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5
那老者接下了戏台之上猛坠而下的卢晖玮,瞧了一眼他不堪狼狈的身形,不免其心头陡地一惊!而后,又即转目来戏台之上,深深的凝视了梅砺寒一眼,忽然起手一掌,便重重的拍上了卢晖玮的面颊,戟指着他怒斥道:“你这逆子,竟敢做出这等的行止不端之事,气煞老夫也!瞧我过后如何家法处置于你。”
卢晖玮晕头转向的刚行落来地下,又被这老者一掌拍得两眼金星直冒,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颊,又是诧异又是委屈道:“爹!你这是……”忽然一阵凉风吹过,他只觉透体生寒,不自禁的低头往自己身上瞧来,而后当即一呆!只瞧他所穿的哪里还算是甚么衣服,其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无数破洞,均是内外前后洞穿,三层衫衣均无幸免,多处地方已露出了白生生的皮肉,便好似一张破渔网披在他的身上……
老者冷哼一声,不理那惊魂于当地的卢晖玮,拱手于台上,道:“逆子酒后失德,作乱乡里,多亏少侠及时出手相拦,未致酿害成祸。老夫在这里先行谢过了。”说着,便是一揖而下。
梅砺寒见此情形,反觉大为过意不去!暗想:“我上台此番出手,固有阻其为害作恶之意,但在招数之中,却也多有戏虐之嫌。”于是,赶忙还了一礼,道:“晚辈出手无状,不知轻重,还望得罪莫怪!”
那老者点点头,呵呵一笑,道:“哪里、哪里?倒是老夫要多承少侠的手下留情之德呢。“跟着,又道:”今日是为老夫五十寿辰,得睹贤侄高技,幸之何哉!可否相请少侠下台来一叙?”
梅砺寒早在他与那恶少的对话之时,便已听知来人乃是卢晖玮的家翁了。而后,但见这人气度沉稳,并无护短之意,当即好感暗生,此刻又听他言辞之间甚为诚挚客气,怎还好一直站身高台,居高临人呢?于是,正要下台来厮见,就觉身后的衣襟忽然一紧,回过头来,只见原是那少女擎着他的那支糖葫芦,递来过来。梅砺寒眼前白玉般的手掌中,擎着那串红玛瑙也似的糖葫芦,但觉一红一白的,相应成趣,煞是好看!眼光再瞧来那少女如花般的笑魇上,不禁一怔!心想怎好持了串糖葫芦去与人相见呢?于是,随口就道:“不必还我了,就送给你罢。”话一出口,他立时又觉得此事大为不妥!但见那串糖葫芦顶上光秃秃的,已然露出了竹签,虽是自己没吃,却自少却了一颗,也已成了半支,暗中心想:“即便送人,也须要送整串才好,怎有相送半支的道理呢?”念及此处,他面上不禁一窘,偷眼观瞧那少女微笑点了点头,竟是未以此为意!梅砺寒的脸上不由得又是一红!当下也不敢再多说甚么,急忙一个纵身,跃去了台下……
相请梅砺寒下台来的这名老者,正是卢晖玮的父亲,当地出名的豪绅,“卢振义”卢员外。今日,也自适逢是他的五十寿辰,这才于此间摆下了许多戏台。大肆庆贺的。卢振义午时在家中用罢了寿筳,正于偏厅相陪宾朋叙坐,忽然就见一名家奴冒冒失失的闯到了厅上,为他喝住以后,私下问明了情况,就急忙由那人引领著赶到了戏台之下。
梅砺寒来到了那老者身前,见这人五十来岁的年纪,虽然衣饰随意,却不显一丝平庸之态,而且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一张儒雅的脸庞上面带着淡淡的微笑,让人感觉颇为亲切和善。他上前以见过长辈之礼,行了一揖后,道:“晚辈初到宝地,贸然动手打伤了令郎,实是无礼!还望老伯恕罪。”待抬起头来时,与这位老者的目光一对之际,只觉他眼中晶莹闪亮,湛然生辉,所透出的目光,似欲望穿人心一般,不觉心中微微的一惊!
