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了我这么久?”王敦有点儿懵,虽然他不是颜性恋,但是从视觉上来说,长相漂亮的人都是非常有特点的,他再脸盲也不至于认不出在自己身边相处了很久的人呐,这个二掌柜神神秘秘到底在说些什么。
“草木命数繁盛,得气三五百年便可修成人形,更何况是长期被混沌之水浇灌过的树木呢。”胡橙端坐在太师椅上,面不改色地吃着面,好像闲话家常一样地随口说着。
草木?灌溉?胡桃?
“啊!”王敦忽然想起了什么,失声喊了一句,浑身的肌肉因为激动的关系而紧绷了起来,虽然生得手长脚长的,那姿势还真像是土拨鼠的呐喊。
“不会是他吧?是桃树?”王敦有点儿兴奋地说道,毕竟他把那棵大桃树当宠物养了几百年了,承它的厚意,每年都有新鲜的大桃子可以吃,盛夏的时候又有茂密的树荫。
“就是他,你们认识那么久了,怎么换了个皮相就一点儿都不认得,也难怪他对你冷冰冰的。”胡橙吃着面,看王敦那副沮丧的样子,稍微安慰了他一下。
“他,和我不亲呐。”王敦有点儿寂寞地说道。
这个铺子里除了奎子之外,大桃树是跟王敦最亲的生灵了,他一直都知道它是有灵性的,一到故都的秋,一般帝都玩主每逢秋天必须进山逮鸟儿的事由王敦都能省下了,因为他们家的大桃树能自动招来各种王敦喜欢的鸟雀,连鸟笼子的钱都省了,整个儿院子里都是王敦喜欢的鸟叫声,邻居们见了都说他家的桃树有灵性,能招来漂亮的生灵给王敦解闷儿。
“你很少去表达自己的感情。”胡橙吃完了面,放下碗筷,看着王敦盘腿儿坐在炕上有些颓唐的葛优瘫。
“他喜欢听别人说话,被做成琴没有几天,听我说了几句话,他就出现了。这些年……你从不对他说话吗?”
“扯吧,我虽然说的少,可是奎子自从光绪二年投身到了这里,就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没了,是胡同儿里鼎鼎大名的话唠,可是也没见大桃树搭理过他,唉,说白了他就是个颜性恋╮(╯_╰)╭”王敦勉勉强强给自个儿找了个不受宠物待见的借口。
“你说的不对,论长相,你比我漂亮。”胡橙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走过来跟王敦对坐着看着他,眼神放肆,手脚规矩,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身材也更好。”就在王敦从葛优瘫的状态缓慢进化成为朝臣待漏斜迁屁股兢兢业业坐式的时候,胡橙又补了一刀。
你啥时候看过?对,你看过,可是你看过了就能夸我身材好吗?你知道不知道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等等,夸男人身材好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当啊。王敦满腹委屈话到嘴边又觉得自个儿太矫情,只好闭上嘴吃个疑似职场性骚扰。
“奎子说的都不是心里话,胡桃心气儿很高,寻常的只言片语是没办法跟他神交的。”
“哦?那你跟他说了什么?”王敦蔫儿坏蔫儿坏的,见缝儿就插针。
“我……”胡橙愣了一下,忘了大柜外表忠厚内藏奸诈的这个人设了,上次下斗儿的时候他就看出来,这货藏着掖着的,也许是想看看他的本事够不够给他当枪使,不过他胡橙就算是把枪,这枪也不是谁都能擦的,擦不好,可就要走火儿了。
“说什么不重要,他喜欢听我弹琴,时候不早了,大柜早点儿休息吧,澡盆里还有一汪剩水,劳您沾沾手,太晚了,不便叨扰。”胡橙看看王敦桌子上的西洋钟,站起来告辞,临走之前还很规矩地收拾好了自己吃剩下的碗筷儿,一并带走了。
看着二掌柜玉树临风飘然而去,王敦慢慢悠悠慢慢悠悠,又从刚才全身炸毛儿的状态恢复到了葛优瘫,这个新掌柜的真是诛心呐,才认识没几天,他这社交恐惧症的毛病就被他摸了个底儿掉。
王敦跟谁都好,可是从不交心,他不是不信任别人,而是不信任自己。
大桃树跟他不亲,他认了,毕竟真心都是用真心换来的,可是胡橙跟他说过什么?
