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阿恒来过了?”叶明府下了堂之后步入了后衙,接过董宜人递来的手巾擦了擦脸,随口问道。
董宜人颌首,端庄富态的脸上满是愁容,轻轻叹了口气,“来了没一会就走了,陪我说了几句话。我又去看了阿鸿,他看起来满腹心思,我这心里真是难受。可还不敢问他……”
叶明府笑着拍了拍董宜人的手,低声道:“他慢慢地就想明白了,等他想明白了,替他寻门好亲事,不比你在这里哀叹要强得多?再说了,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哪个少年不怀春?哪个少年不放荡?不过是一时想不开罢了,随他去……”神色间颇为豁达,显见得就没当成个事来看。
哪个文人雅士没有放荡的时候?既不是狎妓又不是蓄男妾,不过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好友。就是让别人知道,也只是会传为美谈。叶明府进士出身,这样的事情看得多了,不仅是他身边的同年有好友,连他自己也有一两个可以托付生死的友人。
这样的感情跨越了男女性别,跨越了爱情和友情。无关风月,只有真情一片。
董宜人抬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丈夫的神色,见他没有生气更没有愤怒,长吐一口气,暗示道:“也亏得阿恒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枉我们白疼他。”
叶明府将手一摆,示意身边服侍的退下,才说道,“我知道这次刘家的事情我有些没给阿恒面子,只是你也得替我想想,若是这事被别人知道,那可是砍头的罪过。你总不好为了旁人,让自家几口人丢了性命吧?”
“再说了,那刘家能是好相与的?阿鸿还什么都没说呢,就先把霜儿扣下,这能是良善人家?要照我说,这样的刁民就该充军发配三千里。好好杀杀他们的戾气。”
“好歹那刘家也曾救了个人……”董宜不敢反驳丈夫的话,晦涩的提醒道,想为刘家说些好话,怎么说刘家也是救了她姨丈的孙子。一想到姨母居然能做出断别人子孙的事情。董宜人便觉得面红耳赤,坐立难安。
“噤声!今上是个杀伐果断的圣人天子,岂敢在家里随意提这些?”叶明府嘘了一声,满脸紧张地看了看院子,又仔细的关上窗户,小声道,“指不定家里的仆妇中便有锦衣卫,若是让他们知道,你我焉有命在?”
“我们死倒不怕,可是连累了鸿儿和霜儿。你就忍心?”叶明府说着便看向了妻子,眼里全是埋怨,“为了你的娘家人,就得让亲儿去死吗?难道你忍心让我们满门抄斩,霜儿落入教坊司。做那下贱人的勾当?”
董宜人眼中全是骇然,用力的捂住嘴。
叶明府叹了口气,揽过妻子低声劝慰:“即是已经过去了,以后就别再提这事。只当没发生,只要阿恒保证安抚好刘家,我定不会找刘家的麻烦。以后你无事不许让阿鸿去祭拜赵夫人,免得惹了锦衣卫的注意。”
叶明府说到这里语气里已全是埋怨。当初若不是董宜人想一出是一出,让儿子去南河村打听事情,怎么会牵扯出这样麻烦的事情。刘家收养了李尚书的孙子那是铁一般的事实,如果这事被锦衣卫知道了,莫说自己这个小小的知府,就是老师怕也逃不脱干系。
布衣之怒。尚且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谁又能承受得住天子之怒?莫非真的要浮尸百万,流血千里。
真以为过了十几年今上会忘了建文朝的事情?如果真的忘了,也不会派郑和一次一次下西洋,更不会让胡濙那厮在各省府州里暗访。
别人躲都躲不及的事情。自家的娘子可倒好,非要往上凑,还拿了凤冠回京询问,果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若不是事后得了消失,将送凤冠的人秘密处死,只怕现在叶家人就要呆在锦衣卫大牢里受那剥皮去骨的酷刑了。
居然还有心情为刘家人担心?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
“无知妇人!”叶明府斥责道。
董宜人被丈夫骂的面红耳赤,将头深深地垂下。
……
敬东准备成亲了。
刘承志将二十两银子的礼金送到老宅后,带回来了这个消息。
“时间定下了?”雪梅正在跟着刑氏学刺绣,听到这个消息后,抬起了头。
“定了,说是下个月。”刘承志点头道,“你爷的意思,说是赶紧替敬东把事给定了,然后好操持敬山和敬民,这样等到你后年成亲的时候,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办完了事,也就不慌了。”
“王秀才家的闺女比敬东大呀,咱爹娘就这样同意了?”刑氏这话说的还是有些含蓄的,在洛阳城随便打听打听王秀儿的名声,没人不知道,娶了她只怕会被人取笑。
“有啥办法?咱爹娘也是心里有些不愿意。可是架不住敬东喜欢呢,再加上这次大哥和敬东中童生,王家是出了大力,咱家不能做那过河拆桥的事,不能用完了王家就不娶他家闺女。”刘承志叹了口气,显然也是不满意这门亲事。这可是刘家孙子辈第一次办亲事,却办得如此不如意。
“只希望敬东以后能明白,家里对他的看重,以后能孝敬他爷奶。”刑氏微微叹息。
“咱爹说准备在刑家预订两头万里哼,回头你回娘家的时候和岳丈说下。”刘承志看了眼刑氏,低声道。
刑氏就冷笑一声,反问道:“给你订钱没有?是不是还得我舍着脸上?”
