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仪平安返回,拜见祖母,看望受伤的表哥。到了晚上,金老太太把她留在身边过夜。
“四丫头,你快给我说实话。”老太太是精明人,自然是瞧出些端倪来,“之前有官兵来传话,说是水贼已经被就地正法。可白日里我分明听见说什么郝先锋亲自押解上京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老太太的法眼。”幼仪笑呵呵的靠过去,一脸娇态可掬的模样。
老太太伸手在她的脸上掐了一下,故意虎着脸说道:“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我还没到眼花耳聋的程度。”
“老太太恕罪,是孙女扯谎了。只因怕老太太担心,过于伤神身子会受不了。”幼仪把事情尽量说得简单、轻巧,可还是惊出老太太一身的冷汗。
“出身牛犊不怕虎!你三番两次与那水贼打交道,怎不知他性情残暴,眨眼就要人命?看来是我平日里对你太纵容,才让你过于凡事都由着性子。这样生死相关的事情,你都敢擅自做主了。你我祖孙三人来惠州走亲戚,若是常存受伤,你再有个意外,让我这个老婆子一个人怎么有脸回去?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老太太这番话说得很重,幼仪赶忙跪下,再抬头已是泪眼婆娑,“老太太的话折死孙女了!是孙女考虑不周,还请老太太切勿动怒,这一路之上舟车劳顿,请老太太让孙女在身边侍候着,等回了都城孙女甘愿受罚!”
“四姑娘,老太太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啊。”一旁的陆嬷嬷瞥了老太太一眼,上前搀扶她,“你可知道老太太这一晚上连眼睛都未合一下,听见姑娘安好可没见到人,心里还是不踏实。今天早上只喝了两口粥,看见姑娘平安归来,才算是进了半碗米饭。”
“孙女知错了!”幼仪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感受被亲情包围的滋味。原来有亲人惦记,有亲人疼爱这般温暖、幸福!她从不相信眼泪能改变什么,可这一刻,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泻。
“好孩子,快别哭了,让我心都碎了。”老太太看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忍不住心疼起来,把她搂在怀里心肝、乖乖的喊起来。
她看见幼仪哭得凶,又扭头骂陆嬷嬷,“都是你这个老太婆,说什么胡话惹四丫头伤心。”
“得,都是老奴的错!你们祖孙一个是慈爱的长辈,一个是孝顺的小辈,反倒是我这个和事佬里外不是人了。老奴有记性了,下次就是老太太打四姑娘老奴也不拦着了。怕只怕打在四姑娘身上,疼在老太太心坎里,到时候又骂奴婢愚笨揣摩不到主子心里的想法,不知道拦着。唉,做奴婢真是难啊!”
“噗嗤~”老太太和幼仪看见陆嬷嬷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都笑了。
“好了好了,笑了就好了。”陆嬷嬷也笑起来,“四姑娘刚刚哭过不能立即就睡,打个岔过去再坐一会儿才好。”
老太太闻听点点头,她跟陆嬷嬷主仆情深,若是其他奴婢也不敢这般随意放肆。
“四丫头,你为什么敢留下做诱饵引水贼上钩?你就不怕他们保护不力,因此受伤吗?”老太太觉得自己这个看起来温婉的孙女,胆子似乎不小,而且主意很大,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韦汝的影响。
“老太太有所不知,那位郝先锋武功了得,听说于乱军之中取匪类首级如入无人之地!况且那日在河边,水贼发现孙女本想要击杀。没想到郝先锋竟然有千步穿杨的本事,一箭就射伤了水贼,让他仓皇逃跑。他要送孙女离开,可孙女却觉得其他人未必是那狡诈水贼的对手。若是他趁乱跳河潜逃,在半路之上截杀,孙女性命难保。在水贼还未落网的情况下,待在郝先锋身边是最安全的。况且那水贼下定决心杀了我,只有我在,他才能以身犯险。尽快捉住水贼,咱们才能安心上路。”
幼仪一番话说得老太太连连点头,“话虽有理,可到底是过于冒险了。咱们金家子孙都是硬骨头,不怕死是好事,可要死得其所。为了一个肮脏下作的水贼搭上你的性命,不值得!我已经跟郝先锋说了,让他不必张扬此事,就说在河上逮住水贼,常存前去帮忙受了伤。”
“老太太走过的桥比孙女走过的路还要多,一切听凭老太太的主意。”幼仪也正是这个意思,不过她们二人关注的点不一样。
老太太看见幼仪顺从乖巧的模样,心里变得柔软起来,“你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不知道人心险恶。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虽然眼下会风光,可终究是个隐患。以后等你嫁了人,若是有心之人想要往你身上泼脏水,或许就会从这件事上下手。一个姑娘家,跟一个水贼在岛上独处一夜,又跟一群大老爷们待了一晚上,怎么说都难听!或许你现在理解不了,日后你自然会明白我的苦心。”
“孙女只照着老太太的吩咐行事,保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幼仪天真的笑着。
祖孙二人又说笑了一阵,这才铺被褥睡觉了。
