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丈夫?”
苏菲微微一怔,之后便故作轻松地笑起来,“亲爱的妈妈,相信我,二十岁之前我可没打算结婚。”
“苏菲——”
“在你这样的年纪,你的姐姐们早就结婚了,茜茜甚至已经有了女儿。”
苏菲歪了歪头,学着公爵夫人卢多维卡的语气说道。她用另一只手亲昵地挽住母亲的胳膊:“好啦,妈妈,这些话我都能背下来啦。现在我们不谈这个——今天可是戈克的婚礼,抢了新娘的风头,戈克可是要责怪我的。看,戈克在那边呢。”
苏菲说完,便提着裙子跑开了。
如果男爵夫人还在,她一定会在苏菲耳边絮絮地念着已经重复了几百遍的唠叨:作为一个公主,您不应当在没有侍女陪伴的情况下独自离开;作为一个公主,您不应当在这样的场合做出“跑”这种有失仪态的行为;作为一个公主……
可惜乔安娜早已去世。而她的女儿娜塔莉,从来不会对苏菲说这些话。
“戈克,”苏菲端着酒杯,笑嘻嘻地来到婚礼的主角身边,“敬你,和你美丽的新娘。”
萨克森公主依偎在丈夫身旁,甜蜜而羞涩地微笑。
“你从母亲那边过来?”
“没错。”苏菲耸了耸肩,“你知道,妈妈又开始说那些结婚啊,丈夫啊什么的无聊话题……”
戈克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苏菲,你确实不小了——”
“用不着提醒我我的年纪,要知道,我的记忆力和数学从来都不差。”苏菲看穿了哥哥的想法,“还有十二天我才过生日呢,所以严格来说,现在我仍然只有十七岁。我打算像你一样等到二十五岁再结婚;至少——”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也要像我美丽的嫂子一样,等到二十岁。”
然而这件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公爵夫人卢多维卡在结婚之后便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了教养八个子女身上,特别是家中美丽的女儿们的婚事,更是成了她最关心的话题。公爵一家出了一个皇后和一个王后,可谓是天大的荣耀;如今尚未结婚的只剩下苏菲和马佩尔——马佩尔年纪尚轻,再说,男孩子结婚晚一点绝非坏事。眼下她最操心的,莫过于苏菲。
她眼看着这个最小的女儿越长越漂亮,褪去了婴儿肥和一脸稚气,显露出一个女子动人的风姿。她越来越像茜茜:不仅是相貌和爱好,甚至就连性格都如此相似——对于自由和个人价值的追求;对于宫廷礼仪的不屑与反叛。虽然苏菲并不像茜茜表现得那般明显,但凭着一个母亲对女儿的了解,卢多维卡知道,苏菲在某些方面比茜茜还要固执和任性。
她虽然一向对苏菲十分纵容,但这一次,却绝不能任凭她在自己的婚姻方面继续任性下去。更何况,来自于奥地利的求婚是不可拒绝的——
“……路德维希·维克托?”
苏菲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她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突兀地笑了一声,许久,才摇着头,自言自语一般说,“妈妈,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
可公爵夫人卢多维卡脸上认真的神色却不容错辨。
“不,我不同意。”
“苏菲——”
“我、不、嫁!”
苏菲一字一顿地大喊。
“妈妈,您听清楚了?”她抬起头,直直地对上卢多维卡的目光,“我不会嫁给他。绝不。”
“公爵夫人——”
沃尔芬急匆匆地推开门。看到屋子里母女俩对峙的场面,她立刻明白自己打断了一场重要的谈话。
“国王陛下来拜访公主……”她低着头,弯下膝盖。
“路德维希?”
