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灌江口,悟空驾上云头,向北而行,逢名山大川便仔细查看。一路上只见江山残破,到处是劫后余生的荒凉景象。他心中十分郁闷,却苦于无计可施。想到此处,他便加快速度,只想早日找到大鹏,再回灵山请教佛祖。
正行间,忽见下方一片屋宇,黄墙灰瓦、青阶红柱,其间还有几座玲珑宝塔。从空中看去,显得错落有致,一见便知是座寺院。恰好此时天色将晚,悟空便落下云头,要在此处休息一晚。
他依然化作那老僧形状,缓缓向寺庙而去。未到庙门,便听里面一阵“砰砰啪啪”,伴随着吵嚷之声。悟空连忙跨入庙门,却见院内挤满了男男女女。他从右侧墙边缓缓挤到人群前面向四周张望:只见大雄宝殿门前站着十来个和尚,三个老和尚居前,皆双手合十,眉头深锁。后面十来个小和尚拦住殿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殿内一座高大的佛祖金身正对着大门,正用慈祥的眼神观察着世间万象。院中站满男女老少,几乎都是衣衫褴褛,精神萎靡。院子左边站着五个道士,个个衣着光鲜,手拿拂尘,背上背着长剑。
悟空见状,不知发生了何事。他正纳闷,忽听人群中一男子带着哭腔说道:“娘,你还护着这些木雕泥偶做什么?我们兄妹天天天陪着你吃斋念佛,到头来不还是这个下场吗?”
悟空向他望去,方见一男子扶着个年老妇人。那老妇人听了儿子之言,老泪纵横道:“儿啊!可不要胡说八道,当心佛祖怪罪!”言罢,连忙双手合十,向大雄宝殿跪倒便拜,一脸虔诚的念道:“阿弥陀佛!我儿气昏了头,佛祖慈悲,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那男子见状,哭笑不得。正要言语,老妇人又哭道:“儿啊!鞑子之事,想来佛祖定是不知。不然他绝不会眼看着我家遭此大难·····”说道这里,老妇人抹抹眼泪,面色坚定的继续说道:“你媳妇一向向善,每日早晚与我礼佛。如今她虽然带着孙儿去了,必然也是前往西天极乐世界,反而强似我等在这尘世里受苦受难。”言罢,她又向大雄宝殿拜了三拜。
旁边一个清瘦道士闻言,呵呵冷笑道:“老人家,你是被这些和尚给骗惨了。”言罢,他指着大殿说道:“你问问这些老和尚,他们的佛祖会不知道凡间之事么?只是他们空骗你们的香火钱财,却任凭你们被鞑子抢掠杀害。你若依旧执迷不悟,日后身死,也必然要入地狱。”
众人闻言,脸色惨白。老妇人呆了半晌,猛然间哭倒在地,喃喃道:“我的孙子人事尚未懂得,难道他也要下地狱么?”言罢,她忽然一阵抽搐,昏倒在地。男子赶紧将她扶起,老妇苦苦挣扎,才一站稳,突然抹抹眼泪,面露凶光,对着大雄宝殿一脸愤恨的说道:“你们这些佛祖菩萨,好生狠毒。我一生省吃俭用,每日晨昏礼拜,布施斋僧。你们却忍心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还拜你何用?”
言未毕,只听得后边一声巨响。悟空忙回身看去,原来是侧殿里一尊汉白玉观音像被人推倒,摔的粉碎。老和尚见状,跑上前去,看着地上的碎片捶胸顿足。那人见状,哈哈大笑,粗声粗气的嚷道:“要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反正拜不拜都是死,谁还会相信这骗人的玩意?”
众人闻言,群情激奋,便要闯入大雄宝殿。老和尚连忙跑到门前,躬下身子,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贫僧知道自从鞑子前来,你们多有家破人亡者。佛祖必然知道你等苦难,只是这万事皆有定数。今生之果,源自前世之因。若众位施主再执迷今生之事,恐怕又为来世种下恶果!”