常存伤的不重,贺老太太打发人来请他们回去再住些时日,金老太太婉拒了。早晚都要分开,何必拖拖拉拉,反倒让离别之伤愈发的浓重。
她们只在岸上休息一日,便整装出发了。这次的水路非常顺利,一路之上再无其他波折。行了有半个月,她们又换乘马车,颠簸了十来天才到了都城城外。
离开时寒风萧瑟,到处都是荒凉景象,眼下却万物复苏,花红柳绿,一派生机盎然。幼仪看见熟悉的事物,登时有股子亲切感。大太太已经派了人在城外迎接,这边上前给她们见礼,那边又有小厮飞马回去禀告。
来人是张胜家的,他男人管着田庄春秋两季的租子,平常无事跟着老爷出门。她专管太太、小姐们出门,常在外面行走。
张胜家的嘴巴甜,好说话,一路之上坐在老太太的车外面不停的说话。她专拣一些热闹有趣的事情说,逗得老太太心情不错。
“前些日子有水贼押解进都城,不知道怎么处置了?”幼仪忍不住问着。
“四姑娘是说那个被姑娘和韦汝姑娘智擒又逃走的水贼吧?到了都城第三天就在菜市场斩首示众了,看热闹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听说那个水贼高八尺,腰有皮缸那么粗,眼珠子是血红血红的,看一眼三天睡不着觉。两位姑娘竟然把那样的妖怪制住,难怪连皇上都嘉奖。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匾额挂在咱们府上,太太可是每日都亲自擦拭呢。”
“我和韦汝姐姐不过是取巧罢了,最后水贼还是官兵逮住的。”幼仪试探的说着。
“话是如此,可第一次确确实实是两位姑娘的功劳,只可惜那些官差都是吃闲饭的,才让他跑了。到底是常年在外面训练、打仗的兵厉害,一路押进都城,什么事都没有。对了,奴婢还听说这次押水贼上来的是郝世子。不,现在是郝先锋。”张胜家的说得眉飞色舞,满脸都是表情,让听得人津津有味,“虽说他现在不是平南府的世子,可这次押解水贼到都城,连皇上都召见嘉奖。奴婢听说皇上准许他留在都城,他却拒绝了。平南王看见儿子给自己挣了面子,原想着下了朝带回去父子团聚。可看见郝先锋在皇上跟前一味逞能置气,不知道就驴下坡,一气之下自己走了。眼下郝先锋就跟官兵住在城外,听说马上就要启程回去了。”
“但凡都城王爷郡主有些什么事,外面总是传得比戏折子写得还热闹曲折。众人也不想想,皇上是一言九鼎,西北又是那等苦寒之地,郝公子接连立功为得不就是早日回都城吗?我看事情的原委应该是有出入,听着一乐就完了,当不得真。”老太太听了笑着说道。
“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奴婢听见老太太的话才觉得是这个理。”张胜家的连忙奉承着,“昨个儿都城又出了一件新鲜事呢……”
不过是鸡毛蒜皮闲磕牙的事,幼仪懒怠听。只是她觉得张胜家说得话未必都是无稽之谈,以郝连玦的性子,他倒是敢拒绝皇上的提议,更不会顾及自己老爹的心情。他若是真在乎世子之位,当日也不会为了几句话跟皇子动手,还把二皇子揍得不轻。只是他让自己沦落到西北边陲苦寒之地,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幼仪觉得郝连玦身上的谜团越老越多,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家伙。
马车很快就到了金府侧门,管家在门口迎着,到了二门看见大太太带着利姨妈并一众哥儿、姐儿都在那里候着。她们见了老太太赶忙上前见礼,幼仪又给大太太等人见礼。
“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礼节,都进去坐下再说话吧。”老太太一声令下,众人簇拥着她呼呼啦啦往里面走。
进了屋子分主次坐下,大太太亲自奉茶上来,“媳妇儿听说老太太这一趟多有惊险,吓得是魂不附体。每日在小佛堂焚香祷告,希望佛祖多多保佑。一来是佛祖显灵,二来是老太太本是有福之人,眼下平安归来,等下媳妇儿要去小佛堂磕头。本来老爷想去城外亲自接老太太,可衙门突然有急事,不得不赶过去。老爷临走之前留话,一定会尽快赶回来,让老太太先休息一下。”
“真是佛祖保佑啊。”老太太一向信佛,王氏这番话倒是说得讨巧。她接过王氏手中的茶,喝了一口感觉温度正好,味道也是她喜欢的,眼中多了几分满意。
“惠州虽好,长姐虽然如母,可到底是自己家里自在舒服。”老太太点点头,“你把家里打理的很好,我方才进来看见庭院干净,众下人一丝不乱,她们个个气色都非常好。看见你这样能干,以后我就放心把一大家子全都交给你了。”
王氏听见这话眼睛一亮,随即笑着说道:“老太太不在家,我没有主心骨,生怕哪里打点不好出了纰漏。眼下老太太回来,凡事还要请老太太拿主意,媳妇儿也清闲清闲。”
“你们听听,她这个做儿媳妇的倒想着清闲,反倒使唤起我这个婆婆来了。”老太太指着王氏打趣着,众人都跟着哄笑起来。
这还是老太太第一次跟王氏这样说话,言语中透着亲昵和信任。幼仪见状低下头喝茶,嘴角也带着浅浅的笑意。她知道金家二、三房最迟明年也要全都搬到都城来,老太太有意把挨着金府的宅子买下来,三房住在一块热闹。况且三房从来也没分过家,只是金老爷在都城做官,所以才分着住,经济往来还在一个公中。若是三房都在都城落脚,自然要住在一起。
听老太太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想要王氏管家。屋子里的众人都不是傻子,都听懂了老太太的言外之意。众人一刹那的表情真可以说是千差万别,精彩极了!
