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稀罕。
四个字,轻飘飘地从牧人宫崎嘴里吐了出来,仿佛在嘲笑苏瑾年的自以为是。
看着那个懒散地靠在沙发上的男人,与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云端美人,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容貌,不一样的脾性,却是一样的孤傲。
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除非他们自愿,否则任何人也不能动摇半分,哪怕是唾手可得的利益。
这样的人,最难对付。
跟牧人凉聿周旋的那段时间,可以说是苏瑾年在所有的任务中耗时最长的一次,也是冒险最大,最没把握的一次。
对付一个牧人凉聿,她险些赔上了自己。
眼前,又是一个复姓牧人的家伙,无论她威逼利诱,明里暗里帮了他那么多次,他对她的警惕与抗拒,依旧丝毫不减。
明明在来之前,苏瑾年就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作为一名导演,牧人宫崎一直在尝试拍摄各种题材的电影,企图在国际上劈开一席属于他的专有天地。
可以说,牧人宫崎很有才华,属于国内为数不多的年轻而非常有个性的导演,当然,这个说的个性不是指他本人的性格,而是他对电影的把握与诠释,都十分的独特。不论是商业电影还是艺术电影,他都有着相当深刻的理解,这在当下那种浮躁的演艺圈氛围中是很难得的。
慕君泽好色是好色了点,但不可否认,他在某些方面还是很有眼光的。
当初就是他在看了一部由牧人宫崎执导的电影后,花了重金将他从另一家影视公司聘请了过来,用作刚刚起步的天琪影视顶梁柱,而牧人宫崎确实没有让他失望,在短短的几年实践中,天琪影视宛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崛起得非常迅速。
但慕君泽创办这么一家公司,一是为了敛财,二是为了洗黑钱,三是为了通过旗下的艺人扩充人脉,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作为方便他这个黑道教父在公开场合中露面做事的掩护,他给了牧人宫崎很多的权力,但同时也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
不能拍摄自己想拍摄的东西,这对一个才华横溢天赋异禀的导演而言,是非常痛苦并且致命的。
牧人宫崎不是没有想过跳槽,但一时半会,很难挣开慕君泽的束缚,摊上黑道教父这么一个拥有着生杀予夺大权的人物,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越界,否则一旦激怒了对方,丢掉小命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所以牧人宫崎才一步步谋划,打算自己筹资拍摄一部早已构思成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电影,这样一来,他还是天琪影视的支柱,虽然又兼职赚外快的嫌疑,但只要不妨碍到老板的利益,那慕君泽自然也会给他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狂野牛郎店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的,只可惜,才开张没多久,就被卷入女人之间无聊的争夺,而被无辜地扼杀在了摇篮里面,不仅血本无归,甚至还债台高筑。
调查到这样的内幕,就连苏瑾年都忍不住叹息,牧人宫崎憎恨她……尼玛也是应该的啊!
微微正色,苏瑾年终于忍不住轻蹙眉梢,觉得这事儿棘手了起来。
说实话,牧人宫崎的脾气差归差,骂归骂,但他还算比较有风度,大多时候都只是一个人在边上冷笑,没有跟她一般见识,换成是稍微没品没德一点的人,估计早就扑上来咬她几口跟她打架了。
就像刚才,他大可以一摔门撞断她的鼻子,给她一个闭门羹。
但是,他没有。
他不仅让她进了门,还以客人的礼节招呼她,虽然神色颇差,态度冷淡。
这样的人,激怒了一次,就很难再激怒第二次,乍一眼好像很容易看透,可睁大眼睛看得越仔细,就会越来越觉得,他是一个谜,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谜。
没有了刚来时候的那股子自负,苏瑾年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天琪影视公司……你不想要?”
