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舍明净清幽,明月让苏阳坐在桌前,为苏阳倒了一杯桂花茶。
端着茶杯轻轻晃动,苏阳看着茶水澄黄,嗅到里面幽幽花香,尝了一口,味道甘甜,直沁心肺。
对于明月会武技,飞刀,苏阳本不意外,毕竟这是朱星团的师妹,不过此人疑似聊斋侠女篇目的主角,让苏阳多几分上心。
明月手中拿着严馆笔记,靠窗坐下,翻开之后,看着里面字迹,情难自禁,忽然便冰山解冻,眼泪滚滚流下。
苏阳端着茶水,看向明月。
哭分为三种,有声有泪是为哭,有声无泪是为嚎,有泪无声是为泣,苏阳看明月只是落泪,并不出声,心中暗道,这应该算是泣。
过了一会儿,明月方才收拾心情,眼眶微红,纵然回归冰山本色,也始终有几分娇弱,对苏阳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先生。”
声音依旧冰冷,只是之前的冰冷如同三九寒冬,切雪断冰,现在的寒冷却自然有一股幽幽之情。
“若我所料不差,姑娘才应当是严尚书的女儿吧。”
苏阳看着明月,问道。
明月看着苏阳,再看桌上书籍,轻轻点头,说道:“不错,官兵杀来,我依仗本事,勉强带着母亲,杀出重围,在金陵城本隐姓埋名,艰难度日,庆幸师兄来此,方才能在此容身,苦练技艺。”
似明月这个名字,若非朱星团在侧点破,断然不会被苏阳所知,苏阳也不会因为明月这个名字,联想到严尚书那里。
“十六楼中的明月……”
苏阳问那人。
“那是我家中管家之女,自幼和我一起长大,幼年我拜入师门修持,爹妈便将她收在膝下,梳头收拾,家中有些不知情的仆人,反倒认她为小姐,并不识我。”
明月轻蹙眉头,幽幽说道:“家中被抄,倒是她代我受过。”
怪不得当日刘翰问起管家之时,十六楼中的明月会忽然哭出声来,原来那死去的管家才是她的亲父。
明月自朱星团口中知道苏阳,也知道了青云山中事情,之前苏阳还施手救了她的母亲,让现在的她能够安吃安睡,身体也逐渐调理过来,故此对苏阳有感,也自觉能够相信,两人既然聊起话来,明月的一些底子就被苏阳掏了出来。
当今世道,富贵人家的孩子经常夭折,而在他们看来,穷苦人家的孩子反而会享长寿,有这等观念,便有一些佛道尼姑动了心思,他们传言若是做了神佛的弟子,神佛自然会保佑,也会让富贵人家的孩子福寿绵长。
如同红楼梦里面,马神婆到了贾府,对贾母谎称佛家经典中所说,富贵人家的孩子出身之后,暗中就有许多促狭鬼跟着,拧他一下,掐他一下,吃饭时候打他碗筷,走路时候绊他步子,所以大户人家的孩子长不大,倘若是供奉了佛和菩萨,佛和菩萨自然会保佑他。
如此一诓,便让贾母为贾宝玉每日舍去五斤灯油钱,更给贾宝玉一些额外开销,遇到僧道进行施舍。
在这等大环境下,严尚书明白世间许多鬼狐道理,但涉及女儿,又因对方确是奇人,便将女儿托付出去,让她自幼学道学武,强健身体。
果然是你,聊斋侠女。
此时苏阳已经确信无疑,眼前明月,便是聊斋篇目中的侠女,因为在青云山中普贤寺内,朱星团顺手牵羊裹带的一包金银珠宝,让明月能够脱离穷苦窘境,也断了和顾生的缘分,以至于明月的际遇和篇目之中大有不同。
也是苏阳当时伸手救度,否则朱星团死在普贤寺,严明月怕仍旧要租在顾生家中,为钱粮忧虑。
不知不觉,已经在聊斋世界引起了这蝴蝶效应,让苏阳不由失笑。
“我看严馆笔记,严尚书为官秉正,落得如此下场,是齐王听信谗言,误杀好人,可是有什么人在其中作梗?”
