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阳只维持了几天,气温便回落了,天空也重新变得阴沉不定。一暖一冷之间,好些人病倒在床,包括二姑娘。她素来蛮横霸道,生病之后,身体不畅,更是狂燥不安,但凡小丫鬟走路声音稍微大点,也要被她骂得狗血淋漓,甚至撵出去在院子里站着。
三九严寒,滴水成冰。身体强健的男子,在院子里吹上一个时辰的冷风,也受不了,何况是娇滴滴的小丫头。因此韶华院里,大小丫鬟并一干嬷嬷们都是噤若寒蝉,生恐一不,触了她的逆鳞。
用过午膳后,春柳在里屋侍候二姑娘睡觉,一干丫鬟嬷嬷便都聚在暖阁里,或做针线或打络子。暖阁里烧着火盆,人多气足,一会儿就暖意融融。春云额头汗出,把棉袄脱下,看看里间,低声说姑娘还没有睡着吗不跳字。
话音刚落,春柳挑起帘子出来,吁口气说总算睡踏实了。”
大家相视一眼,也同时长吁口气。
其中一个叫良月的小丫鬟低声地说徐郎中说只是风寒,吃几贴药就没事,这都四天了,二姑娘还没有好呢?”
另一个叫良玉的小丫鬟扯扯她的衣袖低声说良月你不,姑娘有心病呢。”
良月摇头,不信地说咱们姑娘哪里来得心病呀?”
“四姑娘、五姑娘都有主了,她这个做的还没有着落……”
话音未落,春云变了脸色,佯势要拿针扎她。“良玉,你咋话都敢说呢?让二姑娘听到了,就不是让你喝西北风这么简单了,指定剥了你的皮。”
坐在坑上的良玉赶紧跳了下来,吐吐舌头说春云,便是咱们不说,其他院子还不一样在说?方才我去厨房里给二姑娘取药的时候,看到一群人聚在那里,说的话题可比咱们厉害多了。”
良月好奇地问都说了些呀?”
春柳也好奇,推推春云说别吓唬她,让她说来听听,反正二姑娘睡着呢,没半个时辰不会醒。”
春云哼了一声,不再多说,重新低头开始绣花。
良月又蹭回坑上坐着,低声说我听说,大老爷要把林姨娘从红叶庵接了,都已经派轿子去了……”
“啊?”良玉惊讶地说,“那大乐意吗不跳字。
春柳拍她脑袋一下,说傻瓜,大肯定是不乐意,否则初一接的圣旨,到今天才去接,可是再不乐意又能如何?如今四姑娘被官家封为修华,林姨娘可是她的亲娘呀。”
“就是。”良月顿了顿说,“说起来真是奇怪,四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被官家看上了?”
“谁!”春柳说,“总而言之,蓼园那两个姑娘都是古古怪怪的。”
良玉神秘兮兮地说就是,我瞅着这两个姑娘好象是犯冲,一个好了,一个必定坏了,一个坏了,另一个必定好了。”
良月想了想,不解地问这话是说的?”
“你们看,前一阵子老多疼五姑娘呀,五姑娘差点就跟顾大少爷定了亲。啧啧啧,定国公就这么一个孙子,将来指定袭爵,那她就是未来的定国公。结果呢,如今居然要成晋王爷的妾室,这晋王妃还是她异母,难怪老一提起这事,就气得要呕血。再说四姑娘,前一段亲娘被赶出府,她也差点远嫁到浙东。结果现在居然成了官家的妃子,一开始就是修华,几品来着?”她掐着手指算了算,倒底不太懂后宫的位份,算了半天也没有算出来。
良玉连迭点头说就是,就是,一个天下,一个地下。真是想不明白,五姑娘这么聪明的人,不要顾大少爷,倒想做晋王的妾室呢?”
“你以为她想呀?”春云白她一眼,手里继续穿针引线。“听说是晋王看中了他,向太后求得她。唉,说起来也是蛮可怜的,便是咱们府里的姑娘,被晋王看中了,也只能顺服。”
“依我看,她是活该,谁叫她这么张扬。又是拜紫英真人为师,又是三番五次地进宫,夜路走多了,撞到鬼也不出奇。”春柳幸灾乐祸地说。
良月眨巴着眼睛说其实晋王对她不赖呀,你们看,天天派太医看兰大姑娘,还送了那么多珍贵药材。”
春柳不以为然地说便是不赖,也是个妾,说出去丢人现眼。咱们阮府一百多年一,还是头回有女儿做妾呢。你不外头有多少人在笑话咱们府呢?听说因为这桩事,老跟东平侯都闹僵了,还有惠文长公主很生气。”
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老嬷嬷说其实都一样,别以为做官家的妃子就了不得了,老还不是一样长吁短叹。”
丫鬟们面面相觑。
“这又是为呀?”
