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春夏日,向来游人如织,城门处总是人来人往,就在前不久,皇上还带了一众皇亲国戚出游踏春,故而这等时候,最是热闹。
窦妙与窦琳坐在车中,前头拥挤,马车一时停住,窦琳是个耐不住的,掀起车帘就往外瞧,却正巧与旁边马车的车窗对上,里头有个姑娘挥手道:“哎呀,总算追到你们了!”
那姑娘生了张瓜子脸,眼睛圆圆,正是前不久便在周家见过的齐菱,她在齐家是最小的姑娘,姐姐们都出嫁了,只余下她一个,很是得宠。
她与窦琳性格也相似,感情深厚,一年见个十七八次恐怕都不算多。
齐菱见到好友,回头就与齐夫人说一声,竟然从车里下来,与她们坐在一处。
三个姑娘互相问好。
齐菱好奇道:“怎得慧姐姐没有来?我还以为你们都来了呢!”
窦琳道:“我这姐姐的性子你还不知?最是听话了,再说,总归不像咱们。”
“那也是。”齐菱眼睛滴溜溜一转,“所以咱们还是趁着年少,能出来玩一下就玩一下,是不是?”
窦琳与窦妙都笑起来。
这小姑娘,窦妙也挺喜欢的,不似有些大家闺秀,要么端着架子看不起人,要么心机深沉,整日里算计,她喜欢简单直率的,眼前这一个就是,交往起来不费脑筋。
窦妙道:“你们齐家今儿就你与齐夫人来了?”
这齐菱可是有三个哥哥的。
齐菱道:“是啊,他们随爹爹出门去了,那些男儿的事我也不知,反正我想来游船,便央了母亲一道来。”
她压低声音,有些神神秘秘:“你们可听说了?前几日雍王世子在白河玩,还吹笛子呢,啧啧,这笛声跟仙乐似的,引得多少人来听,听说长得也俊,跟画出来似的,已被好些姑娘说成是京都第一美男子了。”
窦妙眼皮子忽然就一跳。
别怪她对宋泽过分警惕,实在是他做事儿没有章法,只是她没料到宋泽竟然如此风骚,她一直以为宋泽是很吝啬吹笛的。
当年在灵慧寺,她统共就只听过他吹了一次笛子,确实美妙,他们因这笛声结识,可也因笛子结仇。
当然,在她没摔笛子之前,也好不了多少。
窦琳颇是惊讶:“还有这事儿?”
“是啊。”齐菱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主儿,问窦妙,“你去过雍王府,可是他们没瞎说?”
上回为这个,宋云珠不是当众给她难看?这齐菱啊,竟然还问,幸好她知道齐菱的性子,回道:“是不假,不过你得自己看了才知是不是。”
齐菱撇撇嘴儿:“今日未必在呢,但也管不了,反正咱们只玩儿,一会儿先去乘风亭吃莲藕粥。”
窦琳哈哈笑起来:“我也惦记这个呢。”
三个姑娘的笑声不停的从车里传出来。
到得白河边的亭子,三人戴了帷帽下车。
莲花已是开成一片,粉色的,白的,黄的,大的如银盘,小的尚露尖尖角,各有各的风情,水面上的绿叶也不逊色,风吹着轻轻摇摆,像是波浪般起伏着。
她们说的莲藕粥便在乘风亭旁边一处摊子,因是美味,围着不少人。
窦余祐一早就约了王韶之,只没想到今儿多个窦琳不说,还多了个齐姑娘,这下王韶之怎么好有机会?
窦余祐突然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
王韶之笑道:“姑娘多才热闹啊,不然光妙妙一个,她也会没意思。”
只为妹妹着想,窦余祐觉得自己相中的妹夫真好:“你说的也是,咱们先过去罢。”
三个姑娘正当要吩咐丫环去买莲藕粥。
窦余祐说道:“我叫他们买去。”
窦琳想起一事:“先不说吃的,游舫呢,二哥已经租来了?”
