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还不不怎么亮,一家子人就齐刷刷的起床了。拎上水桶朝棉花地奔去。
月亮第一次在天上还有星星的时候出门,她拉着娘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小路上。浅蓝的天空里还有几颗眨巴眼的星星,西边那个大大的月亮泛着黄白色的光亮,东边刚有些鱼肚白色,村庄里远远传来狗叫声,空气里有露水的潮气,凉凉的,月亮看着满眼绿色,这些棉花、玉米、花生、芝麻,她都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地里真有意思”,她愉快的给娘说。
“有意思的时候是挺有意思,没意思的时候也很没意思”,唐氏攥了攥月亮发凉的指尖,“以后我月亮找婆家,还是不种田的好,就靠这手艺吧,种田人家生活太辛苦”。
“娘,瞧你,怎么说到那儿去了,这哪儿跟哪儿啊”,月亮挣脱了娘的手,脸颊绯红的低声抗议。
唐氏笑哈哈的说:月亮十六岁了,女大当嫁啊。好了好了,娘不说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棉花地,此时天也亮堂了很多,月亮看见地皮发白,干蹦蹦的,果真是很缺水。
雨生、巧儿和白裁缝负责担水,月亮和唐氏就拿着水瓢给每一棵棉花浇水。每过一会儿,巧儿就非要让月亮在地头上歇会儿,她既担水又浇水。五个人马不停蹄的浇啊浇,不知不觉一晌已经过去了,四亩地已经浇了一亩。
白裁缝笑的满脸皱纹都舒展了:照这个样子,咱们两天就浇完了,这回不用担心花铃蔫了。看看太阳已经正午了,招呼月亮他们一起回家吃饭。
雨生说:你们回去吃吧,给我带三个馍,带点咸菜,我在这儿吃,我得再浇点。
唐氏他们匆匆回家去。准备随便吃点什么赶紧过来。
这边吃过饭正要出门呢,雨生光着脚,带着一脚的泥巴进来了。
“咦,雨生,你咋又回来了?我们正准备带饭过去呢”,巧儿看男人脸上有怒气,小心的问。
“这水浇不成了”,他怒气冲冲的一屁股蹲在门槛上。
“怎么回事儿?哥”,月亮一边问一边打来一盆净水,让雨生洗脸。
雨生气的脸也不洗,额头上青筋暴露,唐氏和白裁缝也围在他身边着急的问咋了咋了?
“那黑寡妇不让从她地边上过,说咱们踩了她家的花生秧子,糟蹋了她的庄稼,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愿意,坐在地边上,就专门挡住我。”雨生气的一边说一边比手画脚。
月亮知道这把庄稼看得跟命一样重的哥哥太生气了,不过也确实让人生气,凭啥不让从地边上过啊?他们早上浇水很注意,并没有糟蹋黑寡妇家的花生。
白裁缝让雨生在家吃饭,其他人一块去地里看看到底是啥情况。
远远的就看见黑寡妇横坐在地边的路上,原本那就是一条小路,现在被她完全挡住了,井水在那边,棉花田在这边,想要跨过她的阻拦只能飞过去。
唐氏走上前去,尽量语气平静的说:水仙,你这是怎么了?俺们没有踩你的花生秧子,这不都是好好的?这地里正缺水呢,你这样挡着,我们家庄稼都旱死了。
月亮看见大家口中的“黑寡妇”其实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水仙,人长得也并不黑,反倒长得挺白皙,因为这正午的日头暴晒,瘦瘦的脸上都是汗,头发成缕的贴在额头上,这样伸腿儿横在路中间,看起来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怜。
“婶子,你还说没踩我的花生秧子?你看看这一片,这都倒在地上了。”她坐在原地未动,只是扭过腰指着地边上几棵有点歪三扭四的花生秧。“老天爷欺负我,死了男人,现在村里但凡是个人都欺负我,我就这一亩地,还被你们踩到一片,这让我怎么活?”说着竟然拿袖子捂住脸“呜呜”的哭起来。
这一哭,月亮到觉得有点她夸张了,一家子人都还没吱声呢,她倒先哭上了。
巧儿在一边斜着眼睛冷笑。
白裁缝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唐氏恼怒的说:哎呀,水仙,看你说这什么话?咋成我们欺负你了?这我们什么都没说没做呢,你就因为这几棵没长好的花生秧,坐在地边上不让挑水了。谁不知道这节骨眼儿上庄稼最要紧,你这是故意为难我们啊。
水仙拿开袖子,眼泪汪汪的看着唐氏:婶子,只有你知道庄稼最要紧,我不知道吗?就是因为我知道,知道我们家这快旱死了,你们再给踩几棵,我才生气,我才坐这儿挡住你们,不然以后我喝西北风去?
