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并没有过多思考,陈叔达见我似乎有些敷衍,放弃了追问下去,只道:“在下此次前来,仍是上皇所差,他希望先生立刻动身,离开长安。”
我微微一笑,摇头道:“太上皇好意,在下心领,但在下却不能走。在下不但不会走,还想请您帮个忙。”
陈叔达狐疑地打量了我片刻,道:“我能帮先生什么忙?”
我道:“您是琴痴,理当爱琴。在下听说陛下打算调兵入城,挨户搜查太子余党,到时候杜康居中必定受此叨扰。在下不愿被此事所扰,因此想在您府中借住一时,不知您意下如何?”
陈叔达闻言变了脸色,道:“不愿被此事所扰?难道……你果真是太子余党?”他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
我沉声道:“不管我是否是太子余党,却知道您并非终于当今天子,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陈叔达退后两步道:“你……即便你说的不错,那有如何?”
我笑道:“无凭无据,并不能如何。不过你买凶行刺赵郡王李孝恭之事,却是有凭有据。”
陈叔达地的脸抽搐了一下,慢慢坐回榻上,冷笑一声道:“郁先生果然并非一般人,太上皇器重你,我们便不是敌人。只是李孝恭却并非是我派人所杀,杀他的另有其人。”
我道:“我知道,你派的人在到达赵郡王府时,李孝恭已经被杀了。”
陈叔达又冷笑了一声道:“想不到先生连这个……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我想了想道:“你与李孝恭并无冤仇,买凶杀他,可是奉了上皇之命?”
陈叔达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先生又猜中了。”
我道:“你说我是太子余党便是了,可我……”
话未说完,陈叔达打断了道:“可据我所知,太子府去并没有先生这个人,否则陛下理当认识才对。”
我心中微微一动,随即却笑道:“太子府僚属众多,他未必全能识得。只是我不明白,你分明便是秦王府一党,如今秦王府人人得势,你为何却转而效忠太上皇?”
陈叔达摇头苦笑道:“秦王府一党?先生错了,我的确曾在太上皇面前弹劾过太子殿下,可那时我的确以为,太子软弱无能,根本不是治国之才,而且受了长孙无忌的挑拨,才……”
我摆手打断道:“事已至此,你觉得,当今天子就比太子做的好吗?”
陈叔达十分阴郁地望了望琴室之外,叹了口气,缓缓道:“当年……当年在江东之时,陈叔宝荒淫无道,我身为臣弟,也想过取而代之,却从未想过要以弑兄为代价……能做出此等有违人伦之事的人,又怎么能算得上是一个好皇帝,当年叔宝虽然荒唐,比起杨广,也未必便更坏。”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如今李世民这个皇帝根本不合格,不管他如今表现如何,日久见人心,他将侯君集关入大牢,已经有点原形毕露了。
只是当初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恐怕如今后悔的,也不止陈叔达一人。
早在李玄霸自洛阳传檄四方之日起,便打着我的名义,发誓要重回长安,为被杀的太子殿下报仇,把皇位还给老爹。
长安之乱时被迫留在长安的太子府幕僚,一方面害怕李世民秋后算账找他们麻烦,另一方面,尽管有些人认为李世民不一定会这么做,但因为对他的所作所为太过失望,都纷纷从京城逃离,归附了洛阳。
因此目前洛阳城中的能臣谋士其实不少。
我看着面前的琴,想到自己也曾众叛亲离,心中苦涩难言,陈叔宝等着我说话,我想了想,只道:“如今太子殿下已死,太子余党,皆以卫王殿下之命是从,你回去见了上皇,请告诉他这件事。”
陈叔达并不清楚我的身份,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一两日之内,我便派人来请先生到府中,至于先生请我转达的话,我一定带到。只是我不明白,还李孝恭之死甚是奇怪,我实在想不通还会有何人竟也要置他于死地,不知先生可知道内情。”
我道:“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当年李世民在随上皇起兵之时,曾令好友长孙无忌秘密组建了一支十分神秘的力量称为‘神策营’。”
陈叔达道:“自然听说过,但……难道真如传言,竟是神策营的人杀了他?可陛下为何要如此做?”
我摇头道:“恐怕这件事并不是李世民授意,而是长孙无忌自行其是。”
陈叔达想了半天,猛地看向我道:“你的意思……”
我点点头道:“外患未平,肘掖生变,长安之乱不远矣。”
陈叔达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上皇要请先生离开。先生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留在长安不走?”
我道:“事已至此,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来到长安并非为了弹琴谋生,而是另有所图,在目的未达成之前,我自然不可能离开。”
陈叔达站起身,并没有向我道别,便直接走了出去。
我并没有理会他究竟如何想,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已是无益。
陈叔达并不傻,他在第二天就大张旗鼓地派人给杜康居送了一堆金银,要杜康居的老板割爱,让我去他府中弹琴给他听。
这件事让原本在杜康居喝酒的人十分不高兴。但杜康居毕竟是做生意的所在,那些人虽然抱怨不迭,可根本拿不出比陈叔达更多的钱,因此便看着我自琴室中出来,出了店门,进了陈叔达为我准备好的马车中。
陈叔达的府中与一般大臣的俭朴之气十分不同,他少年时在江东也过惯了奢靡的生活,北渡之后,尽管有所收敛,但奢靡的本性难改,所以府中的摆设,竟比当年我在太子府中时更为华丽。
因为他这样的生活习惯,朝中其实有不少大臣曾弹劾过他,但李世民碍于他曾在老爹面前说我的坏话,并间接让他获得了老爹的信任,因此只要陈叔达做得不太过分,他便暂时不追究。
但我却替他担心,陈叔达年事已高,李世民若有一天来找他算账,他自己如何无所谓,可是身后之人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