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气定神闲地道:“我乃明媒正娶正室,且有婚书此,燕氏本乃婢妾外室,我如何发落不得?她那两个儿子,按理得唤我一声母亲哩。”
听到这话,堂上人当即傻了眼。谁能想到燕老先生独生爱女居然由妻变妾,而且还成了别人外室。
燕大娘子羞愤夹加,斥责道:“当年我阿爹为我坐产招夫,有文书此有街坊四邻为证,衙门里上了档,你说你是正室,难道这衙门里档全是假不成?”
那女子撇撇嘴,不屑地看了燕大娘子一眼,骂道:“贱婢,你燕家为了我夫家产,居然行起了那不轨心思。什么坐产招夫?这些年来,我夫为你家不知赚了几多银子去……”言下之意,燕家家产都是那行商。
燕大娘子本就是一个本份良家妇人,被这女子一顿夹枪带棒堵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堂上呜呜哭泣。
“冤枉啊,大老爷,小人这些年走南闯北挣下了一番家业,这些年来,我都记得有帐。”行商哭天怆地从怀里摸出了一本册子,竟是这些年来燕家所有支出和收入,只是上面全部换成了行商名字。
燕大娘子看到祖上传下来财产转眼间就要落入别人手中,一口气上不来,大堂上当堂吐血。
“难道就坐视别人夺了燕家家产吗?”听到这里,雪梅怒从心头起,开口问道。
“常言道,为母则强。燕大娘子堂上吐了心头血,反而明白过来。知道自己再不反击,不仅家产旁落儿子还得落入别人手中。她见那女子非良善之辈,若是儿子落入了她手中将来日子指不定要多难熬。便跪直了身子,将燕老先生当年是请谁为媒请谁为凭,四邻街坊谁可做证都一一禀给了大老爷。”
“街坊四邻都是几十年老交情。都知道燕家富裕不与那上门女婿相干,便也愿为证。”
“既是有人作证,想必不会夺了燕家财产吧!”刑氏道。
“话是如此说,可是那行商有这几年帐本。大老爷拿着帐本委实难断哩。”于氏吃了一口茶,不无遗憾地说道。
“难道燕家以前就留没有帐本吗?”雪梅忍不住问道。
“着哇!”于氏听到雪梅这样说拍了下手,“二姑娘可问到正点子上了。想那燕家洛阳几代经营,已是小有薄产,怎会没有帐本?只是这燕大娘子和行商几年夫妻下来,恩爱非凡,从不对他设防,竟是将里里外外帐本全交给了那行商,自己一门心思后宅教子。幸好燕老先生留了一个心眼,将帐本一分为二。临死前全部托付给了一个知心忠仆。那忠仆知道燕大娘子是一个没底气,生怕交给了她也无用处,便一直偷偷藏家里。”
“那忠仆知道了燕家打官司,便从床底下将燕家祖辈几代帐本全交到了大堂上。大老爷拿了帐本核算了七八天,断定了燕家财产不与那行商相干。”
“盘个帐就盘了七八天?”雪梅喃喃自语。有些不敢相信。
于氏睨了她一眼,抿嘴笑道:“盘帐前,燕大娘子说,自家遭受了无妄之灾,必是上天惩罚,所以她愿从此以后吃素,将家产数捐到善堂义庄中去。只愿留下三百两。二百两酬谢找到儿子义士,剩下一百两留做遣散家中仆役和酬谢四邻们所用。”
雪梅若有所悟,对燕大娘子敬佩了起来。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舍弃家财,燕大娘子想必是看明白了,这一场官司下来只怕她家产不保,于其被人谋夺。还不如自己主动献给官府,只要能将两个儿子留身边既可。
于氏对衙门里道道也是门清,知道这场官司打下来,燕家也是伤筋动骨,对燕大娘子能放弃家财决定是万分敬佩。叹了口气后接着往下讲。“几日后,大老爷重开堂,宣布这燕家共有家财一千四百两,铺子五处,宅院两套,上田十顷,金银财宝另计……”
说到这里,刑氏和雪梅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燕家是相当有钱啊,怪不得那行商起了歪心思。
雪梅盘算了一下,光银子换算到后世就是百万富翁,燕大娘子为了夺回两个儿子全部放弃,足见是下了大决心。
“那行商没有想到燕大娘子居然不要钱只要儿子,大呼冤枉,说这财产都是他,燕大娘子没权处置。大老爷当即打了他二十板子,说他背主、毁婚、停妻再娶,将他同省发配五百里。”
“那个女子是如何处置?”雪梅听到行商被打板子发配,大呼解气。
“那女子挨了一顿板子终也招认了,说自己和行商几年无所出,前几年生意又赔了本,正巧看到燕家招女婿,便想出了歹毒计策。伪造了未婚身籍,打定主意和燕大娘子过个几年就把家产和孩子偷走。”说到这里,于氏停了一停,叹息道,“可怜那燕老先生,平时看行商如亲子,却没想到行商他死后竟是如此待他爱女。”
“那既是打定主意要偷孩子,怎么一去四五年?”雪梅想到了一个关键之处,开口问道。
于氏看了雪梅一眼,含含糊糊地道:“行商说是回乡奔丧,要带长子同去,可是长子乃是燕老先生承重孙,是扛幡打帐摔老盆(laben),要家里守满三年,再加上燕大娘子肚子里还有一个,行商就只能罢休。走时候燕大娘子准备了三百两程仪……他路上耽误了三年……到第四年才空手回了家,给先母坟头了孝,然后才领着家里老婆过来……”
于氏虽然说得含糊,雪梅却是听明白了。想必是行商路上遇到了某个花楼小姐,花楼里用光了银子才想起回老家。
“这样人,该杀,该死……”雪梅就道。
刑氏也一旁点头,同意女儿。可是一想到燕家上千两银子家产又觉得可惜,开口问道:“那燕家家财怎么处理?”