老嬷嬷说你们哪里懂呀,这后宫可不是一般人呆的。四姑娘进了宫,她要是显贵了,咱们府也跟着荣华富贵,她要是倒霉,咱们府也跟着倒霉。”
丫鬟们到底年龄尚轻,世事经历的少,虽听明白她的话,却没有切身的体会。良月说不管说,四姑娘和五姑娘都有了着落,听说三姑娘也要另外许配,可咱们的……”指指里屋,“一点动静都没有呀?”
春云斜睨她一眼说你没有动静?难道大还专门向你报告?婚姻一事,没有事成之前自然不能宣扬。这段,咱们府里来过好些媒婆……”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里屋传来一声轻咳,顿时变了脸色,把绣架一扔,下坑趿了鞋子走进里屋。
二姑娘已经进了,正俯身咳着。
春云忙将床底的唾壶拿,搁到脚踏上,然后扶二姑娘出来,轻轻拍着她的背。
二姑娘吐出一口浓痰,不满地说你们在外头嘀嘀咕咕?”
春云讪笑着,拿起床头的茶水递给她。“随便说了会儿话,可是吵醒姑娘了?”
二姑娘冷哼一声,喝了口茶水漱完,又吐在唾壶里。这才躺回床上,看着床上的芙蓉帐半晌,低声问真的派了小轿去接林姨娘了?”
“是……”春云吓得魂飞魄散,勉强点点头。
二姑娘没有注意她的神色,怔怔地出了会儿神,难怪母亲这些天都是行色匆匆,在屋里坐不到一刻钟就要走。原本以为她是在准备四姑娘进宫事宜,却原来心里烦着呢。
“今儿几号了?”
“初四了。”
“都初四了呀?”二姑娘微愣,怅然地说,“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只隔着一天了。”
春云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二姑娘说的是四姑娘进宫的日子——十二月初六。
“这两日,除了要接回林姨娘,还发生了事?”
春云斟酌言词说还有一桩事,就是老爷昨日带着三少爷去正式拜师了。就是前些日子三老爷介绍的那位大儒,之前大一直嫌他贽仪太贵……”
“好好好,这下子都鸡犬升天了。”二姑娘银牙一咬,眼眸里闪过一丝戾色,“进了宫就了不得了?还不如何呢?半年前杜梦华也是一开始封了淑仪,如今还不是无声无息。”
“姑娘说的是。”
二姑娘看她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厌恶。又想到她们一群人在背后议论的婚事,一团怒火燃烧,扬手给她一个巴掌,怒斥一个个都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背着主子乱嚼舌根,全给我滚到外面院子里站一个时辰。”
春云连忙跪下说姑娘息怒,是我没管好她们的嘴巴,姑娘罚我们也是应该的,只是天寒地冻,在外头站上一个时辰,怕是会冻坏人。姑娘如今身体还没有康复,要是我们也跟着病了,谁来照顾姑娘?不如先记在账上,等姑娘身子好了,再让我们去站着。”
要是全病了,还真是没有人服侍,二姑娘口气稍缓算你识趣,便先记着吧,得闲再罚。以后若再犯,惩罚加倍,可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记清楚了。”
外面暖阁里的一干人听到这里,呼出一口长气,彼此相视一眼,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又听二姑娘说把我的锦袄找出来。”
“姑娘要起来?”
二姑娘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跟着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又过片刻,门帘一挑,二姑娘一身整齐地出来,狠狠地扫了大家一眼,带着秀云走出韶华院。到大的屋里,她正跟一干管事在,见她,忙打发走她们,拉着二姑娘的手到榻边坐下,摸摸她的额头,说谢天谢地,可算是退了烧。”顿了顿又说,“就起来?别刚刚好,又让风吹坏了。”
“娘。”二姑娘抱着大的胳膊,脸颊蹭了蹭,难得地柔弱起来。“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无端端说这个!”
“小四小五她们……”
“呸呸呸。你跟她们比?你将来可是要穿着大红嫁衣,从正门八人大轿罗鼓喧天地抬出去的,她们这辈子都没有希望了。连嫁衣都不能穿,说好听点,一个叫修仪,一个叫侧妃,其实就是妾。”大拍拍她的头说,“乖女儿,你别胡思乱想了,等娘把这两个丫头送出门,再好好给你谋门亲事。”
二姑娘怔了怔,说小五也要出门了?”
大点点头。
“她都还没有满十四岁呢。”
“晋王天天派太医给你姑姑看病,外头传得纷纷扬扬,太难听了。你祖母想着,横竖要送她,不如早送,平息外头的风言风语,也可以恶心一下沈府。”
二姑娘恍然大悟,心里十分痛快。饶是阮碧如何聪慧,落得如此的下场不说,最后还要被祖母利用一回。
是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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