在得到沃尔芬肯定的答复后,苏菲笑起来:“请你告诉他,我马上就到。妈妈——”她转向母亲,“我们晚一点再讨论这件事吧。当然,如果你决定不再提起这件事情,我会更加高兴。”
如今快要二十岁的路德维希长成了一个十分英俊的青年,他风度翩翩,一身整齐的暗蓝色军装愈发衬托得他身姿挺拔,面容端庄。毫不夸张地说,他是整个欧洲王室罕见的美男子。
与同时代的许多年轻的继承人一样,他自小便遵循了严格的生活制度,学习和锻炼的时间被精确地规划。但与此同时,他又生活在周围人的极端纵容之中——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对比,造就了他矛盾的性格。1864年他的父亲马克西米利安去世后,当时年仅十八岁的路德维希加冕为巴伐利亚国王。
“苏菲!”
路德维希率先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着与他相识多年,几乎是一同长大的女子。
“路德维希。”
苏菲真心地笑了出来——路德维希的到访将她从与母亲不愉快的谈话中解脱出来,至少,她可以暂时不用面对恼人的婚姻问题。
“我们去爬山!”路德维希拉住苏菲的手,转身向城堡外走,“现在就去!”
慕尼黑的初春,一向在温暖和煦之中,沉淀着冬天轻薄的寒冷。
山顶已经冒出新绿的草地上依旧覆盖着一层白雪,山风席卷着清洌的空气呼啸而过,苏菲宽大的绛红色裙摆扬起恣意的弧度。她伸出手将被吹乱的长发别到耳后,回过头灿烂地笑。
“如果他此刻能够看见你——”
路德维希与苏菲相视而笑,眉眼舒展,“如果他能够看见你该多好!”
“谁?”
“他一定会为你写一首曲子——苏菲,你真美!就像是山中的女神!”
苏菲抚着胸口,俯□大笑。
“谢谢你,路德维希。”她说,“谢谢你带我来这里——看到这样美丽的景色,我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呢!”
“你在烦恼什么?”
“结婚啊,你知道的。”苏菲仰起脸,将右手高高举起,眯着眼睛看指缝间透过的阳光,“‘苏菲,在你这样的年纪,你的姐姐们早就结婚了,茜茜甚至已经有了女儿。’哈,这些话妈妈早就说过上千遍了!我才不要结婚!”
“他们都放弃劝说我了。”路德维希学着苏菲的样子看指缝间透过的阳光,“他们甚至不顾身份,连伯爵小姐和男爵小姐都开始考虑,只要我愿意答应……我才懒得费心思去管那个可怜的伯爵小姐叫什么名字!她们的照片我一眼都没看过!我永远都不结婚——”
他大声喊着,余音在山间一遍遍回荡:“永远都不结婚——永远都不——”
“诗歌、音乐、建筑——这些才是我的梦想!”
路德维希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要重建慕尼黑——这座城市将会成为‘伊萨尔河畔的雅典’!我要在伊萨尔河的河岸上建造一个大型的歌剧院!我要在慕尼黑王宫的屋顶上建造一个冬季花园,那里会有彩虹和月光环绕!哦,还有城堡——”
他捧起苏菲的手,目光灼灼,如同出生的太阳一般耀眼,“那会是一个童话世界,没有令人厌恶的俗世的束缚,只有自由、纯洁、荣耀、光芒和美——人世间不存在的美!”
毫无疑问,这是一番令人热血澎湃的演讲。
那些听过的和没有听过的伟大构想,对于苏菲来说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或许只是为了遇见眼前的青年——亲眼见证,甚至亲身参与这些超越时代的建筑,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好啊。”
苏菲对上路德维希的目光,微笑,“我帮你。”
苏菲希望母亲停止操心她婚事的期待显然落空了。
对于父母来说,儿女的婚姻自然是头等大事;更何况归根结底,公爵夫人卢多维卡也是个维特尔斯巴赫——那些骨子里的执着和坚持,与苏菲如出一辙。
“苏菲,你怎么可以这样任性!”晚餐后,卢多维卡又挑起了这个话题,“你竟然要拒绝和一个哈布斯堡成员的美好联姻!”
“美好联姻?”苏菲嘲讽地勾起嘴角,“妈妈,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是弗兰茨的弟弟。”
“这就是你关心的一切?呵,奥地利皇帝的弟弟——”
“苏菲!我在为你考虑!”
