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海瞳永远也想不到,沈海潮施以她的,会是那样重的一击。
左溢回来后的第三天,天空阴着。没有太阳,又不下雨,出游的好天气。左溢就约顾海瞳去郊外野餐。
顾海瞳已经忘记那天,他对自己不应该有的戒备心,欣然同意。
出门之前,顾海瞳又是抹脸又是拾掇头发,还为到底穿什么衣服烦神了半天。最后,顾海瞳出门了,短发上扎着红色波点发带,一件桑蚕丝红格子衬衫,配一条底边磨毛白色短裤,运动鞋,美丽青春充满活力的装扮。
左溢看见她时,很是惊艳了一下。不过,旋即,顾海瞳就知道,这份惊艳有多么掺假。
因为,随着景州左溢的一个高中同学的到来,沈海潮也来了。
从来没有贵价的衣裳,沈海潮却总是会将很平民的衣裳传出恬静、淑女的气息。淡蓝色带荷叶边的衬衫,一看,就是步行街服装店里八十块钱就可以拿下的,偏偏配了她肌肤的那层好水色。淡淡的蓝色,就越发让人心里清凉,因而赏心悦目。一条过膝的白底碎花长裙子,很浪漫,很飘逸。
沈海潮,她就想一个出自于乡下,但却集齐了大自然秀美和灵气的花仙子。
左溢的目光,就被牵住。沈海潮出现的那一刻,他的注意力就再也没从沈海潮身上转移开。
左溢的高中同学叫夏振祥。
夏振祥既喜欢恬静秀美的沈海潮,也喜欢时尚活泼的顾海瞳。
左溢开的是左高栋的奥迪,一路上,夏振祥都在副驾驶不停聒噪,赞美沈海潮漂亮,又不忘夸奖顾海瞳可爱。沈海潮和顾海瞳在这个情况下,不会露出彼此之间对对方的嫌弃。两个人都带着少女应有的甜美笑容,应付夏振祥的搭讪。车子里充满欢声笑语。
夏振祥还很妒忌左溢:“你小子,这么漂亮的两个妹妹就自己私藏了,上学那会儿,为什么不带出来给我也介绍一个?”转过脸问:“海潮,海瞳,你们当中,到底谁更喜欢左溢一点?剩下来那个,做我女朋友好不好?”话没说完,被左溢伸手敲了一下头。
夏振祥真痛,痛得“哇哇”大叫。
左溢教育他:“哪一个,你都不要动心思哦。”
夏振祥不服气,大叫:“这是为什么?”
左溢便对后面两个花一样的少女说:“这位仁兄啊,小学就交女朋友了,初中、高中、大学,这几年,你们问问他,一共交了多少个女朋友?一个排有没有?”
夏振球涨红了脸,说:“一个排得多少人?我能九年交这么多吗?”
左溢说:“一学期一个,就差不多了呀。”
夏振祥挥拳打了他一下,再瞧沈海潮和顾海瞳,笑容就带着悻悻之色。
沈海潮和顾海瞳瞧了他的笑话,忍俊不禁。
到了野餐地,左溢先去停车,然后过来。顾海瞳铺餐布,想让他来帮忙,沈海潮蹲在那里,查看带来的食品,突然“哎呀”一声,便将他吸引过去。
夏振祥热乎乎凑过来帮忙,顾海瞳才将餐布铺好。
吃饭时,每每顾海瞳想和左溢讨个近乎,沈海潮总要大叫:“左溢,你快来瞧——”或者假装被辣到、酸到,然后很夸张撒娇,左溢立马全心全意顾全她的感受,或是询问,或是好言安慰,顾海瞳根本捞不到半点和左溢说话的机会。
吃完饭,沈海潮去小河边洗手,左溢终于单独下来。可是,夏振祥和她搭讪,左溢就让夏振祥带顾海瞳去坡地上玩。
顾海瞳得不到他任何关心,很是难过,和夏振祥散了会步,也就回来。回来时,她碰到了她这辈子都会很难忘的事:沈海潮和左溢,他们——
他们居然在亲吻!
