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支着下巴坐在会议桌前,听着高秘书不厌其烦地介绍在座的集团高层管理人员,苏瑾年不免觉得无聊,心思一晃,就想到了前两天跟西门烈相处时候的事情,还有西门烈那份过于炙热的感情。
太快了,怎么想都觉得太快了……
西门烈的那碗粥一定下了药,不然她怎么就那么轻易答应跟他在一起了呢?
而且她跟安奚容这边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处理,这种感觉就好像犯了重婚罪一样让人心虚,话说……这种行为在学术上,是不是被称为“劈腿”?
次奥,像她这么根正苗红品学优良的大好青年,居然就这么“被劈腿”了?!
一世英名啊,就这么毁了。
“大小姐!大小姐?!”
看到苏瑾年在发呆,千重樱站在身后轻声叫了两下提醒她,苏瑾年这才回过神来,一抬眸,只见会议桌上的人齐刷刷侧头盯着她,目光中除了怀疑还是怀疑,除了不屑还是不屑,除了嫉妒还是嫉妒。
一簇簇火辣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的脸上,巴不得在她的脸上烧出几个窟窿来。
苏瑾年微微收敛神色,暗暗吸了一口气。
她不喜欢被人用这种目光看着,不喜欢自己的能力被人质疑,尤其是被那些自视甚高的人鄙视。
但这也是正常的,一个才刚刚过了二十周岁生日的女人,半分工作经验都没有,就凭空而降成为了asc集团最高级别的政务要员,坐上了董事长的第一宝座,这在整个世界都是鲜少有之的。可以说,苏瑾年的空降算得上是asc集团创业史上跨越度最大的一次行政调动。面对这样一位堪称“年幼”的令领导人,在座的有谁会信服?
在这之前,在苏老爷子发布“传位”消息之后,一度有人提出种种抗议,甚至拿辞职报告威胁苏老爷子收回成命,只不过苏老爷子对自己的眼光更加有信心,坚持要把自身所持有的所有股份全部转让给苏瑾年。
这样一来,苏瑾年个人所持有的asc集团的股份就超过了百分之四十,再加上苏文皓所持有的百分之十,就算其他所有人联合起来,也不能动摇苏瑾年半分。
所以,在短时间内,他们只能暂时认命,坐等苏瑾年这个初出茅庐毫无经验的小毛孩摔个大跟头,只要她犯了重大错误,苏老爷子就是再偏袒她,也不得不考虑到asc集团未来的命运。
然而,苏瑾年却没有那么傻,对于这份一夜之间突然掉到手里的巨大权力,她丝毫没有那种激情澎湃的喜悦,一心只想着如何挥舞这把大刀猛干一场。
在座的这些董事会成员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苏瑾年很清楚,他们在等着看自己笑话。
就算她有什么计划有什么完美的方案,这些人也不可能真心实意帮她推行。
也就是说,在董事长这个位置上,她接手的权力越多,她活动的范围越广,她改革的动作越大,招来的麻烦就会越多。到时候不仅把自己累个半死不活,还只能落下一个狂妄自负刚愎自用的坏名声。
苏瑾年相信自己有那个实力把事情做好,但她同时也必须承认,她对管理公司没有任何经验,甚至连公司业务都不熟悉。
俗话说树大了招风,枪打出头鸟,她现在的处境就好比一个死了父皇刚刚上位的年幼新君,不了解朝堂形式,还要受到元老们的挟制,如果她的动作太大,势必会引起朝堂大臣们的反弹,受到来自各方的威胁。
与其跟他们争得鱼死网破,苏瑾年不如买个乖,做个翘脚主公,安安分分地接受元老们的“协助”,一来可以拉拢到那些有实力的前辈,二来么,反正短时间内他们互相之间争权夺势,只要没有打破平衡一方独大,她的地位就不会受到太大的威胁——
所谓的“垂拱而治”,在羽翼未丰之前,做个无用的君主或许是个明智的选择。
毕竟,老爷子的积威是老爷子的积威,她的成就还需要一步步亲自打造,在踏着别人的尸体扬名天下之前,她要做的就是耐心的撒网埋线,守株待兔。
不过,新官上任三把火,苏瑾年要是什么都不做,只会让别人更加看轻视她,所以这三把火她还是要点一点,并且还要掌握点火的技巧,不能点太烈,把别人烧伤,也不能点太小,风一吹就灭。
苏瑾年的第一把火,就是把权力下放,交给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级人物。
这让那几位原本瞧不起苏瑾年的老头子喜出望外,虽然有种“小毛孩就是小毛孩,做出来的决定真是幼稚”的想法,但是别人给了甜头他们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再去诟病苏瑾年的不是,因为在这之前苏老爷子一直紧紧把权力握在手心,旁人即便觊觎,却也不能染指半分。