卢多维卡打断苏菲的话,“从身份上说,你们十分相配——奥地利皇帝的弟弟和皇后的妹妹;除此之外,苏菲姨妈她也十分喜欢你——”
“妈妈,你确定苏菲姨妈喜欢的是我,而不是在她面前假装乖巧的那个‘苏菲’?”
她垂下眼睫,搅了搅杯子里的红茶,嗤笑道,“苏菲姨妈需要的只是个漂亮听话的木偶娃娃——不,我绝对没有不尊敬她的意思,与此相反,我对她十分佩服。几乎凭着一己之力撑起一个强大的帝国,处事果决,沉稳淡定;不说她对政治的敏锐,就是她的高贵和优雅我恐怕一生都学不会。但是妈妈,她绝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婆婆——她对自己的儿子们尚且如此严厉。相信我,如果我和她生活在一起,不出一个月便会彼此憎恨;这样看来,倒不如保持现在的关系,或许她还能对自己的外甥女保留记忆里的喜欢。”
“可是苏菲,你不是一向都跟茜茜要好的吗?虽然拥有了弗兰茨的爱,可茜茜在维也纳依旧时常会感到想家。苏菲,你是她最喜欢的妹妹,如果你们能够生活在一起——”
“我不是马蒂尔德。”苏菲抬起头,倔强地与母亲对视。公爵夫人卢多维卡忽然有些恍惚——上一次苏菲露出这样的神情,是缓缓地却坚定地说,她要去雅典的时候。
“为了‘要跟姐姐在一起’这样的理由嫁给一个毫无感情的陌生人,在我看来不仅荒谬,而且可笑。”
“妈妈,苏菲姨妈的话就那么重要吗?比我的幸福更加重要?”
苏菲环住卢多维卡的腰,整个人依偎在母亲怀里,“路德维希·维克托这个人不正常!”
“苏菲——”
“我亲眼看见过他穿着女装的样子!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诡异的景象——苍白阴郁,就好像一个被禁锢在男性身体里的死去的女人!”
公爵夫人卢多维卡吸了一大口气,震惊地看着苏菲。
“相信我,妈妈,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清楚苏菲姨妈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情,但路德维希·维克托绝对不正常!他把灵魂卖给了魔鬼!”
“苏菲……”
卢多维卡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她伸出手抚摸着苏菲的长发,一下一下,缓慢而轻柔地,“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强迫你……”
“真的?”
苏菲的眼睛里写满了恳求、恐惧和期盼,女儿湿漉漉的目光简直要让卢多维卡心碎了。
“我虽然一直尊敬我的姐姐,可是苏菲,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你幸福的人吗?”卢多维卡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我亲爱的小姑娘,你不会明白,我有多么爱你……”
当天晚上,公爵夫人卢多维卡便给维也纳的姐姐写信,回绝了这门婚事。
“我又流了很多眼泪,一个这样的女婿本来应该是我的福分。”她这样写道,“唯一的安慰就是,上帝还是对你,我久经磨难的姐姐很宽宏,没有让一个任性的苏菲又进入维也纳宫廷。苏菲尽管也有些优点,但不会符合你的心愿。上帝会送给你一个更好的儿媳,祝你和你的路德维希都能得到你们应该得到的幸福……”
解决了路德维希·维克托的麻烦,苏菲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
只是她并不知道,在她将要面对的一串长长的求婚者名单中,路德维希·维克托,只是个开始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摸两把殷尛雨姑娘,谢谢姑娘的地雷~
戈克和萨克森的sophie公主的合影。这是一个幸福的婚姻。
ludwig加冕礼的画像。
ludwig口中所谓的“伯爵小姐和男爵小姐”,是指fugger伯爵小姐和voz男爵小姐。
伊萨尔河(isar),是流经奥地利tirol州和德国bayern州的一条河,慕尼黑是两岸最重要的城市。
文中公爵夫人卢多维卡写给奥地利皇太后苏菲的信的内容,引自历史学家dr.brigittehamann的(elisabeth:kaiserinwiderwillen)一书。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