假如就只有顾海瞳一个人看见也就罢了,让顾海瞳特别难堪的是,顾海瞳身边还有一个夏振祥。夏振祥早就瞧出顾海瞳喜欢左溢,可是左溢却这样不屑于顾海瞳的感情,而热恋沈海潮。顾海瞳的自尊,顾海瞳的心,怎么能不在同一时刻,被狠狠伤到呢?
后来,顾海瞳想到之前沈海潮对自己的威胁,心里想:“她就是故意这样,要让我难过,让我难看了。”很不争气的是,她确实就是那么难过,又那么难看。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天都不想出门,沈海潮叫她出去逛街,她不理;左溢喊她出去聚餐,也不应。
在家里面,低头不见抬头见时,顾海瞳问过沈海潮:“你们什么时候就开始了?”
沈海潮开始还不想说,见她这么想知道,便说:“认识之后第三天。”
“你说什么?”顾海瞳突然大起来的声音,反映出她一刹那之间心里面的那份震惊。认识之后第三天?不就是沈海潮还是要饭女孩那副模样的时候?
“为什么?”顾海瞳没头没尾地质问。
沈海潮很聪明,听得出她这三个字里所有的潜台词:“为什么你们认识十几年,而我和他认识才三天,他却能喜欢上我?为什么,你从来都那么干净整洁时尚活泼,他却不喜欢,我那时邋遢肮脏卑微木讷,却能得到他的注意?”
顾海瞳被她自谦的话语逼得有些不安,想说:“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沈海潮却截口打断:“顾海瞳,你就不假装了。从我们认识,成为一家人又假装互相成为‘姐妹’那一刻起,你不就自以为公主,而我只是卑微的乞丐吗?你妈是这样对待我,你也是这么看待我。”
“只不过呢,”沈海潮话锋一转,轻蔑地笑起来道:“就是这样,你还是输了。”许是童年受到的伤害很多,所以,伤害他人的本事,沈海潮从不缺乏:“仔细想一想哦,你是沈无忧的亲生女儿,吃好的穿好的,受到了好的基础教育,你却拼不过我。假如,你我起点一个样,顾海瞳,你说,你和我的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呢?”
顾海瞳被她的狂妄刺激到,生气地说:“沈海潮,你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
沈海潮没这么闲工夫,和她磨牙取胜。沈海潮反击顾海瞳的方法多的是,既简单,又直接。
趁顾济中白天不在,沈海潮将左溢约到家里来就好了。
看到沈海潮、顾海瞳在揽月小区住的房子居然有这么大,足足有五室三厅,总面积一百八十个平方那,左溢不禁吃惊不小。
当着顾海瞳的面,左溢当然不会说什么。背着顾海瞳,左溢毫无保留,对沈海潮实话实说:“海潮,我都没想到过,顾叔叔买了紫金小区的房子后,重买的房子会有这么大。该多少钱啊,两百万总该有吧!”
沈海潮的回答波澜不兴:“是有两百万,不过,不是‘顾叔叔’,而是你‘顾阿姨’的。”
左溢的惊奇更甚。
让他更加惊奇的还在后面,沈海潮回避顾海瞳悄悄告诉他:“你以为海瞳妈妈就是一个开宠物店的吗?这位阿姨,本事可大着呢。”
见左溢神情怪异,沈海潮说:“怎么啦?觉得我哪里说错了吗?”
左溢说:“你不是应该叫——妈妈,怎么会是……‘海瞳妈妈’和‘这位阿姨’?”
