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成先请几个官老爷哄着傅振鹏去吃花酒,偏傅振鹏新近忙得很,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商略领了在翰林院挂名的做官文凭,人却在随着凌郡王日日往户部、工部、兵部跑,于是傅振鹏不但要做本职工作,还要顾念着商略年迈、傅惊鸿要兢兢业业地准备进宫的事,将商略身边那些繁琐的应酬来往接下来,于是有人来请,他也不肯去。
洪成见吃花酒是不成了,又打听清楚傅振鹏不肯要丫头,非要找个年纪大一些、好生养的、清白人家的女儿做妾,更觉得这事好办,待要买个没破身的妓、女,又看那些妓、女年纪太小,寻常人家的女儿要么年纪也小,要么也怕她们做妾后跟傅振鹏一条心;现买的也买不来这么大的清白姑娘;终于在马家挑了个清秀的十□岁的没破身的二等丫头,买通媒婆,为这丫头捏造出清白身份。
银子多使一些,媒婆舌灿莲花,替傅振鹏纳妾的冯茝兰便定下了这女人。
虽是纳妾,但是傅振鹏纳的头一个,总要两桌子酒客套一下。
于是商琴、傅惊鸿就也收到了帖子。
傅惊鸿已经进过宫讲过四次学了,比起做文章他不是其他先生们的对手,说起民间奇闻异事、风流韵事,那些先生们就比不得他。起先傅惊鸿还有些束手束脚,渐渐跟皇子们熟悉了,又看凌郡王十分给他脸面地过去听,就放开了手脚,将前后两辈子在民间的所见所闻侃侃说来——他原本想着总要说出个提纲擎领的话,显得自己高深,不过两次,就明白了“难得糊涂”,他的话也不必全是对的,有时候错一些反而好,皇子们听到错处,才更有精神批驳他,这么着,越发能因小见大,挖出话里的深意来。
如此一来,傅惊鸿不像是皇子们的先生,反而像是他们的同窗了。
傅惊鸿对着结果满意的很,皇帝见总算多了几个儿子能明白他的心意,也倍感欣慰。
好容易到了休沐日,傅惊鸿、商琴便去傅振鹏家里吃酒。
进了门,商琴看见冯茝兰的脸色,见她提起纳妾就笑盈盈的,单独对着她,脸色就有些不大好,心里奇怪傅振鹏纳妾关她什么事?
商琴不知道,冯茝兰心里她们原本是差不多了,一个是丫鬟出身,一个是下人家的女儿出身。两人成亲后,都没生出孩子。原本看商琴不急,她就也不急。谁知傅振鹏先急了,闹着要纳妾,她又怕自己没有根底,当真三年无子被傅振鹏休了,只能答应——凌王妃那边她算是明白了,她好,凌王妃才会对她好;她不好,凌王妃身边嘴甜的丫头多的是,哪里有功夫记挂着她。偏偏,商琴、傅惊鸿两个成亲那么久,还好得跟蜜里调油,商略一把年纪竟然做了状元……
商家老太太不得闲,商大姑便过来凑个趣,几个女人凑在一起,在冯茝兰院子里坐着吃酒看戏,说起傅振鹏要纳的女人,商大姑问:“为什么不先要个通房?冷不丁就要纳妾?”
冯茝兰皮笑肉不笑地说:“老爷看不上家里的丫头,又不肯买,嫌买来的不知道底细。”
商大姑笑道:“竟是这样。”
冯茝兰有意叹息道:“能有个什么法子呢?谁叫我这肚子没有个动静。”眼睛瞅向商琴,盼望着商琴皱皱眉头,看商琴不动,就有意问:“我就罢了,想来是上次伤了身子,琴妹妹怎也没个动静?”
