是操弄起刀枪来各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煞神。裁军之后的藏军于民,岂不就是要每一个吴郡人都成为吴郡的家将,随时准备着为吴郡献身么?太守大人在喜宴开始之前提出崇文,陆纡大人在喜宴中提出尚武,看来这一场宴会的确是一场决定着吴郡未来的盛事,其重要性足以载入史册。
“只是……”贺齐又说道,“我听闻吴郡新军中不少将士都不愿回家务农,甚至有提议追杀费栈到丹阳去的。这个时候提出裁军,恐怕军中会有情绪。”
殷礼听了大笑道:“那是因为顾家公子提出来的报酬太诱人了,军功换土地这是秦朝才有的好事,摆在其他地方,若不是大战中立的大功劳足以封个爵位,顶多得到一些财帛上的赏赐。只要向吴郡新军的将士们说明道理,让他们不要成为为了私利而好杀的暴徒,他们醒悟过来自然会回去过安生日子。就算是在丹阳百战之地,人也不是因为愿意才做那刀口上舔血的营生的。”
殷礼的笑谈让吴郡官员们陷入了沉思,一方面是仁者大义感召,一方面是建功立业的决心,双方的矛盾使得吴郡官员重新审视武备军事的重要性。果然,如同《孙子兵法》所言,兵者,国之大事也,不可不察。盛宪看着正在思考的吴郡官员,心中喜悦,这位新县丞果然不是徒有虚名,把他树立成吴郡官员的榜样想必可以时刻鞭策他们发奋进取。
严畯看着陆纡对殷礼满意的笑容,心中忽然一紧:难道陆将军推搪我对成为小公子师傅的提议,是因为早已经属意这位新县丞了么?果真是人的名,树的影,有声名在外竟然会取得这么大的优势。此时严畯已经失去了先机,如果想要扳回一城必须继续好好地表现自己,只是议事环节基本已经结束了,要在什么时候才有表现自己的机会呢?
只见陆纡已经要下结论了,吴郡新军将从今往后分成三个部分,守卫吴郡和会稽两郡的守土军、守卫商道并护送转漕的粮秣军,兼职冶铁煮盐的盐铁丁。除了守土军是不事生产的常备军外,其余两只军队都在日常训练之外有自己的职业和进项,可以作为吴郡的预备役。而县所辖的府兵则由民团替任,县尉长官由从吴郡新军中挑选出来的民团首领担任,既负责治安工作也负责战时预警,同时也是吴郡新军的预备役。白虎军被分割到这三部分当中,从此便再也没有这个建制了,而吴郡新军因为民团和守土军的介入将在军事上控制会稽。陆纡所言的裁军更像是一种军事改革,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军事改革,给北方建立屯田制树立了榜样。
大事已经议论完了,或者说根本没有议论过,只是按陆纡的设想走完了。可喜的是这个议论的程序给吴郡的新任官员们上了一课,也让大家认识了吴郡未来的三位人才:殷礼、严畯与贺齐。殷礼是文武全才,绝佳榜样;严畯是个有见识的人才,处理越民一事中也反馈出不俗的政声,而贺齐则是武官的代表,可以作为陆纡都尉一职的接班人。
喜气洋洋的两位主官引导众位官员进入节日的氛围,喜宴总要有喜宴的样子,陆纡拍拍手传唤已经准备多时的乐工与舞者进来助兴,方才受教的吴郡官员更加热情地与殷礼敬酒,更有人请殷礼也跳上一段。殷礼请剑起舞,一举一动皆是庄严稳重,君子佩剑、武将佩刀,众人见了殷礼舞剑都夸赞他有大家风范。只是严畯很不开心,自己并没有拿得出手的特长在酒席间表演,眼看小公子的西席之位越走越远。
欢闹多时,已经是日薄西山。陆纡年老不胜酒力,所以早早换了清茶,佐些花生仁、胡桃仁醒酒。见宾主尽欢,陆纡也提出了自己的一个愿望。只听他清了清嗓子,众位欢笑中官员便安静下来,陆纡对殷礼道:“府上有位小公子,名叫陆议,现在已经三岁,到了开蒙的年纪。阁下文武全才,不知道愿不愿意在公职之暇作为孙儿的老师?”
按道理来说,把孙儿托付给自己教育是莫大的信任,可是按照礼制,应该先辞让两次。殷礼郑重行礼道:“在下才疏学浅,年纪又轻,恐怕当不得如此重任。”
陆纡也知道拜师学艺有这么一个过程,于是再请。
殷礼又郑重推辞:“在下初任县丞一职,正应该全心全力投入到工作之中,教导小公子怕是有心无力,万万不敢担此重任。”
陆纡笑着正要三请,严畯却突然插嘴道:“既如此,我自荐为小公子开蒙。”严畯走出来郑重行礼,丝毫不落殷礼来得严肃认真。
众官员见竟有人为了当一个三岁小儿的老师而争了起来,都觉得好笑。陆家主和殷县丞礼贤下士的程序还没有完,你严畯就横插一脚,是不是太心急了些?不过众人都认为严畯来当陆小公子的老师也并无不可,因为殷礼方才所言既是谦词也是事实,刚刚上任就要分心两用,岂不是说我吴县县丞是个很容易当得了的官?方才酒席上,也听闻严畯想要辞去余杭县书吏的事务,严畯岂非要比殷礼更加得空?而且,尽管严畯是从要务之中脱身,但教书育人也是崇高的事业,人各有志,众位官员也乐于尊重严畯的决定。此间严畯提出来,竟然也不乏支持严畯来当小陆开蒙老师的声音。
诸位官员也是喝多了,见了热闹就起哄。以为这开蒙不过是小孩儿学习写字而已,寻常人家都是请一个先生教一群学生,陆家不过是特别一些,请老师一对一教学,大不了二对一教学嘛。陆纡也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多一个人教授小陆也能多学一些东西,便在三请殷礼之后也请了严畯共同担当陆议的的西席。可是汉字乃是汉文化传承的精华所在,孩儿开蒙也绝不只是认字读书这么简单。小陆今日得了两位风格迥异的师傅,可让他以后的日子吃尽了苦头。不过当先一难却已经来到了。
殷礼还在对严畯瞪眼,恶恼这人从中作梗,硬插一脚。朱桓就跌跌撞撞地跑来,大哭道:“不好了,不好了!”
陆纡知道朱桓应该正和孙儿陆议在一起玩耍,他慌慌张张地跑来只可能是自己的孙儿不好了。陆纡赶忙起身,把朱桓领到别间,低声问道:“桓儿莫怕,告诉爷爷发生了什么事?”
朱桓啜泣道:“小议儿被费栈抓走了!”
“什么?!”陆纡和赶忙跟出来的两位师傅都吓了个魂飞胆丧,陆纡一下瘫倒,还好严畯就在他身后堪堪扶住了。而殷礼则懊悔自己推辞得太多,做戏得太多,要是干脆答应下来,小公子马上就会被人唤过来同师傅见礼,如今左突右转飞奔到东厢房,却哪里还有小陆跟费栈的影子?严畯扶着陆纡也来到东厢,却也只看到抱着两个小公子哭泣的两位夫人、正在安抚她们的同样焦急的陆芳、撒了一地的美味糕点,还有已经冷透了的张猫儿。正是三番推让竟生此祸,一语成谶果有敌袭。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