“我想要。”牧人宫崎承认得很干脆,但投向苏瑾年的目光不曾软化半分,“但我不接受别人用那种像是施舍给狗一样的架势,施舍给我。”
天琪影视是他的心血,电影是他的造梦之途,他可以忍受别人的轻视和调侃,但绝不接受他看重的东西被看轻,被人用作交易的筹码,来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不管是慕君泽也好,还是苏瑾年也好,一个个都是唯利是图的家伙,他们那种自以为是的推心置腹,有时候真的让他觉得可笑又可悲。
自从那场赌约之后,他跟慕君泽可以说是两清了,那天他去酒店找慕君泽,就是为了跟天琪影视解约。
慕君泽答应他,只要他不再签约别的影视公司,可以允许他自立门户。
这样的条件无疑是非常苛刻的,现在的牧人宫崎一穷二白,山穷水尽,纵然有满腹才华和人脉关系,也没有那个能力可以自行创办公司,慕君泽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同意放他离开。
但是,他小瞧了牧人宫崎的决心。
能拍出一部全球闻名的经典大片,是他毕生的梦想,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贡献出一辈子的精力,所以就算要双足,一步一步地爬上那个巅峰,他也甘之如殆!
苏瑾年原是好意,最多是带了些歉疚,却不想,到了牧人宫崎那儿就变成了“像狗一样施舍”?
她表现得有那么面目可憎吗?!
“喂喂……你怎么说话的,我可没那个意思,你不要胡乱理解……”
好心当成驴肝肺,就算他不喜欢她,措辞这么难听也太伤人了吧?!
苏瑾年不悦地开口辩驳,然而没把话说完,牧人宫崎忽而抬了抬眉梢,打断她。
“你不用解释了,我已经跟天琪影视解约了。”
“解约了?你要走?”听到这个消息,苏瑾年满脸讶然,瞬时压下火气,转移了话题,“所以你才耿耿于怀那一个亿?因为缺钱么?”
缺钱……
听到这两个字,牧人宫崎不禁皱了皱眉头。
是的,缺钱,很缺钱!
可是,他再缺钱,也不会要这个女人的钱!
那天是鬼迷心窍,专门找茬才会说上那么一通,没想到苏瑾年记得这么清楚,果然在她的眼里,什么都能跟钱扯上关系。
走到茶几边俯身捡起那份财产让渡合同书,牧人宫崎傲然一笑,仿佛丛林中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狼王。
“谢谢苏大小姐关心,钱的事我已经解决了……至于这份东西,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看到牧人宫崎那样笑,苏瑾年心头闪过的第一个想法却是,这个男人一定不擅长说谎。
难怪他长得这么俊美,却一直从事编导的工作,而没有亲自上阵演戏。
虽然他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她的“施舍”,但是苏瑾年看得出来,他现在的处境不是不好,而是非常的不好,堪称落魄。
接过他递到面前的合约书,苏瑾年忽而扬眉,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似笑非笑。
“早知道你这么难哄,我就不该奢求你能原谅。我赌赢天琪影视本就是为了送给你,你不要,我留着也没用,合同书我放在这里,你是要签字还是要丢掉,都随你。至于那一个亿,我也会按实打到你的账户上。我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唯一一个要求就是……倘若哪天你遇见了你哥哥,可别说是我毁了你的前程,我不想他讨厌我。”
说完,苏瑾年再次把合同书压茶几上,继而站起身,扭头就走人。
如果牧人宫崎足够聪明,他应该懂得如何利用最有效的资源。
倘若他真的那么执拗,冥顽不灵,那她也无计可施了。
一直到苏瑾年潇洒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牧人宫崎还是不太能接受苏瑾年刚刚说的那番话。
她这是什么意思?
白送给他一个公司,还附赠一个亿的巨款?!
她是钱太多了没地方烧还是怎么样?