商琴察觉到冯茝兰的敌意,想把傅惊鸿叫她过二十再生的话说出来刺刺冯茝兰,又觉那样太不厚道,同是女人,何必在她伤口上撒盐,“……大抵是太忙了一些吧,新近嫁娶的人家许多,忙不过来。”
冯茝兰听着商琴敷衍的话,追问:“你成亲多少日子了?老太太、姑太太没给你调一调?据我说,男人的心靠不住,你也该早做准备。”
商琴只是一味地笑,商大姑看不过眼,就说:“这有什么准备不准备的,琴儿就算将来没有,你多生两个送他们一个就是了。”
冯茝兰脸色一白,要是她生的出,如今就没纳妾的事了。略冷了脸起来,听人说妾室已经抬来了,就叫人领了人过来见过商琴、商大姑。
那妾室生的十分齐整,不算花容月貌,但也温婉可人,柳眉樱桃嘴,算是个漂亮女人。过来后,殷勤地见礼、敬酒,然后老实地在一边陪站着。
冯茝兰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先回去歇着吧。”有意要敲打那妾室,叫她有自知之明,又说:“兴许等会子老爷的朋友们闹着要见你呢,你回去好生等着。”
正房夫人没人敢闹着见,小妾不算个什么,叫人闹就是了。
那妾室听了,柔声答应,再敬了一巡酒,就倒着慢慢退下去,直到房门边才转身走了。
这一退,做了许多年丫鬟的冯茝兰放在嘴边的酒杯就停住了,商琴、商大姑也怔住。
“……当真是小户人家的女孩?”商大姑终于出声了,“这样懂礼?我们家的丫头也只退两步,就直接转身拔腿走了。
冯茝兰嘴角挂着一抹笑,她一直觉得傅振鹏看不上她的丫鬟身份,如今又来了个丫头,看傅振鹏怎么办,起身道:“等我去问问她是不是谁家放出来的,那烂舌头的媒婆,竟然骗我。”
商琴忙抓住冯茝兰的手臂,“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看那丫头的做派,不是寻常人家放出来的,既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媒婆说项的时候怎会不提?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在媒婆那等人眼中,还是十分光彩的事。”
冯茝兰拍着商琴的手说:“等我问清楚不就得了?”
商琴道:“嫂子不如去寻了振鹏哥哥说,振鹏哥哥如今领了不少要紧的差事,兴许是有人想拉拢他又不能,于是弄个丫头过来栽赃振鹏哥哥,想叫振鹏哥哥日后有苦说不出,只能违心地替人家办事。”
冯茝兰推开商琴的手,“你就多心,你振鹏哥哥又不是状元,再说,送个丫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也太抬举她们。”
商大姑也看出冯茝兰是有意不听商琴的,就说:“兰大嫂子就寻振鹏说去,没影子的事你说出个影子来,他听了就不会去找那丫头,你还年轻,少说一年半年就有了喜信了。何必叫旁人抢了先。”
冯茝兰笑道:“我哪里能做那些事,说了没得又叫老爷埋汰我心眼小。”话虽如此,却也觉再多几个月,自己未必生不出孩子来,于是就叫丫头悄悄地将傅振鹏从酒席里喊过来,对他低声嘀咕着将商琴对那妾室的猜测说了。
傅振鹏先以为冯茝兰信口开河,冯茝兰冷笑道:“不信老爷也去看看,看看她那做派,可像是个家里没钱急等着嫁女儿做妾的人家?”
傅振鹏听了这话,就跟着冯茝兰过去看,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只见那妾室十分温婉得体地跟丫头说话,一举一动,虽比不上冯茝兰从凌王妃那边耳濡目染学来的做派,但委实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甚至比小家碧玉还斯文一些。
冯茝兰等傅振鹏走开两步,才低声道:“我是不信小户人家吃不饱穿不暖就能有这做派,老爷自己个爱信不信。”
傅振鹏眉头紧锁,冯茝兰跟他总是说不来话,冯茝兰小产之后又一直没有动静,因此他才有了纳妾念头,如今好容易找了一个样样合他心意的,偏又是这么个做派,低声道:“我且去前头吃酒,你给我好好审一审,务必审问出来。这事要紧的很,指不定是谁想要害咱们呢。多少人送了扬州瘦马给我,我也不敢收,谁知道又有这么一桩破事。”
冯茝兰道:“老爷放心吃酒去,我一准问出来。”满脸堆笑地送傅振鹏走,转身叫了四五个强壮有力的婆子。
一群人进了那妾室的屋子,喝退丫头,听冯茝兰说“剥了她的皮”,就赶着将妾室一身粉色衣裳脱了,然后押着她跪在地上。
冯茝兰说:“我问你,你是谁家的丫头?”
