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裕民从善后事故现场赶回,第一次参加候新宝在县政府会议室主持召开的县政府常务会议。
众人看到田裕民,都大吃一惊,没想到才短短的几天时间,他清秀的脸庞整整瘦了一圈,白皙的脸上憔悴无光,看来,这段时间他值守在硖石村,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头.会议开始之前,大家议论纷纷,围绕着"四.一"事故发表各自的看法,说得最多的是:下面如此忽视森林防火工作,给县里造成了被动,应该严肃地处理他们。
会议正式开始后,在候新宝的安排下,田裕民首先将善后处理的情况,向与会同志作了个简短的汇报,并就他和罗广同志一起进行的事故调查作了个简短的说明,最后,总结的时候,他情难自已,沉声道:“同志们,就我认为,此次‘四一’事故,不是天灾,而是**!**不单单指此次火灾,是由于人为原因引发山火,还在于火灾发生后,没有一条隔离带能延缓或者阻止火势的进一步加大,这是森林防火工作的严重失误,众所周知,防火隔离带是阻止山火蔓延的一条有效措施,是上级森林防火部门要求我们做的一项防火工程,据我了解,防火隔离带的相关配套资金,年年都足额予以拨付了,可是什么原因,造成后山、筠山两乡仍然没有一条象样的隔离带,这使得我们在森林火灾发生时,手忙脚乱,疲于应付。我建议县纪委要对各乡镇展开专项检查,查查究竟为什么没有设置隔离带?查查拨付乡镇预设隔离带的资金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另外,火灾发生后,领导不力或者说缺乏领导,也是一个重要原因,硖石村火灾发生后,作为后山乡防火的第一责任人,乡长胡修武迟迟没有到位,试问:当时他在什么地方?究竟干什么去了?我还就纳闷了,山火当前,还有什么比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还要重要!依我看,此次事故,硖石村死亡七人,胡修武难辞其咎,罪责难逃!”
这些天,田裕民在筠山、后山两乡深入调查,调查发现,本能避免的一场重大伤亡事故,还是发生了,想起七死一伤的重大伤亡事故,记起死者家属的一片哀嚎之声,他就憋着一脑门子的火,他早就有话要说,候新宝让他先说说,他开始尚能克制自己,尽量舒缓自己的语气,说到后来,他再也忍耐不住,那种种凄惨场面,始终挥之不去,他再也难以压抑自己的情绪,话语越说越快,就象打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倾泄了出来。
田裕民一顿突突之后,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刚才杂乱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
在候新宝的提示下,从火场现场调查回来的副县长兼公安局局长罗广,汇报了他们关于“四.一”森林大火发生原因的调查情况。
罗广说道:“现已查明,筠山乡农民柯尊智,不顾县里三令五申,清明上山祭祖,燃放焰花爆竹,引发了这场大火。目前,柯尊智已被森林公安执行拘留,即将报县人民检察院批捕。”
候新宝表扬了公安部门的工作,会议同意公安部门对火灾肇事者的处理意见。
县林业局长汇报了火灾的扑救工作及造成的经济损失。
随后,县监察局局长提出了对主要责任人的处理意见。监察局认为:后山乡乡长作为区域内的防火第一责任人,应该负主要责任,鉴于其山火发生后,迟迟没能到岗,建议免去胡修武的乡长职务,调离后山乡,按一般干部安排工作;带队上山扑火的副乡长明正刚领导不力,负有直接领导责任,建议给予免职处分,硖石村党支部书记明平炎作为该村森林防火的具体负责人,组织防火不力,导致重大伤亡事故的发生,建议给予撤职处分;作为全县常设的防火机构———县森林防火指挥部办公室,在获知火情后,虽然及时组织了县专业扑火队奔赴火场,也向筠山乡、后山乡发出了扑火的指令,但对扑火队伍的规模强调得不够,致使后山乡上山的扑火队伍人数不多,本来可以控制的火情蔓延开来,给国家财产造成很大损失,建议免去石教义.县林业局局长、县森林防火指挥部办公室主任的职务,另行安排工作。
处理意见出台以后,哗声一片.争论就是在这时开始的,对监察局提出的处理意见,有人赞成,有人反对。
石教义当即向监察局局长喊了起来:“这场大火,我当然应该承担责任,但把账全算到我们身上,我是不能接受的!作为监察局局长,你同时还是县纪委副书记,县纪委也是这个意见吗?”
监察局局长石大虎接言道:“当然是这个意见,这个意见是我们蒋书记首肯了的,至于刚才我代表县监察局所作出的处理意见,是针对你们所作的行政处理,至于党纪处理,不在这个范畴之内,还要在下午召开的县委常委会上研究!”
