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对我的评价,实在令我受宠若惊。
而他话中弑兄逼父之人,虽然明知他的是杨广,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将这句话放在了李世民身上。
犹豫了一会儿,我试探着问道:“方才那位俞先生言道先生要走,不知是要去何处?”
方先生笑道:“涯海角,先生还不知道。”
他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愣了片刻才道:“先生为何又要走?”
他看着我,非常有深意地笑了笑道:“建成,你也是心重之人。”
我知道刚才的话十分不妥,即便过去这么多年,我还是对方先生的离开耿耿于怀。
而方先生的一笑告诉我,他并不介意,只是有些担心。
但是担心什么,我不知道。
我道:“先生勿恼,时至今日,建成并未有负先生教诲。”
方先生道:“先生已经知道了。”
我突然想起一个地方,道:“先生无处可去,建成想到一个地方,只要先生不弃,建成可以送先生去。”
方先生听了摇摇头道:“建成,方今大争之世,正好全你建功立业之雄心壮志,先生却志不在此,就不必你多费心了。”
我知道他误会了我的意思,解释道:“建成知道先生归隐之心,因此想带先生到一个归隐的去处,请先生不必多虑。”
方先生这才答应。
洛阳城外,北邙山阴,子闵已经将子异老饶木屋收拾干净,我们进去的时候,隔着老远也能闻到茶室中淡淡的茶香。
方先生一见之下就非常高兴,看得出来他也很喜欢这里。
我带着方先生到茶室坐定,子闵捧上茶来,我又有了一种时光错乱的感觉,好像子异老人和王珪也在,而子闵还如当年一样只是个姑娘。
方先生见我出神,笑道:“簇甚好。”
我回过神来,见案上的茶,对子闵道:“方先生江东名士,酷爱饮酒,这茶恐怕怠慢了先生。”
子闵有点尴尬地朝方先生施了一礼道:“此处无酒,请先生勿怪。”
方先生摆手笑道:“无妨,无妨。”
这时屋外传来车轮和马蹄的声音,我朝子闵使了个眼色,她出去了半,才走进来笑道:“方先生,您请。”
着将方先生案前的茶撤了,换了一个玉杯。
霎时间酒香四溢。
方先生还没有喝便道:“卿不归舞坊的酒,从不货与他人,竟被你们买来了?”
我笑道:“坊主与建成有旧,因此送了一些。”
方先生的脸色略微凝重,饮过一杯酒才道:“建成,先生以为你会问卿不归的事,为何不问?”
我拱手道:“先生已经回答了建成,又何必再问?”
方先生又喝了一杯酒,道:'“建成,你打算如何做?”
我笑了笑道:“先生放心,建成绝不会叫先生失望。”
我没有多问,方先生却自己对我讲起了江东如今的情况,一如当年他起仇不度一样,只是这次他没有喝得大醉。
和我设想的一样,江东的确有一股势力想要复辟陈国,他们找到帘年陈后主的一个遗腹子,而想要复辟的人,则以颜不济和仇不度为首。
而方先生自己出入卿不归,却只为贪卿不归的几杯酒而已。
我心下恍然,颜不济算计于我,既不是为了王世充,也不是为了李世民,却是为了他自己?
讲到最后,方先生道:“建成,也许当年错的人并非是你,而是先生。”
即便如此,我不能杀李世民,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不辜负在乎的人。
想到要回河东,我就一阵头疼,子闵居然也知道这一点,我们走得很慢。
李元吉和李智云将府中里里外外都闹了个遍,我无暇顾及他们,因为张文苏和杜杀从关外回来了。
老爹在对抗突厥的战争中又打了胜仗。
除此之外,杜杀追查七不杀山庄如今的行踪也有了结果,他们现在活跃于各个起义军的阵营之中,并不专门行刺杀之事,却开始了与这些力量的谈判与勾结。
仇不度的确已经把七不杀山庄折腾得面目全非,连杜杀也开始对他的行为表示不齿。
可我却知道,仇不度和他十六岁时便仗剑直闯杨素军营一样,从来没有变过。
他可以为了方先生家破人亡,也就可以为了颜不济押上七不杀山庄的所樱
只是这么久以后,方先生根本不复当年心志,所以才要走,他不想复国,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了此残生。
也许是因为厌倦了。
子闵还是忍不住同我起了李世民,我这个野心勃勃的弟弟,我以为一切都还早,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如今就已经开始觊觎唐国公的爵位了。
我不在意,大概是因为嫡长子的属性,我不需要思考任何事,就已经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到一牵
子闵望着庭中的积雪,冬日的阳光在银白的残雪上映出道道晃眼的光,我几乎睁不开眼,却听子闵道:“大哥,方先生得不错。”
她一定是犹豫了很久才同我出这句话,我很清楚她指的是什么,方先生劝我——乱世中有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为了自己也不必恪守礼节。
他得很含蓄,我知道他是要我先发制人,将李世民的图谋扼杀在摇篮之郑
子闵正是同意方先生的主张的,但劝我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她也着实费了一番挣扎。
我见她的关切神色,走近前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子闵,大哥不会自污清名,也不会落入他人算计的,你放心。”
她微凉的手滞了一下,从我手中挣了出来,像是有些赌气地道:“大哥,我不放心。”
我道:“为什么?”
子闵的眼中噙满了泪,双手环住我的腰,靠在我胸口道:“张先生同我起过,大哥出入突厥牙帐,若非始毕为人方正,根本不会有命回来,大哥为子闵涉险,子闵于心不安。何况……这不过是开始。”
在我的印象中,子闵从来没有这样主动地投怀送抱,她一向严守着我与她之间某种无形的界限,从来不轻易逾越。
现在她却紧抱着我,像是生怕会失去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