那妾室不肯说,嘴里喊:“太太这是怎么了?”
冯茝兰冷笑,“叫人弄了针线来,看她到底是皮硬还是嘴硬。”
婆子们听了,立时从头上拔下尖头的簪子向妾室身上用力扎去,妾室只当冯茝兰醋心大发,要给她下马威,哭喊着救命。
“你是谁家的丫头?”冯茝兰只管拿着一句话来问,见妾室不说,就说:“给我在她背上捅出几百个窟窿,按了小黄米在窟窿里,然后绑在院子里喂鸟。”
妾室脸色苍白,见当真有人拿了一碗黄米要往她背上按,忙一脸眼泪鼻涕地说:“奴婢原是太子妃娘家马家的二等丫头。”
“来我们家做什么?”冯茝兰又问。
妾室先不肯说,看见一个婆子伸手抓了一把小黄米,想到黄米按在肉里不好剔出来,又有鸟雀用嘴往她肉里啄黄米……“奴婢……有人叫我来看老爷腰上有没有伤疤……”
“谁叫你来的?”冯茝兰又问。
那妾室哭道:“奴婢也不认识,我们老爷说只是看一看,不伤傅老爷什么,还叫奴婢好好伺候傅老爷。”
冯茝兰心中惊疑不定,心想莫非傅振鹏竟是什么王子皇孙不成?怎会有人来看他?又将妾室拷打了一回,见再问不出什么话,就赶紧去跟傅振鹏说。
傅振鹏听了,又赶紧跟傅惊鸿商议,傅惊鸿听说要看腰上伤疤,就微微眯眼道:“莫非,有人怀疑你的身份了?”
傅振鹏是再不愿意承认自己墨香那小厮身份的,忙问傅惊鸿:“如今该怎么办?要将计就计,传话说有,还是没有?”
有还是没有,乍看不怎样,仔细一想,不管是有还是没有,都会多事。
傅惊鸿想了又想,说:“既然他们知道振鹏腰上伤疤,就是回了我们老家了。”沉吟一番,“何必告诉他们有还是没有,将那丫头送回马家。但看下一步他们要如何。”
傅振鹏连连点头,立时发话叫人将妾室送到马家门上,以表示知道他们的用意。随后,惊出一身冷汗,“只怕我这妾是纳不成了,还有你嫂子,也要支会她莫将我的事说出去。”
那妾室一身是伤地送到马家门前,马家人自然不肯收,此事又传到太子耳中,太子想起傅惊鸿跟众皇子们亲近模样,还有因傅惊鸿、商略,凌郡王越发得皇帝器重的事,前前后后想了一想,只觉得若不刹住傅惊鸿、商略的劲头,凌郡王定会借着傅惊鸿、商略将自己比下去,冷笑道:“他们不是跟秀水村的人都有仇吗?如今他们风光了,怎会不想着报仇?”
洪成会意,便说:“那傅惊鸿、傅振鹏的婶娘、堂弟呢?”
太子道:“先留着,日后还要叫他们看一看傅振鹏到底是不是跟雪艳一样。村子里,要留下几个活口,证明傅家兄弟一朝得势,就回去报仇雪恨。”
洪成领命而去,先叫人将傅杨氏母子接去庄子里养着,随后领着人快马加鞭又去了苏州秀水村,此时天干物燥,正是放火的好时节,洪成叮嘱手下:“动手的时候,记得喊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傅老爷替爹娘报仇来了’。”
众手下答应了,便蒙了脸,手里拿着火把、大刀,先放火,后挨家砍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