老太太留王氏在屋子里说话,让其他人等各自散去。玉仪听见祖母这话,第一个到了幼仪跟前,上上下下一顿打量,“四妹妹赶紧跟我走,姐妹们可是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你若是旅途疲倦也不要紧,我已经吩咐丫头准备了厚实的靠枕,或坐或躺,实在累了睡一觉也成。”
听见这话幼仪只得跟着她去了,一路之上方知教引嬷嬷已经请辞回去了。原来宛若在复选中竟然得了太后的青眼,在皇上跟前略微一提就被封了正四品的美人。论起品级来,竟比金老爷还要高出一个等级。眼下宛若一个人住在东边的院子里,有宫里面的太监、嬷嬷侍候着,就是利姨妈无事无召也不能相见。只等着吉日一到,宫里派人接进宫去。
幼仪闻听在心里暗暗惊讶,没想到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老实到有些木讷沉闷的宛若竟然投了太后娘娘的缘,大禹是礼仪之邦,当今皇上又最讲孝道,只要宛若能抱住太后这棵大树,虽然不能宠冠六宫却也不至于失宠。
“四妹妹去惠州走了一遭,少不得有惊心动魄的故事,快说给我们听听。”姐妹们到了玉仪的春苑,刚刚落座,韵仪便迫不及待的问起来。
幼仪听见一脸的后怕,“还真是惊心动魄,只是我吓得魂不附体,当时浑浑噩噩,事后竟想不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咱们还是说些有趣的事情,免得我心惊胆战晚上噩梦连连。”
“巾帼不让须眉的匾额就在正厅里悬着,有当今圣上的龙气保护,量那水贼的鬼魂也不敢找上门来!四妹妹在惠州的英雄事迹传遍了都城,眼下四妹妹可是闺阁中的榜样啊。”韵仪想要赞誉,可言语间还是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来。
幼仪听见这话吓得脸色发白,坐在一旁的玉仪赶忙说道:“三妹妹休要胡言乱语,吓着四妹妹怎么办?外面怎么说咱们管不着,可咱们姐妹整日在一起,四妹妹什么胆子你不知道?此次惠州之行,四妹妹福大命大,上有老太太眷顾,旁边又有贵人扶持,这才能平安的回来。不管事情的原委如何,皇上的匾额就挂在府中,这可是咱们金家的荣耀!往后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不然我可要禀明母亲责罚于你!”
几个月不见,玉仪的身量彻底长开了,长姐的风范愈发明显。看她教训韵仪,幼仪还真是找到几分当年她在安府做太太的模样。
韵仪听见这话有些不自在,“大姐姐何必要用太太吓唬人?咱们姐妹不是外人,说话自然就随便了。若是到了外面,给我多少银子都买不去!”
“你知道就好。”玉仪不再多话,让丫头把靠枕拿过来,又吩咐人上点心和茶水。
“这些都是四妹妹最喜欢吃的,去惠州这些日子不比家里,吃住都会不习惯。”她笑得很端庄、慈爱,看着幼仪的眼神带着宠溺的味道。若不是幼仪认识她两辈子了,或许真会以为她是个体贴善良又温柔的姐姐。
幼仪道了谢,接过去吃起来,边吃边说道:“还是家里好,还是姐姐知道疼人!我出去了几个月,怎么觉得姐姐又漂亮了?”
“你才变成大姑娘了呢。”可能是因为晕船,幼仪吃得不多,本来的包子脸成了瓜子脸,脸上的肉不见了五官便显得突出起来。她的个子倒是长了些,隐约有了些姑娘家的身姿。
几位姨娘之中,属幼仪的生母崔姨娘容貌最是出挑。幼仪在田庄的几年吃得太差,又不怎么保养,刚回金府的时候还不如府中的大丫头受看。养了一阵子才渐渐白嫩,如今更是细皮嫩肉的像刚出锅的水豆腐,五官也越发像崔姨娘。再过几年,不知道要怎样的风姿绰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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