“哪能啊,爹说到时候肯定给钱,绝不会让咱家往里垫钱。”刘承志见到刑氏发火就有些心虚,自从那天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在刑氏面前就直不起腰。
“我告诉你,那二十两是咱家往老宅送的最后一笔钱了。从此后,除了给爹娘买东西孝敬,我是不会再往老宅花一文钱。”刑氏一提起钱的事情就是一脑门官司,说话的口气也强硬起来。
“娘,以后不能让我爹见钱,咱把银子都锁起来。”雪梅笑嘻嘻地在旁边加了一把柴。
刘承志听了女儿的话。讨好的望向刑氏。刑氏则是哼了一声别过身子,低头指点雪梅绣花。
刘承志尴尬极了,平时母女俩虽然会联合起来挤兑他,可那都是开玩笑。哪里像现在待他这么冷淡。伸出手扯了扯刑氏的衣袖,刑氏‘啪’的一下将他的手打掉。
刘承志的脸当即变得通红,“他娘……”
恰在这时,院外传来井奶奶说话的声音,“承志在不在?我问你个事。”
“井奶奶啥事啊?”刘承志走了过去。
“我想把家里给翻盖几间房子,我知道你岳丈在外面极吃得开,想劳烦和他说一声,请他帮着请个盖房子的泥瓦匠。我家就我一个糟老婆子,也没法做饭,到时算算看一天该给多少钱……”井奶奶坐在院中的树下。和刘承志说话。
刘承志最是一个热心肠,又极喜欢重山,一听到要盖房子便知道重山快和柳花成亲了,急忙笑着恭喜,“还请啥人啊?回头我和敬民过来帮忙。再叫上承礼,有个三四天的工夫就把房子立起来了。不要钱,也不用管饭,回头都在我家吃。”
“不行,不行,哪能让你们白帮忙呢?”井奶奶就摆了摆手,笑着道:“我家想翻新成瓦房。没个七八天是盖不成的,哪能白使唤你们?”
“瓦房啊?”刘承志就动了心思。现在已经到了农闲的季节,地里的庄稼都收了上来,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找一个大匠把自己家的也翻新一下。反正明年敬民也要成亲了,今年先把房子盖好,也省得说亲的时候别人看了房子破破烂烂的嫌弃敬民。
“那我和孩子他娘商量商量。要是能成的话,咱俩家合在一起盖,反正我家明年也要起房子。”刘承志想了想后说道。
井奶奶立刻就笑了,“咋不行,正好我家还得托着你家买些砖石啥的。两家在一起盖还能便宜些。”
刘承志又和井奶奶寒喧了几句,便回了院子,将这话和刑氏一说,刑氏当即同意。
“娘,咱这院子挺大的,能多盖几间,这样等我嫂子来了随她选房子。”雪梅也在一旁说道。
“我是这样想的,”刘承志看到妻女都同意盖房子,心中颇有些高兴,便往刑氏身边贴了贴,小声道,“我想把旁边的空地一起买回来,给敬民单独盖个小院子,也省得他们过日子不方便。你看看你愿意不愿意?”
刘承志伸开胳膊划了一个圈,比划道:“就是盖个大院子,然后分出一个小院子给敬民,等到晚上关上门他们就自行一家。若是有了孩子咱就给他看着,要是不想让咱看,咱就天天钻在地里。咱谁也不管,谁的日子谁自己过,等到咱两腿一蹬再把钱分给他们。”
雪梅想了想便明白了刘承志的意思,他是被老宅吓着了。单独给敬民盖个小院,其实是想让小俩口过自己的小日子,这样远香近臭,婆媳关系也能处得好。省得跟当初老宅一样,几个媳妇妯娌见面就冷嘲热讽的谁也不服谁。
而且只要他们手里有钱,不管娶谁做儿媳妇都会孝敬他们。
“我没啥想法,只要孩子同意就成,就是对外不能这么说。”刑氏也是一个豁达的人,立刻点头同意。
“爹,娘,你们能这样想,以后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只要你们口袋里有钱,将来我嫂子肯定会孝顺你们。”雪梅笑着替他们分析远香近臭的道理。
“你这孩子……”刑氏用手指点了点雪梅的额头,嗔道,“你是满脑子都钻到钱眼儿里去了?三句话都离不了钱。”
“啥都可以没有,就是别没钱。有了钱才有好日子,钱才不臭呢,钱是天下最香的东西。”雪梅笑嘻嘻地躲着刑氏手指。
刘承志乐呵呵的看着妻女玩闹,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不一会,敬民和重山干完了农活,扛着锄头回了家,刘承志便将盖房子的打算和敬民说了一下。
敬民一听自己家也准备盖房,不由得涨红了脸。
“爹说啥时盖就啥时盖……”说了这话,便看了雪梅一眼,示意有话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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