苏瑾年的第二把火,就是把利润排名前几的几个项目交付到几位叔叔伯伯的手里,她这么做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为了让苏家尝到最大的甜头,旁人虽然有些不甘,却也无可厚非。
自从苏老爷子把财产继承权指名道姓交给苏瑾年之后,苏永晁的长子苏文鸿和三子苏文霄就已经非常的不满,只不过碍于苏老爷子强硬的态度他们也无可奈何,他们本打算在苏瑾年上位初期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联合其他董事会的人对其进行打压,却不想苏瑾年抢先一步给他们抛掷了巨大利益。
这么一来,他们的危机感瞬间就升到了新的高度,在不抱任何希望做着最坏的打算,意欲跟苏瑾年硬碰硬的时候,这个“孝顺”的侄女竟然如此体贴,出人意料地把asc集团最好啃的几块大肥肉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侄女这般贴心,他们又怎么好意思撕破脸皮?只当是小姑娘涉世不深,不懂人情世故商场险恶,白白给自己占了便宜。
于是,这一拨人也安静了下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主”之无能,实乃臣子之幸。
老爷子精明一世,却在这继承人的选举上糊涂一时,岂不知他那种过分的宠爱,这个黄毛小丫头受不受得起?
苏瑾年的第三把火,就是把父亲苏文皓从总经理的位置上拉下来,调到最基层项目上管理那些难啃的骨头,同时把姨夫季武沣提了上来顶替他的位置,并把新兴产业交给了同样毫无经验的表弟季子陵打理。
可以说,她的第三把火是非常任性并且让人难以接受的,如果一开始就提出这种出格的要求,大概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会答应,但是有了前面两把火的铺垫,每个人都得到了各自的利益,也就懒得去理会他们本家人内部的纷争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苏瑾年跟她的生父苏文皓关系十分恶劣,她之所以这么对待苏文皓,大概就是为了报复他当年娶了续弦林海旋,负了她的母亲。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吗?有的话趁这个机会尽管提出来,因为我还要回学校继续完成学业,所以在公司的时间可能不会太多。”
闻言,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占到了大便宜的样子,对于苏瑾年这种分权的做法喜闻乐见,一个个拍手称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开口反对?
苏瑾年的目光在开会用的大长桌上转了一圈,见没人开口,不由得笑盈盈地转向苏文皓询问意见,毕竟这次的人员调动之中,他受到的损失最大。
“那么苏经理呢?你有没有什么意见?我知道这样的安排可能对你来说比较难以接受,但你是董事长爷爷一手提拔上来的高级管理人员,你也知道,现在那些重要的基层项目时不时会出问题,要是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想来想去,能担起这个重大任务的人也就只有您了。”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是大家都知道,这番话里面“明升暗贬”的意思,因而一个个抬着眼角看着这对父女的好戏。
听到苏瑾年这么问,苏文皓的表情顿然难看到了极点,然而碍于众人在场发作不得,他又是那种十分隐忍的性格,憋了良久,也没能叫大家看到一出精彩的戏目,只是冷哼了一声,继而拿起文件夹愤怒地摔门而去。
却是……默认了。
逼走苏文皓,苏瑾年不无得意,眉飞色舞地做了一个总结陈词:“其实,知道爷爷决定把董事长的位置让给我之后,我也很意外,意外之余又很惶恐,爷爷或许是太看重我了才会过分相信我,但是我不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很清楚。所以,为了不把集团的产业拖垮,还得靠各位前辈叔伯从旁协助,不然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呢……”
听着苏小嫩言辞恳切的请求,老狐狸们个个春风满面,得意非常:“这是自然的,自然的!”