“我不能接受这个意见!”石教义说,“我,还有胡修武,是应该承担一定的责任,但是,承担主要责任的应该是肇事者柯尊智和后山乡副乡长明正刚……”
胡修武虽然不在现场,石教义对这好兄弟可没忘记关键时候拉一把。
柯尊能眼见自己手下的两名干将就要落马,当然于心不忍,他迫不及待地嚷嚷道:"对,我同意对肇事者的处理意见。对柯尊智狗日的,是应该重判,对其余人员的处理,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由于候新宝是正处级干部,柯尊能是副处级干部,属于省管干部,他们在这场火灾中应该受到什么党纪、政纪处分,将由市委、市政府讨论,报呈省委决定,所以县监察局提出的处理意见,没有涉及到他们。
可是,若是主要领导干部在这件事上没有个说法,石教义、胡修武必定会认为他们成了替罪羊,那就势必吵吵嚷嚷,就不清楚,难以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见.从硖石村回来后,候新宝在县人民医院,沉睡了十四个小时以后才醒来,他醒来以后,只有他的妻子,静静地守候在他的床边,泪眼婆娑。
候新宝醒来以后,捞起电话就打给了田裕民,向他打听安全事故的善后处理情况,对田裕民所汇报的处理结果.他相当满意,醒来以后,他开始考虑向市长临走前的交代,思考起"四.一"事故,究竟应该怎样上报处理意见?
显然,青山县委、县政府上报的材料上,当然要主动写清自己应付的责任,这种责任,就是不揽过来,楚都市委、市政府也一定会照样追责.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候新宝反而坦然了许多,若是自己这次去见马克思去了,以往费尽心力和别人争斗又有什么用,一切都不过是过眼烟云,一切都看开了,他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处理方案:那就是自己主动带头,甘于接受组织上的处理。这个决定作出以后,他一下子感觉心胸豁达,觉得自己心里坦然了许多,睡梦中萦绕着自己的七具尸体,也飘然远去了.这次事故,虽然市委、市政府将如何处理?还不得而知,按他候新宝多年的政治经验,此次事故的处理,一定轻不了,由于事故的处理,涉及到柯尊能的两个铁杆部下——石教义和胡修武,他就必须先要在全县党员干部面前先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否则,他还不知道柯尊能那个莽夫,弄出什么动静来。
于是,候新宝尽力睁开自己疲倦的双眼,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神色凝重、语气迟缓地说:“同志们,这场火灾给国家财产带来了巨大损失,也烧伤了明正刚同志,作为全县防火的第一责任人,我领导不力,主要责任在我,我难辞其咎!我呢,准备向市委、县**提出辞职请求,请求市委免掉我的县政府党组书记职务,请求县**常委会同意我辞去县长职务!大家呢,也要理解、接受监察局的意见!党和政府、人民让我们担负着重要的使命,我们没有完成好,就要咎有应得,接受处理!”
众人清楚,县纪委监察室的处理意见,实际上也事前征求了候新宝的意见,如今,见到候新宝宣布自己主动辞职,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会议室里一下子可怕地寂静了下来,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石教义看着候新宝,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现出不解的神情,看来,自己此次大概是在劫难逃了。
大约过了两分钟,主管文教工作的副县长李桂英率先打破了沉寂,她说:“候县长,这场火灾,你负的是领导责任。毕竟是出了七死一伤的重大事故,你的心情,我们都能够理解,只是这种主动辞职的上报意见,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妥!”
主管经贸、城建的副县长李子期也说:“这场火灾的处理办法可以比照以前发生的此类情况嘛,候县长没有辞职的必要……”
柯尊能刚才还痛惜自己损失两员得力干将,现在听到候新宝主动提出辞职,十分欣喜。听到两位副县长的劝说,他这次也聪明了一回,马上反应过来,这只“老猴子”提出主动辞职,是不是又玩个虚晃一枪,弄个障眼法,若真是那样“老猴子”这虚晃一枪,可赚大发了,不但枪挑自己手下的两员干将,还必定会连带着他,他接着他们的话赶忙说道:“候县长,我赞同他们两位的意见!这场火灾,我们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那是领导责任……”
候新宝这次可没接受他的好意,他将茶杯重重地往桌面上一墩道:“不能用领导责任来搪塞……我的想法已定,待下午的县委常委会通过后,我将立即呈交辞职报告!”
柯尊能的脸红了,看着候新宝,他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真若那样,他还真无话可说,他心里暗自叹道:“高明呀,高明!”.柯尊能一直在和候新宝斗,虽然候新宝是县政府的当家人,可柯尊能由于有朱祖意明里暗里的支持,在相互争斗中,也算各有胜负。
今天他柯尊能眼见候新宝如此表态,他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现在,他倒羡慕起主管农业、林业、水利的副县长郭子明来,那狗日的,人家在家累死累活的,还背处分,他倒好,不但游玩了一个够,还捡了一个大便宜。他们两个人同为县森林防火指挥部的副总指挥,前几天郭子明接到省畜牧局的一个通知,随同考察团去了澳大利亚、新西兰,他算是躲过了这一劫。
石教义还想说什么,却也觉得无法说出口。他心里暗暗骂道:这只死"猴子",今天究竟唱的哪一出,形成这样一种处理意见,不惜搭上他自己!好在下午还有一关,不知道.县委常委会会怎样决定?
由于候新宝的表态,这次会议很顺利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