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安静黑暗的卧室里,一个男人蜷缩在床上,明明在熟睡中,眉头却紧紧皱着,像是陷入无尽痛苦的噩梦。
是的,噩梦,一个缠绕了他五年的噩梦。
梦里,他穿着干净的衬衫,兴冲冲地打开门,迎接他的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他抬手看表,依稀不安,这个点,即使她不在,她妈妈也应该在。可是,楼上楼下都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他给她打电话,响了很多很多遍,终于被接起,那边却是一个夹杂着陕西口音的陌生男人。
“额不是偷的电话,真是那姑娘送给额的。”男人急巴巴地解释,“她就让额不要关机,也不要接电话。”
他慌了,冲到楼上,房间里她们母女的衣服、她的毕业证、学位证,甚至身份证一应皆在,独独少了潘母的病历和药。
他跌坐在几个小时前他们欢-爱过的床上,不敢相信这一切。
那一夜,他动用所有可以用的力量去寻找她的踪迹,甚至惊动了爷爷和外公。可惜,除了一段她在火车站的视频外,一无所获。
她离开了北城,放弃了原有的身份,汇入茫茫人海。
他笃信一定有人帮她,所以发疯一样闯进林毓森家里,竟发现对方比他还要吃惊,“她走了?去哪儿了?”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林毓森已答应替她安排出国,连护照都办好了,可是她却不声不响地走掉。
望着林毓森拿出的护照,他摇摇晃晃地往后退,心惊地发现了她真正的意图。
她要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任何与他有关的人和事,都被她舍弃。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说相信我,却还是不要我?
为什么?他猛地睁开眼,紧紧握住胸前垂下的戒指。
“你这个骗子。”他闭上眼,眼角慢慢溢出温润的液体。
自从她离开后,他从未睡过一个整觉,尤其是头两年,一闭上眼脑子里都是她,一颦一笑,欢喜眼泪,一帧帧慢速滑过,宛如一把尖刀一点一点凌迟着他的心。
疼,疼得他根本不敢闭眼,只能把自己关在家里用酒精麻醉自己。
那些夜夜买醉的日子里,他流着眼泪,终于明白自己错得多离谱。
得到全世界又如何?弄丢了她,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
雷厉翻了个身,紧紧攥着一件她留下的睡衣,用心理医生教的方法,尝试着再小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间,床头的手机骤然猝响。
他皱了下眉,摸过手机,看了眼上面陌生的数字,略显不悦地接起,“谁?”
电话那头默了一下,但能听到清晰的呼吸声。
“谁?”他又问了一遍,并准备如果对方再不说话,就把他骂一顿。
然而,下一秒,那边传来的声音让他彻底石化。
“雷厉,我是潘辰。”
时隔五年,他再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他呆若木鸡地握着电话,喉咙涩得发疼。
估计是很久没听到他的响声,潘辰喂了声,“你在吗?”
“我、在。”他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远得不像是从自己口里发出。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她的客气让雷厉没来由一阵恼火,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她急急地说,“你现在马上赶到楚楚家,她大出血,要马上送医院。”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楚楚家?”雷厉嘴里发问,动作也没迟疑,迅速起来,冲进衣帽间。
“我现在没时间给你解释,你先过来吧。”
“好,我马上过来。”雷厉用耳朵夹着手机,胡乱找了件衣服套上,再快步跑下楼。
到了车库,他边启动车边给她打电话,“你们在少卿家吧?”
“对,少卿的公寓。”
“我已经开出来,十分钟左右能到,你别急,不会有事的。”
潘辰轻轻嗯了声,临挂电话前,补了一句,“你也小心。”
雷厉怔了下,嘴角扬起,“我会的。”
他的家跟少卿的公寓离得很近,半夜路上车上,一路疾驰,十分钟不到就到了少卿家。
门被打开的一刻,望着站在门口,那个连梦里都在思念的女人,雷厉的心里五味杂陈,不过,显然现在不是叙旧感怀的时刻。
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问道,“人呢?”
“在里面,我去背她出来。”潘辰说。
“你背?”雷厉挑眉,“你觉得我会让自己女人干苦力”
潘辰一顿,没跟他争辩,敛起心神,领着他走进卧室。
听到脚步声,宋楚虚弱地抬起头,依稀看到有个男人往床边走来,她脱口叫出,“少卿,是你吗?老公,我好疼。”
床上是大片鲜红的血渍,雷厉的眉头挑得更高,“老二这混蛋,竟然丢下自己女人在这里受罪,看我……”
话没说完,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娃的声音。
“妈妈,你们在干嘛呀?”
雷厉震惊地转过头,看向门口穿着小青蛙睡衣,正在揉眼睛的小女娃,嘴巴张得老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是我女儿?”