苏瑾年人生的第一场董事大会,终于在所有人的满心欢喜中落下帷幕,除了被驱逐的苏文皓之外,可以说是各得所愿,皆大欢喜。
回到董事长办公室,苏文皓已经在里面等了一阵,见到苏瑾年进来,才蹙着眉头看向她。
“瑾年,虽然我不知道你那么做出于什么目的,但是在我看来,你在董事会上的那些决定,无异于引火烧身!”
难得看到苏文皓的脸上出现类似于激愤的情绪,苏瑾年不由挑了挑眉头:“呵呵,你这么说,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在她印象里,她这个沉默寡言的父亲一向都是儒雅并且恪守本分的,情绪一直稳定平静,极少会出现波澜,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剧烈变幻。
面对苏瑾年的狐疑,苏文皓神色微微一动,露出几份痛苦的情绪,年轻的时候他少年得意自负轻狂,直到后来才发现,他不仅是个失败的丈夫,更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
这句话爷爷早就跟她说了不止一次,但眼下还是苏文皓头一回表明自己的立场,苏瑾年闻言却不见欢喜,脸色骤然间冷了下去:“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这个太晚了吗?你之前那种冷漠的态度,早就已经把我伤得遍体鳞伤了!”
苏瑾年陡然拔高的声腔把苏文皓惊了一下,他知道苏瑾年一直埋怨自己,但没想到她竟然会恨自己?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大概是因为曾经对他有太多的期待,所以才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积累怨恨,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想到这里,苏文皓动了动嘴唇,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讲起。
沉默了一阵,苏文皓叹了口气,转过身就要走。
见他这样,苏瑾年不由得气个半死,她这么逼他,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宁愿他对她疾声厉色地呵斥,也不想看到他对自己沉默,至少……如果他会骂自己,说明他还是在乎自己的不是吗?
眼看着苏文皓就要走出去,苏瑾年一甩手打翻了桌上的杯子,衬着清脆的玻璃破碎声,苏瑾年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讨厌我?!”
苏文皓陡然顿住脚步,脊背跟着一僵。
良久,才慢慢的转过身,神色复杂,欲语还休。他不是讨厌她,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
抬手抹了一把眼角,苏瑾年侧过脸,收敛情绪,继而自嘲地笑了笑:“算了,讨厌就讨厌吧,反正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也早就习惯了。”
“你是顾婉的孩子,我怎么会讨厌你呢……”苏文皓终于开了口,苦苦一笑,脸上隐约可见几分心疼,顿了顿,又跟着加了一句,“对不起。”
有些事情,他无法跟她解释,那种残忍的真相,不该由她这个无辜的孩子来承担。
听到那个三个字,苏瑾年蓦地心头一松,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瞬间解开了一样,她的要求从来都不高,要得到她的原谅,有时候很难,有时候却很简单。
跟父亲冷战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原谅对方,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解脱,所以在听到苏文皓真心实意的道歉之后,苏瑾年忽然间觉得,曾经执拗着不肯放下的那些怨恨,似乎都不重要了。
在如释负重的那一瞬,苏瑾年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留意苏文皓那句话中的语病——“你是顾婉的孩子”,而不是“我的孩子”。
“我不讨厌你,所以,对于你作出的任何决定,我都不会反对。”
“那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
“什么……意思?”
“就像你说你不会故意伤害我一样,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也不会伤害你?”
望着苏瑾年一脸认真的神情,苏文皓不由扬起嘴角,淡淡地笑了笑:“好,我相信你。”
在苏瑾年接任asc集团董事长职位后,各家商业报刊就纷纷采访了经济名人对此做了各式各样的分析,有人选择相信苏老爷子的目光,对苏瑾年表示了高度的期许,也有不少人则是持有怀疑态度,还有人对此表露了担忧,因而新董事长上任后的第一次董事大会十分引人关注,会议还没开始集团公司的门外就围了十几家记者等候采访。
然而,董事会会议讨论的结果却是让人大跌眼镜!