于氏笑了笑,嘴里带了感慨,“大老爷说燕大娘子此举仁义,但是也不能让燕家没有傍身之财。便做主留下了一处铺子和一顷上田,原来宅子依旧归燕大娘子居住,只把其他收走了……”
刑氏双手合十,连呼青天大老爷仁慈。雪梅却是心中腹诽不已,一千多两家财后只剩下这么多,知府白得了一大笔浮财还得了一个青天大老爷名声,这官司断得端地划算。
“燕大娘子把家中仆役遣散,又使了银子将宅子一分为三,自己住了堂屋一处,剩下两处租给了别人。因别人都敬佩燕大娘子为人,甘愿把租金给比别家高些。就这样,燕大娘子仗着这处铺子和一顷上田,把大儿子供养出来一个秀才来。燕大娘子又感念乡邻帮助,每年田地租子收得都比别人家要低。一到灾年,她也是愿意舍米舍面救济灾民。”
“倒是一个仁义地……”刑氏自言自语道。
“就是不知那行商现人何处?”雪梅问道。
“都十几年了,谁知道死到哪里去了……”于氏不屑撇撇嘴,“大老爷应燕大娘子请,将他从孩子生父一栏中划掉,说孩子不能认这样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人做父亲,免得毁了前程。”
刑氏听了这话,陷入了深思中。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燕大娘子早年虽是打了官司,却因为她愿散家财保儿子反而得了好名声。丽质嫁入这样人家,着实不错。
可就是古语有云,丧父长子不可嫁,丧母长女不可娶。这燕大娘子二儿子虽不是长子,可是跟着寡母过活只怕性子会比别人极端些……
想到这里,便问了于氏,“不知这燕大娘子两个儿子都叫什么?大儿子可曾娶亲?性子如何?”
于氏一拍脑袋,失笑道:“你瞧我,光记得说闲话,竟是把正经事情忘了和你说了。这燕大娘子长子叫燕云今年虚岁十六,定了洛阳城外十里坡马秀才堂侄女,现还没完婚。次子叫燕南,今年虚岁十四。这两个孩子性子都极腼腆,见人未语先拜,一看就知道是读书人家。”
刑氏听到马秀才,心里紧了紧,再听到不是马秀才女儿是侄女,又听到性子极好,松了口气。
“才十六就中了秀才,这燕大娘子教得真好。”刑氏微微颌首。
于氏见到她夸奖燕大娘子,便心知事已成了三分。常言道,长嫂如母,刑氏虽不是长嫂,刘家却是地位极高。她说成了,那这事便八成是可行。
“燕老先生是个童生,年轻时也坐过馆,燕云打小就是跟着老先生读书……”于氏如是说。
刑氏心里是满意了几分,打定主意明天见一见燕大娘子本人。
事情已成了四五分,刑氏放松了心情,山南海北和于氏闲聊了起来。于氏见到她不再谈这件事,便也乖觉不提。
正说着话,却听到有人将院门拍山响,于氏急忙披了大衣去迎客。
雪梅听到于氏外面和人说了几句,过了一会便掀帘又走了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却有一个人从她身后闪出,向着刑氏扑去。
“二婶,二婶,我爹找不着了……”芳兰哭哭泣泣跪倒刑氏面前。
“你说啥?”刑氏蹭一下站了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