见众人迟疑,那清瘦道士是一整冷笑,大声道:“乡亲们,事到如今这老和尚还在用什么因果来吓唬大家。恰恰就是因为你们整日里修庙拜佛,上天才降下灾难。若是现在能够悬崖勒马,上天有好生之德,必然宽宥你们。”
众人听了老和尚言语,信念刚有回转。一听道士之言,便又群情激奋,再度向前涌来。一片混乱中,悟空忽闻见一阵烟味。他四处一望,心下不觉大惊。原来寺庙后面被人放火,已经顺着房梁烧了起来。
悟空正要去救火,忽见一小和尚慌慌张张跑到前面,向老和尚躬身道:“师父,后院······后院着火了。”
众僧闻言,尽皆吃惊。想去救火,又恐众人闯入大雄宝殿,老和尚一时间无计可施,只得默念经文。
几名道士见状,大为得意,那清瘦道士向老和尚喝道:“如今你们这骗人的勾当再也演不下去了。”言罢,他将手一挥,转头喊道:“乡亲们,今天一定要烧了这寺庙,毁了如来的金身。日后鞑子便再不会来。”
悟空见他如此蛊惑百姓,心中大怒,径直走上前来。向老和尚合掌道:“阿弥陀佛!长老,你且带领众僧前去救火,这里我来把守。”
众僧一见悟空,急忙合掌还礼。听他言罢,却是面面相觑,难以相信这颤巍巍的老僧能够挡住人群。悟空这才想起自己如今只是个老和尚模样,他微微一笑,问道:“你们这儿哪里有水井和吊桶?”
后面小和尚听了,急忙答道:“吊桶在东边工具房中,水井在后院伙房旁边。”
悟空闻言,并不应声,只合掌立着不动。忽听得东边几声惊叫,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几只吊桶从工具房中飞出,直向后院而去。院中众人见状,皆是满脸惊讶,顿时安静下来。
老和尚这才认真打量悟空,心知他必然是得道高僧,忙叫徒弟去后院查看。小和尚连忙跑到后院,不一时便匆匆跑回,结结巴巴道:“师······师父,佛······佛祖显·····显灵了!”
老和尚忙问如何。小和尚这才喘息稍定,躬身道:“师父,佛祖显灵了,后院里那几只吊桶正在打水灭火哩!”
老和尚大喜,顾不得众人惊呼。向悟空施礼道:“多谢老师父前来解救!”
悟空微微一笑,还礼道:“贫僧只是偶尔路过,见此情形不得不理。”言罢,他转过身子瞪着几个道士冷冷道:“和尚道士皆是出家之人,向来没有仇怨。你等为何在此妖言惑众,坏我佛门清净?”
刚才悟空上前,几名道士见他年老,皆不以为意。此刻见他只是出言一问,吊桶居然自行前去打水,众道士心中方大感诧异。见悟空问话,他们一时间面色惶恐。
沉默片刻,左边那道士壮胆说道:“你这老和尚,说话好没道理。哪里是我等惑众,分明是你这佛门不慈不悲,欺骗众生。”
悟空见他们并非妖邪,无心伤害,便不再理会,转身向众人道:“我佛如来一向大慈大悲,劝善救世,众位施主不必疑心。只要你等全心向善,日后必得善果。切莫听旁人挑唆,犯下大错。”
那道士闻言大怒,向悟空喝道:“你是哪里来的老和尚,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悟空呵呵冷笑,也不转身。他只心念一动,几名道士便如被人拖住般直扔出庙门。众人见状大骇,心知必然是这老僧所为。悟空见众人惊异,双手合十道:“今日之事,只因这些道士恶意挑拨。如今兵荒马乱,众生遭受苦难,我佛智慧广大,必然有所安排。你等只需诚心礼佛,不必担忧日后前程。阿弥陀佛!”
言罢,他见众人仍有疑惑之色,便缓缓走到侧殿,看着地上的碎片道:“观音菩萨一向救苦救难,乃我沙门尊者。你等切莫再行亵渎。”说完将手往地上轻轻一拂,那满地碎片竟然瞬间聚合,一尊白玉观音完好如初。”
众人这才知悟空绝非凡人,连忙跪地叩首。悟空上前扶起那老妇人,说道:“众位施主请起。”见众人起身,悟空又道:“贫僧近来云游四方,已知众生苦难。但苦难恰好能够检验你等是否虔诚,若是遇到苦难便动摇信仰,佛祖却也难以庇佑你等。”
众人闻言,又纷纷叩首不停,口称“南无阿弥陀佛”。悟空见夜色降临,向众人道:“众施主且各自回去。日后再不可为此糊涂之事。”众人又是连连礼拜,方才各自散去。
老和尚见众人离去,忙率室内众僧跪拜悟空。悟空连忙扶起,合掌道:“贫僧云游四方,见天色已晚,想在贵寺借宿一晚,不知可否?”