这卢振义。也算得上苏鲁一带有名的江湖人物,由于他拳脚上的功夫不弱,又具一双擅识古董字画、异宝珍玩的慧眼,抑且为人城府极深,心性狡狯多智,于是道上朋友便送了他个“宝眼玉狐”的称号。而临沭当地附近的百姓,却大都在背后称他作“假仁假义”,与他儿子的“故作非为”绰号相媲起来,正是一对。
只因,这卢振义表面虽然满口的仁义道德,慈悲心肠,但内心实则装满了阴谋诡计与害人的伎俩,在临沭城及附近受他家所害的百姓,着实不在少数,一者,不管谁家有了被他看中的宝物,都会为其想方设法的或是强取,或是讹诈了去。二来,也有相当一部分的人家,为他们谋夺去了田地房产与钱财生意的。但都因为这个“宝眼玉狐”心机沉稳,做事滴水不露,又擅倚仗黑白两道的权势压人,让他们即使有理也难以说清,所以才都只好强自忍受了下来,至今也未有人奈何得了他们。
卢振义来到台下后,看到他儿子为别人伤成这般摸样,心中不禁又惊又怒!但一想到这人本领高强,武功难测,动起手来难说便能讨得了好去。当下微一沉吟,便已计上心头,暗想先要设法稳住了这个少年,而后再另想办法加害不迟……
这时,卢振义闻听了梅砺寒的言语后,当即呵呵一笑,上前亲切的把住了他的手臂,郑重道:“少侠说得哪里话?若非是你及时出手相拦,为老夫挽回了颜面,我今后还有何面目立足临沭城中呢?感激尚且不尽,又哪里来的罪过可恕?”言毕,他又恶狠狠的怒视了旁边卢晖玮一眼,急向随从吩咐下去,要他们分头查找为卢晖玮打伤的各家乡亲,安排下如何赔礼抚恤的事宜后。这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于梅砺寒说道:“唉!都怪老夫教子无方,让少侠见笑了。“
梅砺寒见他诸事安排得深为妥当,处处为人着想,也不禁要替他感慨慈父孽子深为不幸了。
卢振义冷眼观瞧梅砺寒不疑有他,心下暗自冷笑,急忙又道:“恰逢老夫今日寿诞,得睹少侠这般风彩人物,实乃老夫三生之幸,如蒙不弃,可否相请少侠过府喝杯寿酒,聊表谢意呢?”
梅砺寒听言,哪肯唐突造访?当下,只是推辞婉拒,但禁不住卢振义的一再殷勤相邀,也便只好相随他一同前往了。
几人离开了戏场,穿过一条东西大街,向南一转,就可见道口处临时搭起了一座高大的牌楼。那牌楼高有两丈,盈红挂彩,由不小千余枚的红灯纱笼攒扎而成,喜庆异常!众人从牌楼底下穿行而过,但见道路之上蒲散了厚厚的一层碎皮纸屑,也不知曾经于此处燃放过多少的烟花爆竹?再由此向前行出不多远,入眼处粉墙黛瓦、楼宇高大,便来到了一座张灯结彩的大户人家院落之前。
卢振义停身于门下,指引道:“到了。此处便是老夫的陋邸了,少侠头前先请!”
在来时的一路之上,卢员外言辞谦和、礼数周至,当真将梅砺寒视作上宾一样,详循他的名姓来历,而得知其并非出自名门大派之后,这才暗暗的放下一半心来。梅砺寒边行边瞧他对自己伤吓在身的儿子,直如不顾,不时的还要横目冷斥,严词惩戒两句,就打心中更加佩服起这名卢员外的心性耿直善良来了。而那其间,卢晖玮便由两名家人搀扶着。灰溜溜的跟随在他俩的身后,心中虽恚怒无比,但表面却不敢有半分流露出来,然他那双盯着梅砺寒背脊的眼睛,却直恨不得能有两把尖刀透露出来,立刻插进他的身体里去。
梅砺寒与卢员外相偕跨进大门,一行穿厅过院而来,所到之处,但见亭廊曲绕、屋舍精雅,无处不透露着一派大富人家的堂皇气象!梅砺寒看着眼下的这座府邸,不知要比章一霸的那座镇海帮的庭院,还要大上几着!一时只瞧得他是眼花缭乱、咂舌不已!约摸有一盏茶时分,几人这才来到了所行目的地,府中深处的一间大厅之前。而便于他们刚行步入卢家后不久,也便早有其家人赶到,只将那伤吓在身的卢晖玮搀走,疗伤医治去了。临别之际,卢振义还特意交待下来,要他回房后静心悔过,暂且记下了那家法的严惩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