沈海潮一声冷笑,低声道:“你当我不想有个‘妈妈’可以叫,有一个‘妈妈’来疼爱我吗?可是,从我一进这个家开始,你就知道的,海瞳妈妈,可有一天,将我当成女儿过?海瞳读翔宇,我上普通公立,海瞳穿国际大名牌,我穿路边地摊货。不是我不想叫她‘妈妈’,其实,”说到这儿,她止不住抽泣起来,“其实,一直以来,海瞳妈妈根本就不愿意我成为她的女儿。”
擦干眼泪,沈海潮对左溢说:“她就是可怜我而已,你知道吗?虽然顾叔叔并不赞同收留我,而她却执意收留我了,但是,我自己明白,沈无忧的心里,除了海瞳之外,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这话说得太绝对了,左溢不相信:“不应该还得有顾叔叔吗?”
沈海潮“哼”了一声:“有吗?有的话,当初拍卖行出赝品事件,顾叔叔就不需要买房子抵债,搞得现在积蓄微薄,沈无忧死了,他还要依附顾海瞳才能生活。”
“不会吧?”左溢的嘴巴张得可以塞鸭蛋了,“顾叔叔怎么是依附海瞳生活呢?这房子——”
“这房子是沈无忧的,沈无忧没有将房子过户给顾济中。”
“法律上,顾叔叔也有继承权……”
“有遗嘱的话呢?”
“啥?”左溢突然发现自己的脑筋有点儿跟不上趟。
捋了半天,左溢说:“顾叔叔生意出了问题,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卖了房子,原来依附沈阿姨,现在依附海瞳生活。沈阿姨将自己的财产全给了海瞳,顾叔叔一点好处都没捞到——是这个意思吗?”
沈海潮双眼亮晶晶,连连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
“谁每天都呆在这个家里?阿姨和叔叔有多少事,我都知道呢!”
这些话,从前到后可得好好消化一下。左溢躺倒客厅沙发上,两眼瞪着天花板,过了好长时间。
顾海瞳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是,自尊心让她没办法靠近了仔细听。她又舍不得不看左溢就离开。切了一盘削了皮扒了籽的香瓜,顾海瞳端着走过来,对左溢和沈海潮说:“说这么久话,吃点水果润润口吧?”
沈海潮笑容满面,很真诚说:“谢谢你。”这真诚,任谁也挑不出毛病,顾海瞳明知道她是装出来,却没半点法子可想。和左溢说话:“左溢,暑假里面,不用再回江州了吗?你的实习呢,不做了吗?”
左溢礼貌地笑,回答:“不去了,明年考研,我直接跟着导师做就可以。”态度原是和以前一样的,只是,见识了他和沈海潮的亲密,顾海瞳才知道,这是多么冷淡疏离的表情。
顾海瞳从这两个人的世界里拔身出来时,鼻子发酸,眼睛涩涩的,直想哭。可是,又怎么能当着沈海潮的面掉眼泪?她只有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外面,沈海潮和左溢的声音偶尔大起来,欢声笑语化作一根根锐利的小箭,扎得她心脏流血。
顾海瞳埋在被子里,哭了好久。好久之后,左溢走了,沈海潮也出去送左溢,她才停下来。
沈海潮断定沈无忧有委任律师,这个律师,不二人选,就是左溢的爸爸左高栋。
左溢借在律师楼参观学习为由,逗留在爸爸办公室找寻了好几次,都因为左高栋每次离开很快回来,什么也找不到,行动宣告失败。不过,只要有耐心,机会总是有的。数日后,左高栋作为代表律师上庭,很长时间不在办公室,左溢偷偷溜进来,打开柜子,找到保险箱,密码输入他自己的生日。电子屏提示密码正确,接着,“咔哒”一声,密码锁应声而开。
左溢按捺不住激动,微微颤抖着手将保险箱门慢慢拉开。里面,有文书。拿出来,翻了翻,他果然找到一份有关遗产继承的法律委任书。
委托人是沈无忧,具体内容正是:委任高远律师楼左高栋律师,于**年向我女儿顾海瞳宣读我的遗产分割决定。
在这份委托书上,左溢获知了一个沈海潮早就预料到,但他始终不敢相信的一个事实,那就是,开了一家小宠物店的沈无忧果真有一笔巨额财产。那是一栋在城市西区临湖湾独栋花园大别墅。
左溢知道临湖湾这个小区,景州全称奢华小区之最,除了独栋,就是联排,乃是土豪聚集之所。小区开盘时,价格还低一些,一栋五百个平方的别墅,总价是六百多万多一点。现在么,城市规划越来越好,这种稀缺资源价格早翻番,也就是说,沈无忧留给顾海瞳的这栋独栋别墅,价值已过千万。
并且,委托书里说得也很明白,别墅中还有红木家具、玉器珍玩,总价值不低于两百万,悉数归顾海瞳所有。
关于顾济中的也有,但是,那是顾济中扶养顾海瞳至大学毕业,工作稳定后才可以有的,那就是揽月小区的一百八十平的房子。这房子左高栋会代表委托人拍卖,所得款项中,还有一部分,作为顾海瞳继承财产时需缴纳税金之用。
乖乖——
左溢将文书复归保险箱内,将保险箱重新锁好,然后心里老大感叹这么一句!