上次白家三子白述冉在接任九龙集团的时候,就曾凭借其凌厉高调的手腕轰动一时,在业界掀起轩然大波,因此人们有理由期待这个一贯作风嚣张的苏家大小姐,十有会做出比白述冉更加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来——
比如说把董事会的元老全部踢出局,重新开场洗牌的,或者大刀阔斧地对公司进行改革,从而彰显自己不容挑衅的权力和地位,从气势上征服下属员工……之类的。
更夸张的举动也有人设想过,却是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一直喜欢唱高调,喜欢弄得满城风雨的苏家大小姐,这次却低调得甘愿退居幕后,做一个悠然自然的翘脚老板?
真是太不像她一贯的风格了好吗?!
这样一来,几乎没有人能猜透她的心思,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谋算,是以大多数人表示失望而归,尤其是对于她公报私仇把苏文皓拖下水的那个举措,更是嗤之以鼻。
但asc集团毕竟是a市的龙头产业,哪怕就是发生一点小小的变动,也能引起不小的蝴蝶效应,眼下苏瑾年把权力下放到各个董事会成员手里,势必会引发集团内部不小的纷争,嗅觉灵敏的人似乎已经闻到了一丝丝火药味。
所谓有变动就有机会,有改革就有机遇,被苏老爷子牢牢掌控了那么久的格局,终于有朝一日得以打破,只要是个有野心的人,都不会轻易错过这么一个大好机会!
当然,别人是什么反应苏瑾年基本懒得理会,她只知道在新闻播出来以后,唐嫣然童鞋彻底炸毛了。
“我靠!苏瑾年你真是个大白痴!苏老爷子真是疼错你了!他把那么一大只馅饼递到你手里,想要喂饱你,结果你倒好,一块一块地切好了送到那些豺狼嘴边,真大方!”
季子陵也炸毛了:“姐姐你太看得起我了,那么大一个产业我怎么管得过来?!而且你事先都没有找我商量,你这是强买强卖!”
苏瑾年躺在沙发上,蛋定地吃着千重樱剥好的石榴,抬眸瞟了唐嫣然一眼,撇撇嘴角吐出四个字:“鼠目寸光。”
继而转向季子陵奸诈一笑:“你说错了,我不是在强买强卖,我这是赶鸭子上架。”
季太太倒是很了解她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外甥女,知道她做事不会乱来,更重要的是,这家伙从来不会便宜了别人,特别是那些对苏家财产虎视眈眈的人,只不过她也看不透苏瑾年的做法。
“瑾年你就别卖关子了,说说,你到底打的什么歪主意?”
苏瑾年抗议:“小姨你怎么能这么揣度我,我哪有那么坏!”
季太太毫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少跟我贫,就你那点儿坏水我还不知道么!”
苏瑾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翘着两只脚搭在沙发的扶手上,将一粒汁液饱满的果肉掷到半空,随后张开嘴巴一口接住,玩够了才晃着小腿怡然自乐:“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是有句话叫做‘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么,如果不给他们一点儿甜头,他们一准儿就把矛头全指向我了,那样的话我非被戳成刺猬不可。眼下不过是丢几块骨头,就能让他们鹬蚌相争,我何乐而不为?一句话的事——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唐嫣然还是不能理解她奇特的思维。
“呵呵!你把权力分散出去,就不怕他们联合起来把你架空?还有啊,你这哪里丢的是骨头,分明就是一大块一大块的肥肉!”
“联合?切,他们能不打起来就不错了,再说了,我本来就不管事儿,他们架空我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至于丢出去的那几块肉嘛,是啊,看起来是很诱人,但是高利润的产业往往也伴随着更高的风险,他们赚到了还得分我一半,要是赔了,那就是他们无能,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只要苏家的基业还在,asc集团就不会垮,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把爸爸从集团总部调出去?至于季子陵手里的新兴产业嘛,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兴产业最难发展,拿来练手最好不过了,而且一旦发展起来,那绝对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苏瑾年一边说着,一边对季子陵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搞得季子陵蠢蠢欲动,又很有鸭梨。
听苏瑾年这么一解释,唐嫣然顿时豁然开朗,忍不住抬手推了一把苏瑾年:“臭丫头,你真是坏透了!”
手一滑,扯开了苏瑾年的领子,露出那片雪白的锁骨上一个深深的吻痕,看得唐嫣然又是一惊一乍:“啧啧,要不要这么生猛哦……”
苏瑾年捂着领口,神色微微一变,目光潋滟:“还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说,我跟西门……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