他们窦家可没有游舫,出去玩儿都是租着坐的。
王韶之看一眼窦妙道:“我有游舫,借予你们坐,我与申之坐另外一条。”
齐菱听闻,拿手戳了戳窦琳的胳膊,好奇道:“这人是谁呀,家里居然有两条游舫,以前不曾听说有这号人。”
这王韶之一家世不显,二念书不行,三长得也不算出众,自是在京都没什么名气。
窦琳道:“是我二哥在扬州就结识的朋友。”
齐菱哦了一声,帷帘后面的眼睛却盯着王韶之看了看。
王韶之浑然不觉,只跟窦妙说话:“游舫上什么都有,点心吃食,茶水,棋子,瑶琴,笔墨纸砚,你还缺什么尽管说,我叫人搬了上去。今日你难得出来,在上面多玩会儿,想吃膳食,厨子也有。”
窦妙道:“够齐全的了,谢谢,改日我叫我哥请你吃饭。”
虽然他只隐约看见她的容貌,却能想象得到她的表情,定是嘴儿轻轻扬起,有三四分的欢喜,王韶之顿觉满足,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他不是那么英俊,可笑时,像是有阳光落在肩头。
窦妙透过帷帘看着他,没再说话。
齐菱瞧见这一幕,又拿手捅了捅窦琳:“那王公子是不是喜欢二姑娘呀?”
窦琳道:“兴许罢,不过堂姐才看不上他。”
她虽然与窦妙不对盘,可性子大大咧咧,也自以为对窦妙有些了解,像她这等有才气的人岂会选择王韶之?
这不可能。
所以王韶之再如何献殷勤,也是徒劳无功。
下人们很快买了莲藕粥来,窦余祐叫她们先上游舫再吃,窦琳问齐菱:“你真与我们一起?那齐夫人呢?”
“我娘就在河边等着,她知道我与你好呀。”齐菱嘻嘻一笑,拉着窦琳就走。
窦妙在最后面,她今儿穿了件竹青色绣折枝玉兰花的襦衣,底下一条葱白长裙,河边风大,吹得衣裙直往后飞,显得腰肢格外纤细。
王韶之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窦余祐拍拍他肩膀:“咱们也坐船去,我得护着她们呢。”
两条游舫同时离开了岸边。
齐菱在游舫四处看了看,惊叹道:“什么都有,就跟自个儿家一样,我看在上头住上几个月都行。”
窦琳已经在吃莲藕粥了,闻言笑道:“好似有些人真还住在船上。”
“打渔的便是了。”窦妙道,“有些四世同堂,都在船上。”
“真有意思!”齐菱头一次听说,“那不是坐着船儿,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哪里像咱们呢,出门一趟都不容易。”
窦妙笑起来,也不反驳她,少年不知愁滋味,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是很美好的。其实穷苦的人,哪里有心思想着到处游玩呢?不过是为糊个温饱,终日操劳,只有像她们这般富人家,才能风花雪月,可想到家中众人,她又摇摇头。
人不管做谁,其实都一样,总有些烦恼,端看好不好解决。
窦琳催道:“快些吃粥,一会儿凉了。”
三人就拿起莲藕粥吃。
白河的莲藕是一绝,新鲜捞上来,一切开,浓白的汁水直往上冒,用此做出的粥,细细熬出来,本就不一般,更别说,那做粥的还有祖上秘方,只叫人吃得停不下口。
一时她们也不再说话。
等到碗底空了,窦琳才赞叹一声:“果真好吃,以后便算不来,还得叫他们买来吃呢。”
齐菱道:“是啊,是啊。”
丫环们上来把东西收拾了。
三人又坐在游舫边往外看。
窦余祐与王韶之坐得游舫就在她们旁边,窦余祐一挥手,叫道:“妙妙,有事儿就叫一声,咱们就在这儿呢。”
因在河上,他怕窦妙听不清,声音格外大,引得别处游舫上的人侧目,窦妙朝他挥挥手,表示听到。
游舫开始在河上慢慢□□。
三个小姑娘探出头,叽叽喳喳,见到有莲花,伸出手摘几朵下来,好一会儿才歇息,窦琳与齐菱玩双陆。
窦妙坐在旁边看,忽听河上好几处有丝竹之声,悠悠扬扬传来。
如此景色,也难怪,看得几眼,胸中便有诗情画意,也是忍不得的。
窦琳看她一眼:“咱们下棋,你不如在船头弹个曲子,这样才有意思啊。”
齐菱也道:“是啊,听慧姐姐说,你弹琴很厉害,今儿也叫我欣赏欣赏!”她棋也不下了,索性叫人把瑶琴摆好。
窦妙此时也有几分意动,微一抬头,见王韶之在对面船头相望,手指拨动下,琴声便流淌出来。
竟是一曲《清夜》。
王韶之心中摇曳,此曲他在扬州听窦妙弹过,曾说是她弹得最好听的一曲,他也最喜欢,今日再次听见,难免激动。
窦余祐笑道:“定是为感谢你备了游舫。”
《清夜》如名,空阔悠长,被她弹来,更有一股清净无尘之感,冷冷如冬日雪,静静如月夜光,一时湖面俱静,除了她的琴音,再无任何杂声。
直到一声笛音横空而起,众人才起了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