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闻言,狐疑地看了我们一眼,缓缓地放开了子闵的胳膊,盯着我问道:“大哥,你去寺中做什么呢?”
我见她面露怀疑之色,便实言相告道:“不知为何,想起了旧事。”
三娘未嫁给柴绍之前,是知道我与李玄霸关系甚好的,听我这样说,心中大概已经猜到了几分,便冷冷道:“大哥不打算管了?”
我反问道:“不打算管?管什么?”
三娘道:“我已经听少卿说起,玄霸在洛阳有难,派人送信给你,结果信使将信送到之后,才出杜康居便被人杀了。”
我笑了笑,走到御案前,自桌上拿起一张纸,递到三娘面前。
三娘接过信读了一遍,似乎想了片刻才道:“如此看来,大哥是真的不管了?”
我反问道:“你希望我管么?”
三娘闻言低下头去,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我道:“你是不是觉得,大哥做皇帝才没几天,就变了?”
三娘道:“若是从前,我便是不顾性命,也要去洛阳打探一番,可是三娘,上一次我去洛阳的结果是什么,你便身在洛阳城中,难道还不知道?你子闵嫂嫂的眼睛,曹符和丁渔儿险些遭祸,还有仇不度被人围攻而死,唐临身受重伤下落不明。我上一次夜探仁寿宫,已经绕过他一次,不会再有下次了,便是他没有遇此危险,异日站在我面前,说不定我都会杀了他,如今让我去救他,又从何谈起?你的大哥,也只是个平凡人,非是圣贤,与我是不是皇帝,没有半点关系。”
三娘默默地退到一旁,窦诞在一旁听了,插言道:“陛下,洛阳再生变数,是否要在长安以东布防,恐怕洛阳之兵直捣长安?”
我摇摇头道:“大可不必。”
窦诞见我说得十分自信,便不再多言,恭身退出了两仪殿。
三娘见窦诞走远,又道:“大哥,虽然我也深恨李玄霸,可你们毕竟是兄弟,倘若这件事传扬出去,你置兄弟性命于不顾,那天下人又会怎么议论呢?”
我摇摇头道:“不会的。在洛阳谋划此事的人,是李世民,他与李玄霸同样是兄弟,倘若此事传扬出去,他的处境比我更为不堪,此其一。而且,李玄霸的身世本就存疑,洛阳城中策反之人便是利用的这一点,而且元吉在北方早已将此事挑明,自今而后,我便当作是没有这个弟弟了。”在子闵知道我们去的是大兴善寺之后,早已猜到我会如此行事,我瞥了一眼子闵,她虽早已知道,面上却仍有不忍之色。
三娘也是一样。
我想了想道:“李玄霸在被软禁之中,尚且能够千里送信于我,若得知我果真不去救他,他必定会自寻出路。三娘,你忘了他当初是如何诓骗你们的?”
三娘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易容之术?”
我点了点头。
子闵也道:“颜大夫的易容之术并非毫无是处,只是被心术本就不正的人学了去,遗祸大矣。”
提及颜不济,我轻轻一笑,派人到江东去请颜不济的事,我还未曾对子闵说起,如今我们身在长安,看来冯立他们若果真请得动颜不济,他也要费一番折腾。
三娘道:“大哥若已经下定决心,为何不传檄天下,当初你自长安离开,有多少将领跟着你,后来你将洛阳让与李玄霸,那些人便都留在了洛阳,倘若这些人能够相助大哥,大哥要收回洛阳,岂非容易得多?”
我道:“这件事我已经考虑过,现在却并不着急。”
真正要紧的,却是搞清楚洛阳的杜如晦究竟想搞什么把戏。
送子闵回到甘露殿,我也留了下来。
子闵问道:“大哥虽然对三娘说得轻松,可我却觉得大哥一直闷闷不乐,不知是否?”
我叹了一口气,坐到子闵身旁道:“说得是极。”
子闵道:“大哥非是薄情之人,自然会如此。我却想起还是在唐国公府的时候,大哥可曾记得,他也曾喝过大哥的一杯茶?”
我道:“怎么会忘了呢?如今这些人大都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过去,只有他……唉,竟只有他。”
子闵抚着我的背,我突然觉得很困,便索性靠在了子闵的肩上又道:“这些旧日的情分,我们记得,他却早已忘了,当年彦琮禅师也曾说过,他只有半颗佛心,做不得佛门中人,如今看来竟然很是。我想那还是彦琮禅师的委婉之语,如今看来,他连半颗佛心也并没有。我认识的人中,有佛心的,竟是另一个人。”
子闵笑道:“大哥又想起了谁?宇文化及?”
我点点头,仍是靠在她的肩上,又道:“子闵,经此一事,我突然觉得,过去的事情,于今而言,除了徒添伤感之外,竟半点作用也无,若可以选择,倒不如全都忘怀了的好。”
子闵道:“大哥这话说得不对,以前的事,无论悲欢,总是一生唯一的经历,倘若都忘了,人生一世,又有什么乐趣呢?”
我轻轻一笑道:“这话听上去本是俗得不能再俗的话,却不知为何,竟也有几分禅意。”
第二日朝会,便有人奏报说一向安分的南梁萧铣居然派人到长安来下了战书。
我初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以为是有人弄错了,看罢呈递上来的战书,才终于相信,去仍然问道:“萧铣不是早已放马南山了么?他怎么又有心思逐鹿中原了?”
窦诞出列奏道:“回陛下,前日有自洛阳回来的斥候,曾报告说自洛阳有一行人南下,并不知原委,现在看来,想必是洛阳因势孤,才挑动萧铣与其合作,意图兴兵犯长安。”
我冷冷一笑,道:“朕本意先定洛阳,再南平萧铣,如今他竟先来挑衅,倒是正好。”
朝臣之中,既有赞成出兵的,也有不赞成的,我却因此前魏徵曾深得萧铣信任,将他的小朝廷已经搞了个乌烟瘴气,明知其兵力虽多,终是不堪一击,因此朝堂之上议论喧哗,我却毫不在意,只想着等到朝会结束之后,与韦挺商议择定领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