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四,我和许亦静一起床就洗脸了。
不要以为三十岁的女性就真的活得很精致了,三十岁精致的女性,二十岁的时候人家也很精致。我们,不属于这一类。
这一次,我没有继续懒惰的准备火锅,和许亦静商量了一下,居然准备要包点饺子。许亦静是南方人,小时候过年并不吃饺子,不过在北方生活这么多年看也看的差不多了。我虽然从小逢年过节的就吃饺子,但从来没自己做过,因为轮不上我插手。
不过我们做的还不错,除了忘记把大白菜的水份给挤出来之外,看上去一切顺利。林江南下午四点多来到我家时,看到的是一盆饱满雪白的面团,一盆荤素相间的馅料,还有七八个一塌糊涂的饺子。
“这是……”林江南瞄了一眼那盘饺子,又看了看我俩,“你们不会是等我包呢吧?”
“听苏弥说你会做饭。”许亦静把那盘饺子放到一边,“我们等你教学呢。”
“可我不会包饺子啊。”他把那盆馅端起来晃了晃,“这是不是有点稀了?”
“没错!”我俩异口同声地说。许亦静用筷子搅合着肉馅,“忘了把大白菜的水份挤出来了,跟肉放在一起后越拌越稀,我试着用屉布连肉带菜一起挤水,失败了。”
林江南听了直笑,“何必非要包饺子,这么为难自己。”
“过年嘛。”我说道。我们仨人叉腰看着那盆馅直叹气,“现在怎么办?”
“改做面吧。”林江南提议道,“手擀面,这个馅炒一炒就当卤子了,怎么样?”
“靠谱。”许亦静表示赞同。
我略有些沮丧,问林江南:“你过年吃饺子了吗?”
“吃了,除夕在我姐姐家吃的。”
“行,做面吧。”我也赞同了。
林江南炒卤子,我和许亦静擀面条。擀的肯定是不怎么样,但反正就尽量往长里拽,面条出来长短粗细都不一样,许亦静说挺好的,“一看就是手工定制的产品。”
晚餐虽然没吃成饺子,但是还挺丰盛,除了面之外,还有林江南从西安回民街给我们带来的卤牛腱子、石子馍、锅盔,全都是特别饱腹的东西。摆在一桌上,感觉我们是在大西北过年。
“来吧来吧,新年快乐。”许亦静举起杯来,“阳历新年你们俩过的,这农历新年呢,我反正是躲不出去了,就让我来做个大瓦数的灯泡,照亮你们今年似锦前程吧!”
我刚瞪了许亦静一眼,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林江南举杯说道:“谢谢姐,我努力。”
“对,努力!我看好你。”许亦静笑容奸诈,“有什么需要姐姐我帮忙的,姐姐定当竭尽全力。”
按道理此时我应该会有些羞恼,会有些尴尬,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我妈的极力反对,加上许亦静一直以来的不断撮合,量变产生质变,我忽然觉得这样被别人跟林江南说在一起,很正常,已经有点习惯了。
我举起酒杯来跟他俩一起碰了杯,酒还没送到嘴边,就看许亦静的电话震了起来,手机屏幕上一个字‘弟’。我指了指她的手机:“这次估计该是问你借钱给女朋友买花了?”
许亦静瞄了一眼手机,仍旧是喝了一口酒之后才慢悠悠的拿起来,又慢悠悠的说:“是不是又缺钱了?”
我和林江南对视一眼,笑了笑。他举起杯来,放低了声音对我道:“新年快乐。”
“谢谢,你也是。”我跟他碰杯。
“后面几天假期你有什么安排吗?”他问我。
我真想有点安排,但我确实没有安排,搜肠刮肚的想了想后说:“准备跟许亦静逛逛街吧,去宜家找找装修灵感之类的。”说完我转头去看许亦静,想让她帮我肯定一下这个安排,却见许亦静拿着电话,表情都变了。
“那他们去哪了你知道吗?”她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我和林江南举着酒杯都愣了,毕竟她这个表情和这个语气,听上去不像发生了什么好事。
“怎么了?”林江南放下酒杯问我,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谁来的电话?”
“许亦静的弟弟。”我有点担心起来,“前两天他弟来电话了,说要回湖南,许亦静给他转账买的车票。不会是她弟出什么事了吧?”
“电话是他弟打来的,说明他弟应该没出什么事。刚才许姐姐说‘他们去哪了你知道吗’,这个他们是谁?”
他们是谁?
“他们?不知道啊,是不是许亦静的父母?”我满头疑惑地看着林江南,就跟他能给我答案似的,“可许亦静说她父母出门旅游了,难道是旅游出什么问题了?是不是报的那种黑旅游团啊?”
“旅游去了?”林江南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她们家……过年都不在一起的?”
