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的夜晚,异常的寂静。
一阵阵夏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声,混合着虫声唧唧,凭添了几分寂寥。
雪梅摸了摸儿子淡黄色的胎发,轻轻翻了个身。
姜恒在皇城中已经呆了快半个月,一直杳无音讯。
雪梅知道,姜恒可能遇到了非常大的麻烦,十有**和以前的旧事有关系。
那一天她去询问叶哲光,叶秋鸿偷偷在书房内向她示警,这才止住想向叶哲光询问的冲动。
难道,叶哲光和这件事情有关系?
正想着间,突听到头上的屋顶传来一阵轻微的砖瓦碎裂声。
雪梅的精神立刻紧张了起来。
一个黑影轻飘飘地从屋顶跳了下来,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伸出手指轻轻叩了一下窗棂。
三长两短。
雪梅激灵了下,悄悄下了床,打开了窗户。
黑影灵巧地翻进窗户。
“太太,我是相明。”相明扯下头上的蒙面巾,露出一张俊俏的脸。
雪梅深吸一口气,急促的问道,“今天可有阿恒的消息?你们可曾见过他?”
“没见到,恒公子和子侍被囚禁在一处宫殿中。我家公子曾想了许多办法,可都是无法接近。今天收买了一个小黄门趁送饭的机会和子侍搭上了话……”相明摇了摇头,轻声叹息。
“阿恒在里面好吗?”雪梅神色焦急,忍不住打断了相明的话。
“恒公子挺好,还让太太不要担心他。我家公子已经说动老爷,求老爷出面救他。”相明压低了声音。犹豫一下再次说道,“公子手里有陷害恒公子那人的一些罪证,公子的意思想用这些交换恒公子的安全。公子还说……请太太不要恨我家老爷,我家老爷也是身不由已,有逼不得已的苦衷。”
“太太不要出门。也不要见任何人,现在正是非常时期,公子怕有人利用太太搅起风雨。”
听到这话,雪梅不由一愣。今日郑书容递帖子非要见她,她牢记叶秋鸿的话,以生病给推托了。可是郑书容紧接着递过一封亲笔书信。信里只写了几个大字:我能救他。
雪梅看到这封信当时就心乱了,冲出去见郑书容。
可刚刚走到垂花门,却突然想起叶秋鸿每日夜间都派相明来传递消息,次次都叮嘱她千万莫相信别人的话。
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夜色虽是迷蒙,相明却依旧看清了雪梅的神色。他不由急躁了起来。追问道:“可是有人要见太太?”
雪梅点点头,将郑书容求见她的事情给讲了一讲。
相明嘿嘿冷笑数声,“若说这件事没有他郑家在里面搅和我是绝对不会信的!不过是搂草打兔子,打着一只是一只。今上生了病,这些人都急红了眼,生怕自己离那从龙之功慢了一步……”
说到这里,见到雪梅脸色煞白,忙生生止住。柔声道:“太太不用害怕,子侍和我一样,自小都是习过功夫的。虽没有万夫不敌之力,对付三四人还是不在话下,有他在便能护得了恒公子周全。”
后面的话,雪梅几乎都没有听到,甚至连相明走时,她都只是胡乱点点头。
她突然把一切事情都给想明白了。
皇帝要晏驾了……
现在正是新旧政权交替之时。拥戴太子的人也是分成了两拨。其中一拨以叶哲光的老师杨大学士为首,其中一拨以郑侍郎的老师金大学士为首。
这俩人为了争抢一个首辅的位置。正闹得不可开交。金大学士就利用姜恒的父亲姜先达早年之事来打击杨大学士。
只要这件事情姜恒认了,那么杨大学士就瞬间变成了万夫所指。
可是。杨大学士还不能出手救姜恒,因为当年的事情在明面上根本和他无关。若是他出手,别人定会觉得他是真的参与了。
怪不得郑书容要见她,想必只要见了她,郑书容必会告诉她,他们郑家可以出手救姜恒。唯一要求的只是让姜恒说出当年的实情,让姜恒招认当年姜先达确实想要毒害先帝爷。
到时,只要雪梅心一软,跟着郑书容出了府,只怕会立刻成为人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姜恒看重她,只要掌握了她,不怕姜恒不从。
姜恒认了罪,以后还有活路吗?还能活吗?
想到这里,雪梅只觉得浑身冰冷,恨不得此时腋生双翼飞到姜恒的身边。
不论是生是死,是剐是斩,只要在一起就行--
我们三个人,一定要在一起。
……
一辆马车静悄悄地停在姜府外的小巷子中,马嘴衔环,四蹄裹布,没发出一点声响。
须臾,从姜府的围墙上悄悄探出一个头来,左右瞅了瞅,刚刚准备跃身下墙,突然生生止住了身形。
黑影硬生生的翻了个身,重新坠落在姜府院内。
“这位朋友,出来了还想回去吗?”一个提着大刀的汉子哈哈笑着从暗处走了出来,洪亮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震耳欲聋,“这可是姜翰林府上,朋友要来踩盘子也得问问咱们这些兵马司的兄弟同意不同意?你说对吗?”