唐氏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提高了声音:你知道快旱死了,那你浇水啊,就算是我们踩死了几棵,你就要让我们家的全都旱死不成?还是想让我们砸锅卖铁赔你啊?
水仙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慢腾腾的说:不用赔,那就让庄稼都旱死呗,要死一起死。
唐氏气的跺脚,咬牙切齿却说不出话来。
巧儿一直冷眼旁观,她要看这黑寡妇要无理取闹到啥时候。
月亮走上前来,她蹲下来看着这个一脸汗水的狼狈女人,轻声说:水仙嫂子,那你觉得我们帮你浇浇水,咱们两家的庄稼一起活怎么样?
巧儿在一边高声说:月亮,这水井可不是咱们家的,你知道二歪让用?
月亮站起来,和颜悦色的说:嫂子,没关系的,大不了我再送他一套衣服,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至于这么绝情吧。
那边水仙听见月亮这么说,已经不自觉的把腿蜷了回去,只不过还没有站起来。
“你说话当真不?”她看着一脸稚气的月亮,有点担心她做不了主。
“爹、娘,反正水仙嫂子家一亩地,咱们一起浇了得了”,月亮说。
唐氏刚才的怒气还未消,她听见月亮这么说,不明白她打的什么算盘,就假装没听见,不回应。
白裁缝旁观了一阵子,看这女人是打定主意胡搅蛮缠的,或许她要的就是月亮这句话。现在浇庄稼这事儿是耽误不起,纠缠下去没什么用处,听月亮这么说,就顺水推舟的说:好,爹答应,那就这样吧,回头我再给二歪说多浇了一亩,他不同意了再说。
那水仙一听,骨碌一下翻身站起来了,摆着手说:别给他说浇了我家的,我求过他好几次用用井水,他都说这井是他祖上传下来的神水,得爱惜着用,不借给外人。我看他就是欺负人,挨得这么近,让你们用,不让我用。
巧儿气哼哼的说:不让你用有啥不行的?自己的井人家还不能做主了?我们用那是给了工费的,你给了吗?
水仙一时语塞,吞吞吐吐的说:我说给他十个铜板,他不要,他非要那啥我……我不答应,他就恼了,说旱死了也不给我家用。
巧儿正在气头上,也没细想,反问她:不要铜板要那啥,那啥是啥?
那边唐氏赶紧岔开话题,数落她说:水仙,别管你是啥理由,你这样讹人就不行,你可以好好给我们说,我们照样帮你,现在你用的是啥办法?这不是讹人吗?咱们这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整这么出真是让人受不了。
水仙低了头,哼唧着说:婶子,我也是一时昏了头,急的了,看你们家的地都浇了这么多,我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办好了,那二歪又那样说……我脑子一热,就跑到这儿来了。
那边巧儿也明白过来“那啥”是什么了,想想自己的嫂子和一个老头子胡混,看看这个叫水仙的寡妇,自己无力担水,又被二歪要挟,虽然这招数有点下三滥,也还无可厚非,瞬间对她的反感消失了大半。
雨生也从家里赶来了,看见人从地上起来了,也没有多问,他一心想着浇水浇水浇水……
这个下午,他们把水仙家的一亩地浇了,自己家的棉花地也浇了一亩多。一个个都累得筋疲力尽。
月亮揉着肩膀想:晚上还得点灯熬油的做衣服,还真有点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