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月下的沈炼沉着的迈开步子,“我会以去涟城祭拜筱儿的理由求皇上允我和你一道回去。这个理由一定没有人会怀疑,至于到了龙府…一切就看大少爷你的安排了。”
洒在二人脸上的月色忽然暗去,龙希风抬头寻着月亮,见密云遮月似是不详的兆头,龙希风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可一想起宫宴上自己为昭阳揪心的那刻,终于还是硬下了心肠。
千里之外,夏族
夏族没有中秋之说,这一天是老人们口中的月圆之日,在古老的传说里,这一天放出孔明灯,上面所写的梦想就一定会实现。戌时还没到,林子里已经热闹起来,篝火燃起,年轻的男女爱惜的捧着自己精心制作的孔明灯,寻着最开阔的地方点燃,随着一盏盏灯的亮起高飞,人群里也不时发出欢欣的笑声。
龙筱也想融进欢乐的人群里,可几番抬脚还是踌躇的收了回去,独自闷坐在山坡上,看着下头的喧闹发着呆。一盏孔明灯晃晃悠悠的在她眼前缓缓升起,龙筱饶有兴趣的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黑色字迹,忍不住念出声来——“修罗…修罗女?”
龙筱见那放灯的人影有些眼熟,起身走近想确定是不是他,见着暗夜里那满脸的络腮胡子,龙筱指着他哧哧笑道:“金磐,你不老实。”
金磐目送着飞上天的孔明灯,铜铃大眼满是深深的期许,竟是没听见龙筱笑话自己,龙筱又走近几步,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低声试探道:“难道…你喜欢玉修罗?”见金磐不吭气,龙筱蹙眉急道,“既然你喜欢人家,怎么还亲自把她送到皇上身边?金磐,你是不是男人?”
孔明灯越飞越高,上面的字迹渐渐的模糊不见,金磐低声喃喃着什么,忽的狠狠瞪着龙筱,像是要把她吞吃了一般。金磐也不辩解,扭头走开也不搭理龙筱。龙筱朝着他的背影比划了几下,鼻子里发出恼恼的哼声。
龙筱觉得有些无趣,转身想回去睡觉也好,远远的看见夏夷欢正含笑看着自己,龙筱顿住步子也不知该往哪里去,这会子生生回去,怎么倒像是真的躲着他了。
手足无措间,夏夷欢已经到了跟前,抬头看着把大地照的亮如白昼的灯盏,又垂眉看向眨着大眼的龙筱,低哑道:“你想不想也送一盏灯上去?”
——“不想。”龙筱不假思索,“我从不信命。”
夏夷欢扬唇轻笑,“金磐也不信的,还不是偷偷摸摸的也放了盏?因为我许过一个愿,在他眼皮子底下梦想成真,他啊,就学着我。”
“你许了什么愿?”龙筱有些好奇。
夏夷欢温柔的看着她也不开口,嘴角得逞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龙筱明白过来,咬唇犟道:“这个还真不一定。”
“哈哈”的低笑声让龙筱有些莫名的心跳加快,不等她撒腿跑开,手腕已经被夏夷欢紧紧拖住,怎么也扯不开。
龙筱有些发怔的注视着夏夷欢月色下冷静英俊的脸孔,顺着他露出的颈脖,眼神滑落到拽着自己不放的大手上,那是一双粗糙干燥的手,给自己传递着浓浓的暖意。龙筱不再挣脱,昂头对视着夏夷欢的鹰目,“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此生不忘。”夏夷欢拉着她的手心贴在自己的心口,“如果沈炼来找你,如果他愿意放下苍都的前程和你远走高飞…”夏夷欢手指一松负手背对着圆月,“我绝不阻拦。”
龙筱抱着膝盖又蹲坐在了山坡上,她歪着头寻找着金磐刚刚放飞的那盏孔明灯,说话的工夫,夜空飘荡的灯盏就亮过了高悬的明月,金磐的灯好像是最靠近月亮的那盏,奋力的朝着月亮飞去,拼尽力气。
坡下的金磐也死命盯着自己的孔明灯,直到再也看不清上面的“修罗女”,直到再也分不清哪一盏是自己的灯。
——“玉修罗…”龙筱低声道,“是你们安排在皇上身边的细作?”
夏夷欢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他就那么自如的伫立在龙筱的身后,仿佛已经不在意了所有。龙筱想起苍都皇宫里玉修罗明艳动人的脸,才要说些什么,又想起大姐雪夜临盆时她不像是装出来的关切…龙筱唇齿张开又缓缓闭上,迟疑着没有再追问。
金磐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真的再见玉修罗一面,终于他丢失了自己的那盏灯,这个莽撞的汉子狠狠揉着瞪得有些发酸的大眼,神色落寞。
燕国,苍都
八月十六,午时刚过,苍都南门驰骋出两匹骏马,马上年轻的男子头也不回的朝南方奔驰去,马蹄下黄沙滚滚,守城的军士一时都没有看清是哪俩人。
皇宫
中秋之夜的圆月出现了不过半夜就被乌云遮掩,次日的天气果然也不算好,午时才出了半刻的太阳,天边就隐隐有密云集结的兆头,闷闷的让人提不起精神。
深宫僻静处,沐容若别着手来回踱着步子,神色焦虑像是在等着谁,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只见沐延朗急匆匆的朝这头快步过来,狐脸谄媚。
——“沈炼真的离开了苍都?”沐容若急问道,“和龙希风一起?”