要说厉害,沈无忧这个女人果然厉害。
但是,要说佩服,左溢实实在在佩服一个人,那就是他早就喜欢上的沈海潮。
他一直知道沈海潮非同一般,但是,他没想到沈海潮居然这么聪明。
可是,还有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沈海潮让他到这里来查沈无忧生前就安排好的身后事,想干什么?
答案是什么呢?
没多久,左溢就知道了。
在答案揭晓之前,沈海潮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让顾海瞳认识一个人!一个顾海瞳早就应该认识,但顾济中迟迟不让顾海瞳认识的人——顾济中拍卖行里外地来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不知拍卖行老底,一味以为顾济中有事业有车有房,不以顾济中年龄大、有过妻子为意,因为沈无忧已经去世,她愿意嫁给顾济中。
看到这个女人,是在一家生意兴隆的快餐店。顾海瞳被左溢诓出来,结果,和沈海潮、夏振祥、左溢三个人一起,去电玩城打了老半天电子游戏。结束之后,在这家快餐店用餐。人来人往的,顾海瞳就发现顾济中和那个女人。
一开始发现顾济中居然开始新感情,顾海瞳完全不能接受。她还停留在沈无忧在时,顾济中对沈无忧照顾无微不至的时间里。可是,那么深情的爸爸,竟然在妈妈死后不到半年,就开始新的恋情。并且,这个女人是拍卖行的,是早和爸爸就有亲密接触的人。
也就是说,妈妈还没死,爸爸就……
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顾海瞳丢下左溢、沈海潮和夏振祥,一路奔跑。跑过两站路,坐公交,最后来到西郊公墓,跪在沈无忧的墓碑前。
沈无忧那张风韵依旧的照片嵌在墓碑上,明艳的五官,都带着亲切的笑意。
顾海瞳大恸不能自制,放声哭起来。
顾海瞳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说不了,只有不停哭着喊:“妈妈,妈妈,噢,妈妈……”哭了许久许久,哭得天昏地暗。哭得一个来祭拜的人,远远驻足,瞧了她好久,最终还是心软走过来。
顾海瞳沉浸在自己那因为母亲的离开所以充满悲伤的世界里,始终没有发现身边居然多了个人。
而这个人,心动之余,禁不住感慨:“这么个天真单纯的傻姑娘,别人掳了她卖了,她只怕还反应不过来呢。”
西郊公墓地处偏僻,到处都是绿树掩映、浓荫匝地。有时候有鸟从树叶间飞起来,这里面埋藏个把心机恶徒,实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个人也就任凭顾海瞳哭,等顾海瞳哭得眼泪都哭没了,擦擦眼睛准备站起来,才说:“你终于能发现我了吗?”
公墓,没有看见一个人的情况下,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
妈呀!
这是何等恐怖的现象?
顾海瞳一跤跌回沈无忧墓碑前,没来得及看,人因为脱力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