王敦心里痒痒的,有一搭没一搭起来收拾澡盆,里面汪着小半桶的胭脂水,王敦用瓢蒯出来,胭脂水在瓢里荡漾着,他忽然心里动了一下,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地弹了弹水平面。
随着王敦修长冰冷的指尖在水面的轻轻的波动,镜子一样平静的胭脂色水上一圈圈的涟漪开始漾了起来,伴随着似有若无的弦音和一声萧然的叹息。
弹的是凤求凰。
裤衩、裤衩裤衩、裤衩裤衩裤衩!
王敦的心脏伴随着诡异的拟声词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而且还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完蛋了!快点儿停下来!王敦无助地四下里踅摸着,抓挠不着任何能够阻止他的东西,最后看了看人家剩下的半瓢洗脚水,把牙一咬把心一横,一个闷子就扎了进去!
……
“哈……啊啊啊……哈秋!”
王敦自从用剩下的洗澡水浇头之后在天井院儿里奔跑了一晚上,恹了两天没怎么吃饭,终于病倒了。
雪上加霜,奎子前两天刚带着几件儿东西跟团去了拍卖会没在家,只剩下了西厢房住着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王敦干脆就没敢说自个儿感冒了,倒不是怕胡橙不照顾他,就是看样子这一位别说照顾人了,估计自个儿生了病也就是找个坟圈子猫两天接接地气原地满血复活。
“哎哟呵,感冒不是病,烧起来真要命。”王敦躺在炕上凄凉地倒着气儿,每次生病他总有个奇怪的念头,找不到对象成不了家,会不会死了烂了都没人给收个尸,到最后肉身成了蛆四下里一哄而散,就只留下一把骨头架子,几十年后催水电费的小哥儿才发现了,又成了当年的头版头条。
“嘿。”王敦天马行空地想了一会儿,又自嘲地笑了起来,要是真能那样,对于自个儿来说倒也是一种解脱,总好过这么点灯熬油黑不提白不提的活着,唉,都是自己选的,倒也怨不得别人。
吱呀呀咣当当。
王敦正房堂屋的门被打开了,门口的月光下面,映出了一个身形颀长的人影。
“谁啊?”王敦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一声,心里知道大概是胡橙,反正这会儿整座四合院儿里就剩下他们两个喘气儿的,还有一个不喘气儿的。
来人没搭碴儿,径直走了进来,因为是逆光,王敦还是看的不太清楚,只知道他端着一碗什么东西走到了他的床边,不轻不重地往炕桌儿上面一撂,叮咚一声响。
王敦吸吸鼻子,虽然感冒了嗅觉不灵敏,但还是能稍微分辨得出,是阳春面的香气。
大掌柜的往被窝里缩了缩,没敢动换。
“你吃。”来人等了一会儿,见王敦挺尸,金口一开说了句不咸不淡的话。
是大桃子?!真是稀客啊。
“是是你做的吗?”王敦一激动还来了个连读。
“嗯,你吃吧,吃完了我要收碗。”胡桃简明扼要地说着,身形还像原来的桃树那样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混合了白杨礼赞的血统。
王敦吸溜吸溜地吃着面,时不时抬眼看看胡桃,都说养的东西随自个儿的性子,这话不假,王敦一边吃,脑海里回荡着的BGM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家兄酷似老父亲,一对沉默寡言人。可曾闲来愁沽酒,偶尔相对饮几杯。”
他不爱唠嗑儿,培养得胡桃也是闷呼呼的,早知道当年就应该把他种在门房儿附近,自个儿在柜上天天叨逼叨,没准儿还能种出第二个奎子来,可是一旦种在天井院儿里,就是一个寂寞的世界,寂寞得胡桃都不会说句完整的话。
“你怎么想起给我送面吃啊?”王敦想着想着就吸溜完了一大碗病号面条,砸吧砸吧嘴儿,把空碗递了过去。
“二柜让我来的。”胡桃才跟了新主子几天,就俨然一副当当当铺逼王第二的高冷话废面瘫脸,颇得胡橙的真传。
“哦哦,那谢谢你们啊。”
“嗯。”胡桃赶紧利落转身就走。
“哎。”
“……?”
“你小时候,我跟你说话少,以后家里人多,你能说还是多说说,别学我。”王敦乐呵呵地说道。
“唔。”胡桃背对着王敦,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虽然不是面对面,王敦竟然看到孩子的脖颈子都红了,真是个外表高冷内心缺爱的小孩儿啊。
王敦看着胡桃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捂着被窝大笑了几声。前几天因为胡桃不搭理他,还有些失落的阴霾被美丽的心情一扫而空。
是胡橙让他来的,自个儿不过一个寂寞的眼神,几句抱怨的话,就让他上了心,惦记上了。
被人惦记原来是这么个滋味儿啊,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