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乏味而冗长,曹晖滔滔不绝的跟我们讲着他们总公司有多么厉害,他们大老板江总有多么厉害,还有他和江总的关系有多么多么好。
我听得昏昏欲睡。
林絮在桌子下悄悄地挂掉了两个电话,渐渐的显出些焦急的神色来。我俩互相递了几个眼神后,我抖擞了一下精神,逮住曹晖喝水的一个空隙阻断了他的长篇大论,“曹总,不知道你们这边想找合作的设计公司,具体是希望我们做哪一部分的内容?是项目的包装宣传,还是开发公司的?”
“这个……”曹晖往后靠在椅背上,笑吟吟地看着我,“我们公司也是初到北京,还处于一个筹备的阶段,各个部门都在洽谈相关的合作。营销宣传这边当然是我来负责,我个人是很相信苏弥的能力的,但是公司还是要求要有一个比较、竞稿的流程。”
他看着我,希望我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自然听得十分明白,于是转开头看向了林絮,林絮立刻道:“这是自然。曹总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公司的大致情况我们也有一个初步了解了,回头您让人把需要比稿的内容发给我们,包括时间和具体要求。另外,正式合作的内容我这边也需要一个清单,方便出报价,您看可以吗?”
“可以可以。”曹晖点头,“小林,你记一下。”
林江南那边也已经被曹晖的长篇大论催得昏昏欲睡了,闻言便缓缓地从椅背上直起腰来,手指噼里啪啦的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曹晖很不满意,不禁哼了一声,却对我道:“他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太自我,哪像咱们那会儿!咱们那会儿领导说什么是什么,让干什么干什么。是不是,苏弥?”
我笑了一声。心说:是个屁。
林江南面无表情的看着电脑屏幕,手指依旧在键盘上跳跃,就像没听见曹晖说的话一样。我偷偷瞄了一眼他的屏幕,眼瞧着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跳进了文档里:废话真多!
英雄,所见略同!
林絮那边合上了笔记本站起身来,已经奈不住想走的心情了,伸出手走到曹晖面前,“多谢曹总,非常期待能有机会与橙时合作。有什么事我就先与小林联系。”
“让苏弥直接联系我也可以,我们是老同学,说话方便。”曹晖看着我,期待我积极主动的与他添加联系方式,可惜我只是点头敷衍。没办法,曹晖只好先把自己的微信打开,调出二维码来递到我面前,“你扫我吧。我还组织了一个咱们那届的同学群,回头把你也添进去。”
二维码都递过来了,我也只能把他添加了进来。他的微信名字叫‘一览众山小’,我忽然恍惚这人到底是不是跟我一届的,怎么感觉更像我爸爸的同学呢?
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连林江南和符芸的微信也一并添加上了。这样一来,林絮也开始逐一添加,大家彼此一勺烩。我还顺手建了一个群,“微信群还是挺方便的,有什么事群里一说,大家都知道了,直接沟通效率高。”
曹晖看我一眼,显得有些失望,似是责怪我没有理解他的用心良苦。林絮再次上前跟曹晖握手,“多谢曹总,那今天我们就先回去了,
“哎?不行不行,这都快六点了,我订好了包间的。”曹晖起身拦住我们,“一起吃了饭再走,我跟苏弥是老同学,七八年没见了!”
我和林絮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坚定。林絮客气的笑道:“曹总真的不用客气,我回去还有事呢,下次吧,下次我们请您。”
“对对对。”我也赶忙附和,“有事呢。”
曹晖看我一眼,“你们林总有事我不好勉强,你要是也走,就太不给我面子了吧?”他手一摆,一副挥斥方遒的样子,“一顿饭而已,耽误不了什么事。实在为难的的话,你们程总那里我去说。”
妈的。我心中暗骂。
林絮掩嘴笑,“咳,瞧您说的。我是真有事,要不然今天我们就该请您吃饭的。”
我一听这话,知道林絮这是打算断尾求生了。
果然,林絮眼巴巴地看着我,“要不……苏弥你看你……”
我已然挣扎无望,仓惶间看见了正在收拾东西的林江南和符芸,对曹晖道:“那也行,反正到饭点儿了,大家也都辛苦了,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符芸毫无存在感的推了推眼镜,不置可否。林江南有点意外地看着我,我看他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话,生怕他会吐出一个‘不’字来,于是凑过去一指头悄悄地戳在了他的腰侧,他抖了一下,越发的诧异。
我面带笑容,死死地盯着他,“去吧!一起去吧!你们也都辛苦了。”
曹晖那边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我不能给他机会,用二倍速穿好了外套戴好了围巾,盯防一般地跟着林江南走出了会议室,“我车就在楼下,一会儿你坐我车走吧。”
“不用。”林江南说。
我一听这话差点颓了,好在他紧接着又说:“餐馆就在楼下。”
我跟着林江南走到他的格子间。他桌面真干净,文件放的整整齐齐,桌上除了一只水杯外什么杂物都没有,跟我们组那几个男设计师的桌面简直天壤之别。
林江南把电脑收好,看看我又远远地看一眼曹晖办公室的方向,低声问我:“你怕他啊?”