“我也不知道……”
许亦静不满一岁就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了,父母在外地在做生意,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她八岁的时候妈妈挺着大肚子回来了,在家待产。在她的印象里,那是她和她妈相处的最长的一段时间了,有好几个月。后来她弟弟出生了,半年后,她弟弟也被留在了爷爷奶奶家,父母又走了。
一直到她高中了,她父母才结束了在外地的打拼回到湖南,一方面是年纪大了,另一方面是觉得从小没有陪伴孩子,高考这样重要的人生时刻,他们不应该再缺席。但那段日子其实让许亦静感到很不自在,就像家里突然来了两个外人,还对她指手画脚管东管西的。再后来她高考考到了北京,跟父母又分开了。
虽然她跟她父母情感很淡,却跟她弟的感情还算不错,毕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她爷爷奶奶过世后,每年她只有春节才回去几天,今年,就连春节都没回去。
我和林江南沉默地等着许亦静从房间出来,谁也没心思说话,没心思吃饭喝酒。我脑子里设想这各种可能性,默默祈求千万别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就好。可我心里又打鼓,许亦静这人心理一贯蛮强大的,一般的事很难让她这样变颜变色。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许亦静的房门开了,她已经换好的外出的衣服,手里还拎着个包。我一看这架势,心理咯噔一下,赶紧站了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要回一趟湖南。”许亦静一边说着一边就去穿衣服穿鞋。我急的不行,拉着她还想问,林江南却拍了我一下,“换衣服,送她去机场,路上再说。”
我一听有理,赶紧也去穿衣服穿鞋。许亦静倒也没拒绝,低头划着手机查机票,我们仨人飞一样的冲下了楼。
林江南接过车钥匙去开车,让我跟许亦静坐后座。
车飞驰在畅通的路上,许亦静订好了机票就像快要窒息的人浮出了水面,极其压抑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狠狠地靠在了椅背上。
“怎么了?”我问她,“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嗯。”许亦静微微点了下头,看着窗外无意义的某一点,然后沉默着。我很焦心,但是又不想喋喋不休的催促询问,看了一眼后视镜,林江南也冲我摇了摇头,示意我先让许亦静平静一下。
车开出去快二十分钟后,许亦静终于动了动,非常疲惫的用手搓了搓脸颊。我赶紧问道:“出什么事了?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要不我跟你一起去一趟吧。反正我现在也不用上班。”
“不用。”她摇头,“我舅舅做生意贷款,我爸妈给做的担保。现在我舅舅生意垮了,钱还不上,人家找到我家来了。”
“贷了多少钱啊?”
“一共八百万。”许亦静把这个沉重的数字说的很轻,像是被这个数字压得没有力气了一般。
“八百万?!”我惊了,“是高利贷吗?”
“不是。一部分是银行贷款,还有一些是借的几个朋友的钱,许了人家利息。”她像喘不过气一样的深深呼吸了一下,“我舅舅卖了房子,加上自己的全部家当,好歹是把从银行借的钱还了。我爸一开始帮着还了几十万,后来就不管了。现在还有四百多万的窟窿。”
可担保人是他爸,这是能不管就不管的吗?
许亦静告诉我,他弟年初二的票回到湖南,直接就去见他女朋友了,两人一起去岳阳玩了两天,今天才回家,一回家就被上门要账的给堵住了。小伙子给吓的不轻。
“我爸妈真行,真行!”许亦静压着怒火,冷笑了两声,“狗屁旅游,合着是俩人出去躲债了!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是打算永远不回家呢?还是压根就打算把这烂摊子扔给我们姐弟俩。”
我这才知道,许亦静问的‘他们在哪’那个他们,是她父母。
“那你联系上你爸妈了吗?”
“没有,我弟一直在打电话。”
“那……”我也跟着她焦躁起来,“那么多亲戚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去哪了吗?就算是想把烂摊子扔给你们,也总得交代一下吧?不会……出什么事吧?”
“出事就出事!出事最好!”许亦静突然爆了,吼道:“没本事做什么生意!没能力做什么担保!现在这算什么?!该他们养的时候不见人,出了事倒知道甩给儿女了!”她眼圈通红,转过身去用力地擦了擦眼睛,恨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他们的。”
林江南从挡风玻璃前的纸巾盒里抽了纸巾递过来,我拿给了许亦静,捋着她的后心试图让她稍微平静一点,“我这有大概有三十几万的存款,一会儿我就给你转过去。”
“不用。”许亦静擤了擤鼻子,重新坐好,“我回去看看情况再想办法。没事。”
“我也没有房贷车贷的,生活无压力,这钱我拿着确实没有什么用。虽然不多,但能管点是点吧。”
“嗯。”许亦静用力地抿了抿嘴,“好,回去如果有需要,我开口。”
我拿过她的包,把她的钱包翻了出来,然后给她的银行卡拍了张照片,“不用开口,我先转给你。如果回去发现是虚惊一场,这钱没用,你再还给我就是了。”我把钱包重新给她放好,笑了笑,然后张开双臂,“来,抱抱。”
她靠进我的怀里,肩膀都是微微颤抖的。我拍了拍她,“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的。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