潘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不容置喙吩咐,“快送楚楚去医院。”
雷厉回神,一把抱起宋楚,大踏步往门口走,而潘辰也将女娃抱进怀里,快他一步走到前面开门。
因为潘辰要在后面照顾宋楚,小女娃只能坐在副驾驶位。
雷厉一边开车,一边偷偷地瞄着这个跟潘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女孩。
她有一双特别漂亮又熟悉的眼睛,让他一见到,就萌生出她是自己女儿的念头。
会吗?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正在照料宋楚的女人,心里升起隐隐的期待。
**
宋楚被送进手术室,少卿却一直联系不上,最后他只能给江家和宋家各打了电话,告诉他们宋楚的情况。
办好所有事,他终于松口气,走回手术室门口,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着她。
5年,时间没有在她身上烙下深刻的印记,她的面庞依旧年轻明媚,只是眉眼间添了一丝柔和和宁静。
多好,有生之年,他还能见到她,听她叫自己的名字。
多好,他还能这么远远地看着她。
多好,她健康地活着。
雷厉微仰起头,逼回眼泪,继续一瞬不瞬地注视她,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而这一切只是另一个黄粱美梦。
潘辰抱着孩子坐在长椅上,即使隔着远远的距离,依然能感觉到黏在身上的灼热视线。
她再次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引起了怀里孩子的注意,“妈妈,你怎么动来动去的?”
“妈妈担心楚楚阿姨。”她半真半假地说。
“我也担心。”女孩儿看了眼紧闭的手术室,问:“妈妈,阿姨会不会跟隔壁婆婆一样死掉?”
“不会的。”她抚摸女儿的头发,安慰道,“阿姨还很年轻,跟婆婆不一样。”
女孩抿了抿唇,伸手搂紧她,“可是阿姨流了好多血。”
潘辰挑眉,后悔不该让孩子看到如此血腥的画面,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好,只能哄着她,“医生叔叔们会给阿姨补血,补了血,阿姨就好了。”
“我知道,是不是就像暴暴龙吃了金蘑菇,就能回血?”
“对呀。”
“也是吃金蘑菇吗?”孩子好奇。
“不是,是比金蘑菇更厉害的东西。”
“比金蘑菇还厉害?”孩子睁大眼,十分好奇,“那是什么?更大、更大的金蘑菇吗?”
在孩子教育上,潘辰一向不给她灌输错误的常识,尤其是不会把游戏或电视里的东西跟现实混为一谈。
孩子没法区分真假,一旦有了错误理念,诸如人死后也可以像游戏角色一样不断复活这类想法,是非常危险的。
“是血包。”她尽量通俗易懂的解释,“就是把和楚楚阿姨一样的血,像输液一样输进她的身体里。”
“要扎针吗?”女孩蹙眉,捂住自己的小手,那样子像是自己被扎了一针。
“对呀,所以外婆才不让你爬高,因为一旦摔下来,流了很多血,就会很危险,要扎针,输血。”
“我以后再也不爬了。”女孩害怕地说。
母女俩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没多会儿,孩子终究撑不住,睡着了。
潘辰看着怀里的女儿,小心翼翼地挪动手臂,准备脱下衣服给孩子盖上。刚脱掉一只袖子,一件衣服就递了过来。
“用我的吧。”
她顺着衣服看过去,注视那熟悉的五官,鼻子微微发酸。
“谢谢。”怕泄露自己的情绪,她匆忙低下头。
“不要跟我客气。”雷厉把衣服小心地搭在孩子身上,然后挨着她坐下。
两个人都没说话,空气仿佛被凝滞。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雷厉最先忍不住,迟疑地开口,“孩子?”
“我的女儿。”她垂着头,淡淡地说,“叫芮芮。”
雷厉盯着她,咽了口口水,“是,是我的吗?”
“不是。”她答得很干脆,“她姓罗。”
这个答案像一把利刃插入雷厉心口,极痛泛上来,那种令人窒息的硬块哽在喉头。
5年,他不是没想过她会结婚生子,开始另一段生活,可是光想象就让他痛得不能呼吸,如今亲耳听到,只觉噬骨穿心?
他捏紧拳,脊背绷得紧紧的,如坠冰窟。
他想问为什么,就像他在梦中质问她的一样,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丢下他?为什么,要跟别的男人结婚?
然而,所有怨愤涌到嘴边变成了,“他好吗?”
“挺好的。”
他看出她不欲讨论这个话题,便问:“你跟楚楚一直有联系吗?”
“不,最近才联系的。”她解释,“我托她帮我联系医生,所以才有联系。”
“找医生?你怎么了?”雷厉紧张地问。
“我没事。”她偏开头,不去看他紧张的样子。“是我听说光和新研制了一种减缓排异的药,想托她买一点。”
“买到了吗?”他问。
“还没有,这个是特效药,需要本人或家属亲自申请预约,所以我才来北城。”
“这种药叫什么名字?我帮你买。”
“不用了,预约也很方便……”
“小辰。”他叫她的名字,双眸里蓄满浓厚的深情,“不要拒绝我,我……”
他顿住,哽咽道,“我现在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
潘辰咬着唇,心脏抽痛,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好,晚点我把药名抄给你。”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