“也不是。”我摇了摇头,否认道。
曹晖跟我是同一所大学,但不是一个系的。大学四年他追了我三年,追的并不是多么热烈,但却追的人尽皆知,追得足够尴尬。他的追求史就像一部又臭又长的季更连续剧,让我不胜其烦。
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一点都不。
最后一次见他是大学毕业之后。他听闻我男朋友姚峰回了老家,便跑来向我表白,而我照例拒绝了他。那天他略带悲壮的看着夕阳,说他一定会证明给我看,他有能让我幸福的能力,然后转身而去。
当时许亦静也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我俩双双毫无波澜。
我不是怕他,我是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就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打交道,感觉他跟我不是生存在一个逻辑世界里的。我不知道他下一句会说什么话,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事,他总是能轻易地把我带向尴尬的巅峰。
听他一席话,肉麻八小时,大概需要六段郭德纲相声才能化解。
话说回来,今天来到橙时碰见曹晖,从我的角度而言是个意外,但从他的角度而言,显然不是。这让我有点不太妙的预感。
好吧,我承认吧,我还是有些怕他的。
因为他现在成了我的准甲方。我无法再像大学时期那样冷着脸拒绝,然后甩头就走了。
接下来的这顿饭,我是在曹晖自述他这几年奋斗史的聒噪声中度过的。我以开车为由坚决拒绝了喝酒,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低头吃饭,像个不怎么专业的捧哏演员,在曹晖停顿时敷衍的奉上‘是么?真的?不容易!’。
林江南和符芸比我更加的沉默,全程除了招呼服务员再无其他言语。符芸像是真的不想插嘴,也不知道如何插嘴,但林江南嘛……我觉得他更像个旁观者,像个文艺工作者在观察生活那样,津津有味。
阿西巴。
我也是挺佩服曹晖的,自己一个人也能这样滔滔不绝的讲两个小时;而我也很佩服我自己,为了不跟曹晖多交流,就这样马不停蹄的吃了两个小时。
非常撑,真要命。
曹晖说:“苏弥你还是那么真性情,就这样很好。可别学别人那样没事搞什么节食、减肥的,对身体不好,我就觉得你这样有点肉的样子好。”
真的,要是没法律管着,我早打死他了!
我尽力将这顿饭早早结束,饶是如此,离开饭馆的时候也已经八点多了。曹晖问我住在哪里,我答非所问地说我开了车,然后热情的询问符芸住在哪,需不需要搭我的车回去。
符芸站到林江南身边,“没关系的,我搭江南的车就行。”
林江南却对符芸道:“我车坏了。”说完,他面含微笑地看着我。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发觉他看我看得有点太久了,似乎别有深意,我的脑子才转过筋来,忙道:“哦哦哦,正好正好,我送你们回去。”
“啊?顺路吗?”符芸推了一下眼镜,眼巴巴地问我。
“顺路顺路,特别顺路。”我言之凿凿,然后问她:“你住哪?”
“牡丹园。”
我一听,不由得击节而赞:“我就说嘛!肯定顺路!”
曹晖这时在一边用力的清了清嗓子,我们全都回过头去看他,他有些不悦,猛吸了一口手里的烟,问林江南和符芸:“你们手里的事都做完了?能下班了?”
符芸又推了一下眼镜,转过头去看林江南,林江南非常真诚地说:“今天没什么事。”
嗬,真单纯。
眼瞧着曹晖好像又要有什么‘高屋建瓴’的话要吐出来,我赶紧对他道:“今天多谢曹总了,按说应该是我们请客的,让您破费了。”
“怎么说话呢,苏弥。”曹晖正儿八经地说:“我们仅仅是普通的合作关系吗?我们是朋友!是老同学!一起同过窗的交情。”
“嗯嗯,不过同学归同学,合作是合作,在商言商嘛。”我笑呵呵地说,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对他挥手,“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事咱们群里说。”
我带着林江南和符芸走了,倒好像我们才是一个公司的。
到了我的车边上,林江南走到后排拉开了车门,没想到符芸也跟着去了后排。我坐进驾驶室落锁后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的俩人,“二位去哪啊?”
“您把我搁牡丹园地铁站那就行了,谢谢姐。”符芸说。
“呵,别客气。”我干笑了一声。
我打开导航先定位了牡丹园地铁站,然后发动了汽车,音响自动播放,新裤子乐队的歌又飘了出来,歌词正合我意:
踢死踢死他踢死踢死他踢死他踢死踢死他踢死踢死他踢死他……
符芸显然是不能欣赏这首歌,我从后视镜里瞄见她眉头都皱起来了,推了推眼镜,往林江南身边挪了挪,低声问道:“这什么歌啊?”听着像疑问,但更像嫌弃的吐槽。
“龙虎人丹。”林江南回答她。
我听见了,颇感意外。这是2006年的专辑了,我以为90后的都不听这种歌了呢。我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他的脸被手机屏幕照得蓝莹莹的,忽然他也抬起头来,于是我们在后视镜里有了一个对视,我对他笑了笑,“这可算是老歌了。”
他又低头去看手机,说道:“好听就行了,老不老有什么关系。”