沐延朗忙不迭的点着头,指着城外方向道:“我知道太子皇兄这几天也不便过多打听,已经替皇兄您打听清楚——沈炼今天一早就去求见了皇上,说是…要去涟城,祭拜龙筱寄托哀思…父皇二话不说即刻就准了,午时一过沈炼和龙希风就快马加鞭出了城,直往南方去了。”
见沐容若眉头紧锁神情严肃,沐延朗抬头看了看天边越来越密集的乌云,抹了把额头道:“皇兄,沈炼的话听着也没什么破绽,龙筱死讯传来,他既然对龙筱有情,去祭拜一下似乎也无妨吧?怎么皇兄看起来好像…好像有些紧张?”
——“本宫要紧张什么!”沐容若忿忿拂袖怒视着自己的二弟,沐延朗一个哆嗦退后了半步,“昨天还在宫宴和大家把酒言欢,今天就要去涟城拜祭相好?”
沐延朗咧了咧嘴,想说句“佳节更易思故人”,想了想还是咽下肚,生怕哪句话不对又惹恼了这个性子乖张的太子皇兄。
沈炼和龙希风俩人策马直奔涟城…沐容若心底突然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正是除去沈炼的最好机会!他没有父兄,没有护卫,最重要的事,父皇鞭长莫及护不住他。不错,这是自己除掉沈炼最好的机会。
——“就算太子做的利落真的除去沈炼,放眼苍都,谁和沈炼的仇最深?当然是太子您。皇上喜欢沈炼,一定会捉拿真凶,如果知道幕后是您指使,皇上又会不会大义灭亲?毕竟…太子您不是皇上唯一的儿子,没了您,他还有好几个儿子,您的弟弟们都虎视眈眈盯着您的储君之位…”
玉修罗的话回荡在耳边,沐容若倒吸了口气幽幽转身——如果不是在苍都除去他…而是在涟城和夏族的边界…夏族游勇好战野蛮,沈啸天当年杀了夏族不少人,有人伺机杀了他儿子寻仇也是合理…只要沈炼不是死在苍都,父皇怎么会想到本太子身上…
——“既然太子已经知道沈炼很可能是皇子之身,眼下要做的不是让他死,而是…让自己稳妥的登上帝位,等到您君临天下的时候,要沈炼死还不是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不,不…沐容若退后着步子,不是可能,沈炼一定是父皇和沈夫人的骨肉,一定是!父皇对他的宠爱远胜过我,等我君临天下…眼下本太子如履薄冰,这张龙椅还不知道是谁的!
比起弑父…沐容若还是觉得杀了沈炼更加干净痛快。虽然玉修罗说的句句有理,可比起等着父皇驾崩,他更想沈炼死。
沈炼活着一日,本宫就没有一日的安生——沐容若顾不得玉修罗对自己的忠告,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太子皇兄?太子皇兄?”沐延朗看沐容若发着呆不知在想着什么,试探着喊了几声,狐脸上细长的眼睛一闪一闪,流露着让人厌烦的谄意。
沐容若扭头看向这个弟弟,眼中亮出光来,沐延朗甚少见太子这样看自己,又回头张望了下见没有旁人,谄媚的凑上前嬉笑道:“太子皇兄是有事交代我么?”
——“这件事,对本宫这个太子极为重要。”沐容若意味深长低沉道,“你要是没这个胆子帮我,本宫就去找别人…”
“有胆子有胆子。”沐延朗急道,“我愿为太子皇兄赴汤蹈火,赴汤蹈火的。”
“赴汤蹈火倒是不用。”沐容若挑了挑唇角,眸子阴冷暗黑,“本太子知道你有些手段,霍城死在北国,你在宫外还有没有可用的人?”
沐延朗抖直身子,狭眼挤了挤狡黠道:“凡是怎么能绑在一处,霍城死了,自然有人补上。怎么?皇上要人做什么?包在我身上。”
——“我,要沈炼死在涟城,再也回不来苍都。”沐容若白牙阴森,冷酷如冰。
“哐当”一声脆响惊的沐容若和沐延朗齐齐朝身后看去——只见小皇子沐丹决僵僵的站在半丈外的假山下,脚边晃荡着一个圆鞠,俨然是圆鞠滚到了这头过来捡的。沐丹决脸色有些发白,赶忙弯腰拾起圆鞠,吞着咽喉道:“丹决惊扰到两位皇兄…丹决这就走…”
——“站住!”沐容若冷冷喊住这个年幼的弟弟,“你过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