苏阳问道。
《侠女》篇目之中,此女苟身金陵,便是为了替父报仇,只是因为母亲病症,一直不曾下手,真正去报仇的时候可谓轻而易举,轻易便将仇人手刃。
“就是当今的吏部尚书。”
明月说道。
吏部属于六部之一,负责官员们的考察,职权广大,但一个吏部尚书若是要扳倒一个兵部尚书,平常之时恐怕要大费手脚,但在齐王入京之时,三言两句,就会让齐王大下杀手。
“齐王入京,当先便要铲除乱国之贼,吏部尚书投诚齐王,将所有考察一律送给齐王,在其中便夹杂了家父名字,齐王不多辩驳,便将家父和乱过之贼并做一处,一并处置。”
言及此事,明月一手拳头紧握,指甲深入肉中,这轻轻的一道喻令,便让她家破人亡,牵连了多少无辜的人,更是彻底毁了她的家庭,生活。
“唉……”
苏阳也感叹,他自觉兵部尚书应当是能予以辩驳,只是不知他为何没有丝毫辩解,任由自己被朝廷所杀。
现在陈宣来到金陵城中,吏部尚书随之来此,协助陈宣管理金陵,浙江,江西,湖广一代,更是意欲在金陵另成一六部,管理江南区域,镇压江南局势。
这些是苏阳在秦淮河听来的。
“倒是先生,听师兄说,先生曾经是青云山城隍,不知为何要辞去城隍之位?”
两人聊了许多,明月也问苏阳。
“静极思动。”
苏阳呵呵笑道:“当城隍也就那样,我想的是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的洒然自在,阴司当官,和阳世的蝇营狗苟也没多大差别,也没多大兴致。”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此句出自赤壁赋,苏阳无意一说,倒是冒了明月的名讳,无心之话不由多了几分邪意,这一点是苏阳看向明月之时才忽然醒悟。
不过明月仪态端庄,气质孤寒,并不因此而动,反而是轻轻点头,说道:“人生在世,确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吾生须臾,长江无穷,虽说物各有主,人却不由自主……”
明月幽寒的两句话,说的也都是赤壁赋中句子,只是赤壁赋中的物各有主让明月多感慨两句。
不由自主,好个不由自主。
苏阳想到了观世音菩萨所说的随处做主,立处皆真,所修所求,便是真心。
倘若明月能够报仇,脱离了仇恨藩篱,全了母亲之孝,由不由自主而变,将来在修行路上必然大有造就。
“姑娘也曾读书?”
苏阳问道,赤壁赋是千古名篇,若放在现代,必然人尽皆知,但在这识字率不高的时代,这等千古名篇有些书生都不知道,平时苏阳谈诗书,多是和颜如玉两人漫谈,讨论,此时忽然听到明月说赤壁赋中句子,让他有几分新鲜。
“学过一些,些许认识几个字。”
明月回应道:“赤壁赋一文读之唇齿余香,翻看之时便将它抄录下来,平日品读一二,先生见笑了。”
“嗯……姑娘所抄录的可是一个蓝封半旧本子?”
苏阳想起了当时在扬州一并买的诗集。
“呀!”
明月冰山忽化,面色发烧,问道:“这也在先生那里?”
对明月来说,这诗集属于私密之物,其中也有几首诗非是来自名家,而是来自才子佳人类的小说集中,此时听苏阳一说,让她反倒坐立不安。
才子佳人类的书籍,是她们大户人家的jshu。
“果然是姑娘之物?”
苏阳笑道:“明日我便给姑娘送来。”
关系拉近的差不多了,苏阳便准备说刘翰之事,严尚书管家的女儿代明月受过,嫁给傻子,以及刘翰之事一说,想来能借明月之口,从刘翰那里问明这条隐线。
“不必了。”
明月站起身来,说道:“先生回家一把火将它烧了便是,不必再送来了。”
话毕,明月自房内走出,径直到了外面。
嘿你个丫头,话题刚有些苗头,你反倒跑了。
苏阳不必往外去了,只见朱星团已经自外回来,在院中和明月知会,得知苏阳又来此,朱星团便连忙走了进来,看到苏阳坐在椅上,拱手一礼,谢道:“多谢先生施手,让我姑母情形大好。”
苏阳轻轻摆手,示意不算什么,再看朱星团一身粗衣,问道:“你在金陵城中有何营生?”
一听苏阳询问营生,朱星团面色微微尴尬,惭愧道:“师门不在此地,钱财已经用的差不多了,眼下一心留意敌人,平日里吃穿用度,在于借度调用……”
借度调用,就是偷。
家贫不算贫,路贫愁煞人。
金陵城对他来说也是异乡陌路,又有明月和明月母亲在此,在花销上面不免有些大,朱星团要找寻常工作自然养活不起,不免让他碰碰法律的边,在金陵城中赚个安家的钱。
苏阳听到之后,反倒笑了,说道:“这并非长计,不妨你便随我干吧,我在金陵城中刚好有一门生意,正在用人之时,也正好需要有信得过人看护一二,在我看来,你正合适,随着我做一段时间,自然能让你用度不愁,也能让你借度调用的钱还回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