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哲木朗既死,渤海的官兵们霎时哗然。何晏之亦有片刻怔忡,他未曾想到花刺子会突然出现,更没有料到的是,身为渤海太妃的花刺子会毫无征兆地倒戈相向,竟一箭射死了赫连哲木朗。
一时间,何晏之丝毫不敢稍动,生死就在一瞬之间,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管之中正在汩汩沸腾的血液。恍惚中,他竟有种错觉,仿佛花刺子的利箭即将离弦而出,此刻敌我未明,花刺子若是率兵直扑过来,仅凭自己一己之力,怕是马上变要做了对方箭下的亡魂。
何晏之唯有提刀而立,全身的筋骨都绷紧了。只见花刺子收了弓箭,悠然驱马朝自己而来,仿佛刚才的杀戮只是最稀松平常之事。何晏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发一言,慢慢将体内的真气贯于右手,暗想,若是对方突然发难,自己便只有殊死一搏了。
花刺子却是一笑,翩然从马上跃下,缓步走到何晏之面前,盈盈行礼,温言道:“老身拜见大王。老身来得晚了,叫大王受了惊吓。”她抬起头,目光温柔如水,只是那眸中转瞬即逝的精光叫何晏之心底一颤。花刺子看了一眼仍被众人压制着的赫连赤丹,转过脸又朝何晏之微笑道:“大王可否先放了老七?老七此人虽然鲁莽了些,但是心思单纯得很,对大王亦是一片赤子之心。”
赫连赤丹怒极,挣扎着想挣脱桎梏,扯着嗓子冲着花刺子吼道:“额娘你在说什么!你为何叫他大王?”他面容狰狞,双目赤红,脸颊上满是血污,眼中却含着泪,“原来你们早就已经暗度陈仓,竟联手杀了三哥!额娘!你们对得起三哥吗?三哥对我们不薄啊!额娘!忘恩负义岂是大丈夫所为?”他狠狠捶打着身下的黄土,也不顾自己的手上鲜血直流,只是仰天痛哭道,“三哥啊!三哥!老七对不起你!”
花刺子蹙眉,面露愠色,转身疾步上前,抬手便劈了赫连赤丹一记耳光,厉声道:“闭嘴!”她面沉似水,“九王子乃是先王授命的嗣子,赫连哲木朗残害王嗣,人神共愤,老身自然要替天行道。”她环顾四周,朗声道,“赫连哲木朗既已伏诛,尔等若是仍有心存不满者,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何晏之心中一凛,暗忖花刺子此来实在蹊跷,但不知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正在踟蹰中,却见四周几处山头之上骤然涌现出无数甲兵,竟齐齐山呼万岁,喊声雷动,直透苍穹。赫连哲木朗的那些亲随眼见着大势已趋,纷纷解了甲,拜倒于地,亦齐声高呼:“大王万岁!”
何晏之的双眉紧蹙,只觉得眼前的情形说不出的诡异,他深知自己如今已是瓮中之鳖,于是朝花刺子拱手笑道:“额吉恕罪,我方才不过是怕刀剑无眼伤了七哥,不得已才命人拦着他,绝没有要伤害七哥的意思。”他回过头朝那些包衣营的奴隶们使了一个眼色,道:“你们快放了七王。”他心思一转,又沉吟道,“今天你们为本王立下大功,从此便不再是包衣营的奴隶,本王现在赐你们渤海族人的身份,尔后效忠本王,效忠西屯,富贵可期!”他侧过脸来看着花刺子,“额吉觉得如何?”
花刺子温言道:“九王子如今已是渤海的大王,王命既出,谁敢违抗,杀无赦。”她的声音轻柔软腻,语气却是森然冷酷,目光扫过众人,叫人不寒而栗。赫连赤丹已经挣开了束缚,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一把抓住花刺子的衣袖,单膝跪在地上,抬起脸来颤声道:“额娘!额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呀!”他话音未闭,已哽咽难言,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花刺子扶住他,淡淡道:“额娘不过是遵从你父王的遗诏而已。你八弟和九弟才是渤海真正的继承者,老七,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何晏之心中一怔,瞬间已有些明白了过来,于是半是虚张声势、半是试探着问花刺子:“额吉,八哥的人已经到了么?”
花刺子抿唇笑道:“没想到老八竟亲自带着人马过来,其实这点事老身还是能做主的。”她叹了一口气,“看来八王子和东屯还是不放心老身啊。”花刺子顿了顿,盯着何晏之,目不稍瞬,“可怜天下父母心,老身所求,不过是吾儿赤丹能平安到老,东屯能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便是万幸了。”
“额吉言重了。”何晏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心中又惊又喜,他万万没有想到沈碧秋竟然会涉险来救他。果然,花刺子的出现绝非偶然,也不知道沈碧秋在暗中已经与花刺子达成了什么交易。如此看来,这些年里,沈碧秋除了苦心经营江南,在渤海旧部中也费尽心血筹谋布置,而与花刺子暗中交通,也绝非是一朝一夕之事了。
何晏之负着手,神情依旧淡然,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掠过血泊之中死不瞑目的赫连哲木朗,想到沈碧秋能毫不犹豫将二哥赫连无殊的首级献给赫连哲木朗,转眼又勾结花刺子杀了三哥,手段之狠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冷酷决绝足以叫世人胆寒。
“太妃的话实在是折煞我了,七哥是我们的兄长,渤海既是我们的,亦是七哥的。”熟悉的声音让何晏之回过神来,转过头,果然看见一身铠甲的沈碧秋正骑着马信步而来。烈烈的火光照映得沈碧秋身上的甲胄熠熠生辉,他神情倨傲,俾睨天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何晏之,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何晏之呆呆地看着对方下了马,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容越来越近,心中不禁五味杂陈,一时间竟有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只觉得世事沧桑,恍如隔世。他心中一恸,竟发现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沈碧秋如何的冷酷无情,在自己内心深处,这个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孪生兄长,终究是不可代替的存在,就算对方做了任何天理不容的事,他依旧无法对沈碧秋滋生出丝毫的恨意。
沈碧秋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何晏之,他的下颌抵在何晏之肩上,何晏之能听到沈碧秋胸膛里传来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霎时浑身都松懈了下来,恍惚中已泪盈于眶。沈碧秋在何晏之的耳畔低低说道:“晏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第十六章完)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