在牧人宫崎的印象里,商人都是重利轻情的物种,不会做无利可图的事情,上次苏瑾年和慕君泽打赌的事情,虽然表面上看好像是苏瑾年帮了自己,但把两人绑在一起的人是慕君泽,苏瑾年只是在给自己解困的同时顺带解救了他,所以他不需要对她做出感激。
而这次,苏瑾年主动来找他,牧人宫崎自是想当然地认为她是想拿天琪影视捆住他,诱惑他成为她牟利的工具,就像慕君泽一样。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合同留了下来,而没提出任何卖身卖艺的不平等条约……
唯一的一个要求,竟然还是因为担心那个叫牧人凉聿的男人会生气?
太可笑了好吗?
那些他费尽心力才能到手的东西,却仅仅只是他孪生哥哥的一个人情,一份薄面。
苏瑾年真是狠,打击起人来,不费吹灰之力!
一把拽起桌上的合同书,狠狠的揉成一团,牧人宫崎目光沉然,愤恨不已的将价值万金的那份薄薄的合同书扔进了垃圾桶里。
走出公寓,千重樱小心观察着苏瑾年的神态。
苏瑾年难得出师不利,铩羽而归,心情肯定不会太好。
他也很意外,竟然会有那么蠢的男人,放弃唾手可得的捷径不要,而去撅着脑袋撞南墙,为的只是不领苏瑾年的情。
然而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更好奇,他和苏瑾年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有如此之深的鸿沟和偏见。
明明……苏瑾年对他那么好,好得连他都忍不住嫉妒了!
上了车,在柏油大道上行驶了一阵,差不多等苏瑾年缓和了情绪,千重樱才状似不经意间好奇地问了一句。
“大小姐,你得罪那个男人什么了?劳心劳力帮了他那么多次,他倒好,不仅不感激,还视你为敌。”
苏瑾年抿了抿嘴巴,苦笑:“他恨我是正常的,毕竟他落到这般田地,都是我害的。”
对于这种不清不楚的回答,千重樱自然很不满意,但苏瑾年不愿细说,他不好再问,只能换个方式。
“那……大小姐很在乎他吗?”
自从大小姐接受asc集团以来,明面上不动声色,可在暗地里害的人那也是不少啊。虽说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然而不管怎么说,作为刚刚加入商场的新手而言,苏瑾年不仅手腕狠辣得叫人刮目想看,就连那种冷血无情的姿态,也足够令人心惊。
对于那些先后被当成垫脚石的“先烈”们,也不见苏瑾年动容分毫,这就足以见得,她那么玩空心思地讨好那个男人,绝对是因为看重对方!
“嗯。”苏瑾年点点头,仿佛看穿了千重樱的小心思,回过头来对他温柔一笑,“我同样也很在乎你。”
在手背被苏瑾年温热的掌心覆盖的刹那,千重樱的心跳骤而漏了一拍。
忘记了问她,他们口中那个让苏瑾年更加在乎的,牧人宫崎的孪生哥哥,又是谁?
他不在苏瑾年身边的这段日子,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啊!
回到苏家大宅的时候,时间还很早,一般这个时候陆宗睿和父亲都在公司,苏老爷子要么在书房看书,要么在外头钓鱼,林海旋不是在客厅看电视,就是约了人来打牌。
今天破天荒的,大家都不在,只有兰姨和钟点工在宅子里。
“兰姨,爷爷出去了吗?怎么不在家?”
“嗯,在大小姐走之后不久,老爷也跟着离开了。”
“爷爷有说去哪里吗?”
“没有,老爷走得挺匆忙的样子,但是没交代什么,只说晚饭不用等他了。”
“这样啊……那我打个电话问一下。”
如果出了什么事,老爷子多半会第一个通知他,所以苏瑾年用不着太担心,但不知怎的,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苏瑾年还是给高秘书打了个电话。
很快,高秘书就接通了电话,稍微解释了一下,确实是没什么大事,苏瑾年才放下心来。
挂了电话,一抬头,蓦地对上千重樱那双亮得像是能发光的眼睛,璀璨得如同荷叶上折射着阳光的水珠。
“大小姐,您好像说过,会找机会……补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