老和尚赶紧还礼道:“若非大师前来,我这寺庙恐怕已烧成白地。莫说借宿,贫僧愿将住持之位相让。”言罢忙请悟空至厢房用茶。
众人坐定,悟空才问起今日事由。老僧一声叹息,一脸忧郁道:“大师不知。这座寺院本是这镇上施主共同布施所建,他们要烧,贫僧本也无话可说。只是恐怕损坏了佛祖金身,这才拼死保护。”
“他们为何要烧毁寺院?”悟空问道。
“这个······”老僧微微摇头道:“本寺所在的这个镇子,可以说是人人礼佛,平日里一团和气。谁知前不久来了队鞑子兵,他们见人就杀,见屋就烧。不知何故,他们偏偏没有毁坏我这寺院。百姓们家中伤亡惨重,又见寺庙完好无损,便对佛祖起了疑心。偏偏今日不知哪里来了这几个道士,他们到处挑拨,说只因为百姓信佛才导致天将灾罚。众人闻言,便聚到寺院之中,要砸碎金身,烧毁寺庙。幸亏大师前来,才免了这场浩劫。”
“原来如此。”悟空道:“他们礼佛,本是为了求得平安。如今家破人亡,心中愤怒也是难怪。”
“阿弥陀佛!”老和尚愁眉不展,叹气道:“是啊,想我自小为僧,如今见到这种情形,也是······”
悟空心知其意,面露威严之色,说道:“老师父且不可有此念头,世间之事,佛祖自有安排。我等只需遵从即可。”
老和尚闻言,连忙跪倒,一脸惭愧道:“多谢大师指点!”
悟空急忙起身扶起,老和尚又问道:“敢请问大师来自何方?”
悟空微微一笑,说道:“老师父不须多闻,我乃云游到此,明日便行。”
老和尚见他不肯说,也不好再问,便安排客房,请悟空安歇。
悟空躺在床上,仍想着大鹏之事。不知该往何处寻找。正愁闷无措,忽然想到那尊白玉观音。
“南海菩萨神通广大,想必能算出大鹏所在。”想到此处,悟空决定来日径往珞珈山询问菩萨,顺便问问凡间之事。
“想当年保唐僧西天取经,已记不清去过多少次珞珈山;成佛之后倒是少有踏足。这次来到南瞻部洲,本也该去会会老友。”
悟空尚在思量,那南海却已在眼前。他在云端驻足望去,见珞珈山与五百年前相比另有一番风景。只见那山上青松翠柏、绿竹芝兰;海上波涛温婉,祥云袅袅;悟空忍不住感叹菩萨选了个好道场,比起灵山也不逊色。只是景色虽美,悟空却也无暇赏玩,立即纵下祥云。只一瞬间,刚见这彩云之上立着齐天大圣,就闻那紫竹林边到了斗战神佛。
“今儿这珞珈山怎么如此冷清?都到了紫竹林中,也不见有人迎接老孙,这童子龙女想必是在哪里偷懒了。”悟空正自自言自语,忽见捧珠龙女正立于前方荷花池边。悟空故意提高嗓音:“如今这是怎么回事,想是菩萨管教不严,手下都开始玩忽职守,有客光临居然都都无人传话!”
言毕,只见龙女刚转过头来,竟然又转了回去,对自己毫不理会。悟空心下奇怪,却不知是何缘故。他径直走到龙女身边,见她一脸忧愁,怔怔的看着池中荷花。悟空忍不住笑着问道:“这小姑娘今儿怎么了,莫不是做错事挨了菩萨教训?嘿嘿,没关系,只要知错能改,菩萨大慈大悲,必然宽恕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