黑影在院内没说话,只是微微叹息一声。
随着那汉子的声音,刚刚还寂静的姜府,此时燃起了灯笼和蜡烛,仆役和小厮们纷纷举着灯笼往院子里涌来。
黑影迅速地往黑暗中躲去。
提着大刀的汉子兀自哈哈大笑,即不往院墙上跳也不追赶,只是绕着院墙走了一圈,走到姜府的大门前。
“开门,快开门,我们是兵马司的,看到有人跳进了你家的院墙。怀疑他是飞天大盗,快些开门让我们进去捉拿。若是不开门,走脱了大盗,我看你们哪个担得起干系?”
大门的两个门房听到兵马司这三个字,不由面面相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开这扇门。
门外的拍门声更加着急,还夹杂着几句南京城特有的骂人土语。
两个门房也是从南京城过来的,听到这乡音心中一松,正准备开门之际,突见从影壁后灯火大亮,刘忠领着姜纯姜叶和几名小厮急步走了过来。
“哪个敢开门?”刘忠大喝一声。双眼犹如铜铃,紧紧盯着那两个门房,“太太曾叮嘱过数次,公子不在家,一到落锁时分家中大门不许敞开。你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两个门房向来害怕刘忠,又见到姜纯姜叶也跟在他的身后,只吓得缩了缩头,往后退了几步。
“你,还有你,接替这俩人掌管门户,不论是谁,不论是哪个府里的人。就是太太娘家的人也不可以放进府内,所有人一概不许开门。”刘忠转首,面朝两名彪壮小厮说道。
两名彪壮小厮应声而喏。取代门房站在了门后。
门外的敲门声依旧一声紧似一声,不仅如此,还传来了用滚木撞门的声音。
‘咚咚咚’的撞门声在众人耳中响起,即霸道又令人恐慌。
“此乃姜翰林官邸,你等不知是贼还是官,竟然敢用擂木撞门。难道不怕锦衣卫的刑具吗?”刘忠大喝一声,声音震耳。
大门外的声音。顿时停止。
刘忠急急转了身,面朝着姜纯姜叶。“你们速速去二门,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你们找到太太,让太太穿我那口子的衣裳,抱着小公子先躲到老太爷屋里,老太爷屋里有……”刘忠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只有姜纯姜叶俩人才可以听到。
“那你呢?”姜纯听到门外的撞门声再度响起,声音不由急了。
“我这条命是太太救的,今日就还给太太吧。”刘忠闭了闭眼,用力推了姜纯一下,“你们还不走,等什么?”说着话又转首吩咐几名小厮,“你们都是受过老太爷和公子太太恩惠的,今日就是回报的时候,若是不想回报只管回去,我刘忠断不会怪你们。”
几名小厮相互看了看,异口同声的说道:“我们都是家中有兄弟的,又都是几辈子跟着姜家,公子和太太待我们好,我们绝不会扔下太太和小公子跑。”
“好……”刘忠连着说了三声好,紧跟着他的人猛地撞到了门上,用力的顶着,“快来几个人帮忙,不能叫他们把门撞开,剩下的人快去寻些木头和家具来,先把大门堵住再说。”
听到他的声音,那几名小厮也学着他的样子,用肩膀顶着,身子死死地抵在了门上。
姜叶看得脸色发白脚发软,猛地跺下脚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跑上前去紧挨着刘忠抵紧了门。转过头冲着姜纯大喊:“大哥,你快回去通知太太啊?还站着做什么?”
姜纯用力攫紧拳头,忍住了要奔涌而出的泪水,转身往后宅方向跑去。
一路跑着,一路唤那些姜府以前的老人,令他们去前院支援。
到了垂花门,便用力的拍了起来,“里面谁在,快给我开门,我是姜纯。”
里面恰巧是刘忠媳妇在后面听动静,听到他的声音,急忙询问了几句,当听到刘忠领着人顶在了前院,刘忠媳妇的脸色不由变得惨白。
顾不得担忧刘忠的安全,刘忠媳妇将垂花门开开,让姜纯进了内院。
“出了什么事?”相明刚刚出去,外面就传来了喧哗声,雪梅只听得大急,急忙披了衣裳出来,正好遇到闯入垂花门的姜纯。
姜纯忙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催促雪梅赶紧去穿刘忠媳妇的衣裳。
刘忠媳妇闻言骇然,死死攫着自己的衣角,拼命压抑着心中恐惧,道:“太太,快去跟我换衣裳吧。”
雪梅还来不及说话,便听到大门处传来一声惨叫。
一股血腥味,顺着这声惨叫,飘到了内宅中。
“太太抱上小公子,快走吧……”姜纯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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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